吴班长

吴班长

文/蔡银保

随着电影《长津湖》《跨过鸭绿江》的热播，人们对志愿军英烈的崇尚之情再度被点燃——这不由得不令我想起我们滩头中学的吴班长。

吴班长，本名吴栋国，湖北咸宁人。3岁成孤儿，被上海的表舅收养，11岁在饭馆学当厨师，1949年5月上海解放时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时年23岁，于1950年11月7日随第9兵团入朝参战，时任第20军60师178团1营3连炊事班班长。因长津湖战役中左手四个手指、右脚五个脚趾全部被冻坏至死而被迫专业退伍，分配到了刚刚筹建的九江市永修县滩头中学任基建班班长，后又分别担任总务班班长、保卫班班长，最后干回了自己的老本行炊事班，仍任班长。因此，全校师生都习惯称之为吴班长，或亲昵地叫他老班长。

吴班长与我第一次交集是在1980年9月中旬的一个下午。记得当时我们初一新生刚上完体育课，有些口渴，有个女生说，学校食堂后面的菜园子里有红薯、萝卜，于是六、七个大胆的淘气男生——自然包括我——悄悄地翻墙溜了进去。个子高的男生拔好红薯、萝卜之后逃之夭夭，而我因为个子矮，好不容易才翻过墙，刚刚伸手去拔……一双大手将我紧紧按住。我扭头一看，是吴班长。

“这是公家的菜园子，为啥要来偷？”他愠怒道。

“口渴了。”我支吾道。

他一把拎起我——像抓小鸡一样——步履蹒跚地朝校门口走去。

“来根冰棍。”一边冲着卖冰棍的大叔叫道，一边掏出五分钱递给他 。然后将冰棍塞到我手上，“吃吧！”我战战兢兢接过冰棒。这时，恰好班主任老师走了过来，“怎么了？吴班长。”

“啊，没事，王老师。这孩子渴了，我买根冰棍给他解渴。”

王老师疑惑地望着我。

此后，王老师多次跟我说过吴班长如何如何关心我，打听我的情况。我也觉察到，在这之后，每次到食堂打饭，吴班长总会给我多加一些饭和菜。

初二下学期，爸妈说因为交不起三兄妹的学费，让身为老大的我停学，虽然我一万个不乐意，但为了弟弟妹妹，我只有泪水往肚子里咽。一个礼拜后，一个熟悉的身影敲开了我家的大门，他就是吴班长——这是我们第二次直面。

“孩子还小，读书成绩又好，你们没有理由不让孩子继续学习啊。”吴班长对我爸妈说道。

爸爸唉声叹气地低下头。“交不起钱啊”老实的妈妈说。

“三块五的学费我交了，孩子跟我去学校吧。”就这样我又开始了求学之路。

1983年8月初，我以全校中考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九江师范——也是滩头中学历史上第一位普师生——但要进行录取前的体检。当年暑假正赶上发大水，洪水冲垮了去县城的交通要道。只有坐船才能赶上去县里的体检。学校好不易容借到了一条渔船，但船夫恰好手术住院，无法前行。正在这焦虑的时候，又是吴班长挺身而出，说自己当年在入朝作战之前，曾在东南沿海接受过为期两个月的为解放台湾而准备的渡江作战演练，可驾舟船，熟悉水性。就这样，在吴班长和班主任王老师的精心护送下：一会儿牵舟游泳，一会儿涉险抢滩，一会儿冲浪前行……。最后，总算有惊无险地到达了县城，让我顺利地完成了体检——这是吴班长和我的第三次照面。

也就是从这一年的年底开始，学校为了照顾吴班长，安排他在收发室工作，负责全校师生的报刊杂志的征订与收发。

我家离学校比较近，因此，我在师范就读期间的家庭通讯地址通常写的都是滩头中学。每到寒暑假，一些同学的来信或我投稿杂志社的一些刊发录用通知或样刊等都会寄到母校。每次一有我的信件，吴班长都会拄着拐杖，晃动着他不是十分稳健的步子亲自送到我家，还没进门就会大声叫着我的名字，然后兴奋地递给我信件。我也总是像对待亲人一样，请他进屋，招呼他喝上一口热茶。然后，又望着他晃动着身体远去的背影，真是百感交集。

毕业之后，我留在县城一所中学教书。逢年过节，我都会抽空去母校看望他。但每次，都见他在伏案疾书，看见我的到来，他总是欣喜若狂，赶紧收拾整理桌上一叠泛黄的笔记。又是让座，又是倒茶。

我望着这位像父亲一般的日渐老去的老班长，不免心生怜悯。

“你要注意身体啊，老班长。”

“放心吧。”他微微一笑，“我会注意的。”

他总是极力掩饰他的虚弱，总会用他的顽强意志和坚定的神情注视着我，并紧紧地抓住我的手，一个劲地想要表达他由衷的喜悦。尽管他的身子大不如前，但他如炬的目光无时无刻不深深地烙在我脑海中。

1995年12月2日，我的班主任——时任滩头中学校长的王老师打来电话，说吴班长去世，临终前，他特地给我留下了一札牛皮纸包裹的东西。我呆若木鸡，哽咽地放下电话……。吴班长走了，匆匆地走完了自己六十九个春秋。

安葬完吴班长后，我拆开他留给我的遗物——原来竟然是他长久用来记录的那些泛黄的笔记本。我随手打开放在最上面的那本笔记的扉页，一行醒目而工整的斜体字映入我的眼帘——献给为抗美朝鲜战争而牺牲的我的战友们！我难掩激动之情，一口气读完。

我深深地为之震撼，久久地不能平静：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在他的笔下永远定格、精神不朽！一场场惨烈的战斗在他的故事里淬炼青春、高昂激荡！是他们筑起了钢铁长城，是他们锻造出了民族之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