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天

男人和女人数月没见面了。

终于有一天，男人忐忑不安地回到了家里。时值中午，男人想做一顿饭，家里很久没有烟火气了。

女人摆了摆手，照例叫的是外卖。一会儿功夫，外卖送到，各种包装袋塑料盒摆了一餐桌，很丰盛嘛。女人笑着说：“很久没在一起吃饭了，多吃点！”麻辣油腻，女人吃得香。男人却皱着眉头，象征性吃了点。饭后，男人出去扔垃圾，女人也跟着出来，说是天气好，一齐到外面走一走。

城市不大，走过两三条街道就到了郊外。虽然已经是春天了，但是草木还没有绿，远处的山头上还有皑皑白雪，近处的田野上一片茫茫，枯黄的芨芨草还在风中摇曳，景色有些苍凉。不过在晴朗的天空下，还是有几分春天的万象更新的气氛了。女人萌生几分幻想，拯救男人，拯救他们的爱情。

以前，他们经常来到郊外散步。男的身材伟岸，举止潇洒，女的风姿绰约，年轻漂亮，不过后来，他们很少一起出来了，都很忙，都在各自的单位加班，有时太晚了，索性就住在单位员工宿舍。

“狼啃的，走那么快干嘛呢，前面有骨头！”男人走得快，不知不觉拉开了距离。女人气喘吁吁追上来，面目含嗔对男人说。

男人哦了一声，笑了笑。记得以前散步的时候，谁走得快，另一人就这样开玩笑。为了步调一致，他们常常挽着手，那份亲呢和恩爱令人羡慕。

女人追上来，又拉起了男人的手，她感到男人的手凉凉的，表情也木木的，两人走了几步都很不自然地松开了手。抬眼看天，西边的天际出现了一道昏黄的线，像是在慢慢的扩大，在晴空下显得格外扎眼。

男人心事重重，脚步有些凌乱，走得更快了。女人也加快脚步追上来，“你看，又一年春天，咱们重新开始吧！”

男人叹了口气：“我回不来了！”

女人一怔：“什么意思？”

男人沉默了片刻，犹豫不决地说：“我们都变了，已经回不到从前了！”

女人冷冷地说：“你已经想好了，回来跟我摊牌了！”

男人不说话，用脚踢了一下土路上一块突兀的石头。没想到石头冻得僵硬，反把脚趾头碰疼了。男人呲牙咧嘴，又不好意思叫唤。

女人愤愤不平地质问：“你这段时间一直不回家，听说你跟一个寡妇好上了？”

男人苦笑了一声，“可不该乱说！那是我一个高中同学，老公几年前因病去世了。”

女人冷笑一声：“那也轮不到你去怜香惜玉。看你们贼手摸脚的样子，好像旧情复燃了！”

男人沉默了一阵，终于说道：“我和她本来就是青梅竹马的一对，只是后来我考上了大学，她却落榜了。当初父母坚决反对我娶她，甚至要跟我断决关系。我只好屈从父母的旨意和你走到一起，我们彼此不了解对方，也没有感情基础。结婚后才发现你我根本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女人反问。

男人说：“在别人眼里，我是大学老师，你是小学教师，有稳定的职业和共同的爱好，我们是门当户对令人羡慕的一对。但是，我没有想到，我们是两路人。三观不合，咫尺天涯。我的思想境界，还停留在农村那个‘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水准。而你却不一样，你是城市长大的大家闺秀，是家里的太阳，从小被父母视为掌上明珠，娇生惯养，从来没干过家务活，也不会干家务活，结婚以后你说洗衣服会影响皮肤，做饭会影响健康，一日三餐都不愿动手，如果我不在，你就顿顿在外面吃或者点外卖。”

女人生气了，脸色苍白：“这就是你的理由吗？你的思想还真保守，真封建，都什么年代了，咱们白天忙着上班，随时还要加班，休息的时间也有限，怎么能把自己的精力耗费在洗衣做饭做家务等琐碎的事情上呢！你看现在大城市的生活节奏多么快，大都是拼命的工作，拼命赚钱，有空就去消费，吃喝玩乐，哪有时间去考虑生孩子做家务呢？社会分工越来越细，那些脏话累活留给家政公司去做吧……”

起风了，芨芨草在风中颤抖，白杨的枯枝被风吹得七零八落。再看西边的天空，那条黄线渐渐的变成了一道拱起的劣弧，弧度在慢慢地扩大。

男人心情激动地说：“我真的不知道你的思想会是这样，当初我们结婚的时候，你也没说不生孩子不做家务。现在你看咱们为了谁做饭谁洗衣服经常争吵，甚至为谁去取快递谁点外卖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发生矛盾，争争争吵半天，谁也不愿去挪窝，谁也不愿让步，谁也说服不了谁……心中一旦有裂痕，就很难愈合了。”

风呼啦啦地刮着，路边的杨柳东倒西歪，一阵阵尘土卷过来，男人和女人都转过身去躲避。平地卷起的旋风，居然升起数十米高的“烟柱”，突然又分崩离析，归于平静。

今天有沙尘暴，劣孤渐渐地壮大成优弧了，西边的半个天空一片昏黄，令人恐惧。 遭遇如此恶劣的天气，女人心头的怒火也爆发了，她歇斯底里的对着男人吼起来：”你以为我不想做家务？你以为我不想生孩子？你看看现在的人活得多累，每天早出晚归，加班加点，越来越多的考评和检查，疲于应付，精神快崩溃了！既然我们都活得这么累，这样被动，为什么要生孩子？让孩子将来和我们一样过一种没有童年没有快乐没有自我没有幸福感的生活？与其什么都给不了保证不了，还不如不要孩子，不要让他懵懵懂懂来人世遭罪！……”

男人默默地听着，心中五味杂陈。女人的咆哮早已随风远去，但是他还在心惊肉跳。说真的，他没有太多的想法，只是想过一种传统的生活。有一个温馨的家，有一个可爱的孩子，其乐融融。但是，这本来并不遥远的想法，却遭遇现实的棒喝，变成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男人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平静。他想抽一支烟，不料在猛烈的风中却怎么也打不着火。他气冲冲地把打火机扔得远远地。

他跺了一下脚，仿佛下定了决心，迅速地从落满尘土的口袋里掏出一份早已写好的离婚协议书，递给了同样灰头土脸的女人。

女人吃惊地看了一眼，气得浑身乱颤，用力将协议撕得粉碎。

“我不离！你休想！”女人把碎纸抛向半空，纸屑瞬间被大风刮得无影无踪。

整个天空都变得混沌不清，能见度越来越差。无情的沙尘呼啸着挟裹着，铺天盖地扑过来，将男人和女人吞噬……

白天突然变成了黑夜，俩人踉踉跄跄，在风中哀嚎哭泣，迷失了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