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酒过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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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几年,高铁在西北的发展，可以说是突飞猛进。动车那速度,风驰电掣,像子弹在飞。一千公里路程,一个白天跑个来回!而在二十年前,行路难,难于上青天!要是从兰州回一趟河西走廊,可是件不容易的事情。
记得那一年五月初,我在广州呆烦了,返回时乘飞机从白云机场抵达兰州上空,飞机在数不清的黄土包子上面掠过,西北沧凉的大地千沟万壑、梁峁起伏。飞机终于降落中川机场,感觉像从花团簇锦的花城一下子跌入荒蛮之地,落差太大了。
从中川机场到兰州市区，居然有七十公里之遥,大巴拉着乘客摇摇晃晃奔向市区。一路荒山秃岭,尘土飞扬,疲倦的乘客在昏昏欲睡中尘满面鬓已霜……
在兰州休息了一天,百无聊赖,归心似箭,第二天就从兰州坐长途汽车去河西老家。
大概是淡季吧,坐车的人很少。大客车在车站周围转了三圈后,才无可奈何地出城。兰州正值“先污染,后治理”的九十年代,天空灰蒙蒙的,市民都戴着口罩出行。据说不戴口罩,不到一个时辰,鼻孔就像两个小煤窑一样黑!
春意渐浓,鹅黄的柳枝随风摇曳,桃花像火一般燃烧似的绽放开来。大客车走走停停,一路又拉了几个旅客。旅客们互不相识,各自蜷缩在座位上。有的人开始抽烟,车厢里弥漫着呛人的烟味。
客车终于穿城而过,很快到了西固区岸门。在一片绿树成荫的便道上,客车又停下来。路边是一溜卖草莓的小贩,新鲜诱人的草莓堆满了竹篮。鲜红的草莓吸引了司机和旅客,大家都下了车,一边品尝,一边和小贩讨价还价。小贩们满脸堆笑,热情高涨地招徕旅客:“刘家峡草莓,新鲜好吃,免费品尝!”在一阵喧闹声中,乘客们笑逐眼开,一边吃草莓,一边上车。我也买了些,草莓虽小,酸甜可口,味道好极了!这种味道,深深地印在心底,回味无穷。而后来,那种大棚种植的草莓泛滥,催熟剂和膨大剂等农药的滥用使草莓索然无味……
客车又摇晃着上路了,跨过锈迹斑驳的黄河大桥,一路向西。山路蜿蜒曲折,客车像一只小甲虫在山间踽踽而行。路上经历了几个村镇,“苦水”、“黑城”、“红城”，这些怪异的地名令人惊讶。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车到永登县汽车站,乘客们从昏昏噩噩的状态中醒来。几个小贩提着篮子上车推销商品:“香烟、饮料、火腿肠、茶鸡蛋”。一遍又一遍在乘客之间扫来扫去。乘客们无动于衷,小贩们失望地下了车……
一路向西,把永登县远远地抛在身后。群山退后,绿树成荫,道路平坦宽阔。司机铆足了劲赶路,大客车像一匹脱缰的野马狂奔,绿树、田野、村庄迅速地向后闪去……
远处的山峰巍然屹立,渐渐地向我们靠拢。山峰突兀,直插青天,两边对峙,犹如门户,中间是狭窄的走廊。山上寸草不生,乱石峥嵘,一派肃杀之气。这里就是著名的“武胜驿”——曾经一夫挡关,万夫莫开的军事要塞。国道312线甘新公路、兰新铁路从这里沿伸,同驾并驰,遥向呼应……
沿着国道,两边饭馆林立。招牌大而醒目,大多是“清真餐厅”、“穆斯林餐厅”、“新疆大盘鸡”这样笼统的招牌；也有“武胜驿手抓”、“宁夏吴忠手抓”、“靖远羊羔肉”这种以地名细分的招牌；也有“ⅩⅩ川餐馆”、“ⅩⅩ汉民饭馆”这样的非清真饭馆。这里是交通要道,大小车辆停满了,显得繁华而热闹。
司机开了近五个小时的车,累得够呛!车在其中一家清真餐厅门前停下,司机大声吆喝乘客全部下车吃饭,不许留在车上。几个小伙开始洗车,乘客们都随司机进店吃午饭。这里的风很大,呼呼的风卷起门帘和悬挂广告的条幅,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电线在风中抽泣呜咽,鬼哭狼嚎一般……店老板很热情,招呼大家洗手、入座、泡茶、点餐,忙得不亦乐乎。
司机和司乘被老板迎进包厢,三炮台旋即端进去。据说司机都是贵客,免费吃喝。一会儿功夫,黄焖羊羔肉、炒肉片陆续端进去。那香味诱得旅客们直流口水,更觉饥肠辘辘……旅客们的待遇就差远了,碎沬儿茶叶泡的茶,混浊难喝。很多人皱着眉头,勉强呷了几口。有人点了手抓,有人点了炒菜,更多人舟车劳顿,没有味口,随便点了羊肉面片、炒面之类。等了许久,面终于端来了。汤多面少,零星几片菜叶,味道也一般。
令人惊讶的是,吃饭的时候,店老板居然拿了一大叠十元面额的零钱,挨个问哪个好心的乘客有整钱换一下,还说饭钱可以优惠打八折。乘客们态度冷淡,纷纷摇头。老板问了几遍,无人响应,气恨恨地返回吧台。
刚吃完饭,门外一阵激烈的吵架声吸引了所有的旅客。大家都拥出去,看见隔壁院子里两个女人在吵架。一个是背包的旅客,一个是系着油迹斑斑的围裙的餐厅老板娘。
“你做的啥饭?比方便面还难吃！”女乘客质问老板娘。
老板娘两手插腰,气势汹汹地说:“怎么了?怎么了?把你吃死了?”
“你还有理了?卫生这么差,面半生不熟的,价格还死贵,这不是宰人吗?”
两个女人越吵越凶,手指着对骂,唾沫星子都能溅到对方脸上,一时难分难解。乘客们伸长了脖子,围成一圈看热闹。
人围得太多,女乘客个子高,老板娘仿佛受了威胁,步步后退。她退到台阶上面,占据了地利,居高临下指着女乘客乱骂。突然,她两手叉腰,使劲跳起来,右手凌空伸出,伸长了食指,对准女乘客的脑门戳去。女乘客慌忙一闪,女老板落在台阶下直喘粗气。她像一只斗鸡,又退到台阶至高处,蓄积了浑身的力量,又凌空扑下。女乘客急闪,女老板又扑空了,她用力过她，一下子摔倒在地上,痛得哎哟连声,浑身是土,狼狈不堪爬起来,在众人的嘲笑声中逃之夭夭……
“真是个泼妇！”女乘客甩下一句,转身上车。
大家都上车了,议论纷纷,大声咒骂这黑了良心的餐馆。只有司机一声不吭,加大马力赶路。
大概累了,车内又恢复了平静。在轰轰的马达声中,大家渐渐沉入梦乡。山路崎岖,客车逶迤而行。一座天然的屏障,慢慢地迎接我们的到来……
那就是乌鞘岭，进入河西走廊的门户和咽喉。一座天然的界山,是陇中高原和河西走廓的分界线,是半干旱区进入干旱区的分界线,也是东亚季风能够到达的最西端。
玉关锁钥乌鞘岭，
云开雾散见牛羊。
此去河西二千里，
策马扬鞭到边疆。
过了乌鞘岭,才是河西走廊的地界。远眺祁连山，像一条巨龙横亘在天边,皑皑雪峰高耸入云。雪峰之下是绿洲、田野，或者是戈壁、沙漠……视野极为辽阔,放眼几十公里,疑心到了传说中的天边……
而回家的路还很漫长,还需要六个小时才能抵达魂牵梦绕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