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前后,脑海中不断浮现河西走廊的身影……
河西走廊的春天总是姗姗来迟,快到清明节了,这里的春天才开始启动。蔚蓝的天空,散射太阳温暖的阳光。母亲般温柔的春风,抚摸着杨柳柔软的腰肢。春雨贵如油,昨夜的一场甘霖,滋润所有的生命复苏。天地变魔术一般,瞬间焕然一新。小河的清流,早已唱起欢乐的歌声。祁连山的雪峰依然直插青天,一点一滴融化的雪水汇聚成滔滔巨流,千折百回奔流而下。两岸的土地肥沃松软,春耕的机器在田间轰响不绝。农药和化肥的味儿渐渐飘散,希望的田野已经播种完毕,春风殷勤地催促萌芽。
是谁在唱歌,一首非常熟悉的歌:
祁连山的雪水滋润着金昌
祁连山下面有着无数的牛羊
在这美丽富饶的走廊
有着我们可爱的家乡可爱的田庄
……
这块神奇的土地,本是“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牧场。最早的主人是月氏人、乌孙人,后来匈奴人强占了河西走廊。张骞凿空西域,霍去病跃马祁连,汉人成为河西走廊的主人。远遁的匈奴人哭泣: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繁息;失我胭脂山,使我妇女无颜色!”今天我们生活的地方,曾经是铁马金戈的古战场。烽烟散尽,和平的日子平淡如水。
春风吹拂,满天的风筝令人心驰神往。“儿童散学归来早,忙乘东风放纸鸢”。小学生雀跃欢呼,脸庞通红,桃花般灿烂绽放,欢乐是他们的专利。
那个春天,我们即将迎来“千军万马挤独木桥”般的高考,紧张而又激烈的高考。为了这一天,我们已经准备了很久很久。“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从古到今,天下的读书人不都是朝这个目标奋斗的吗?说真的,我没有这么远大的理想,我只是想早一点离开家乡,离开这个“鬼地方”,到外面的世界走一走。
这一走就是十多年。就像一个周游世界的游客,总有一天会倦了厌了,于是又想起故乡的模样。
记不清哪一年了,一个夏天,我从外地返回河西走廊。河西走廊一马平川,南边是雄伟连绵的祁连山,北边是龙首山、合黎山、马鬃山。这不是普通的走廊,绵延一千多公里,最窄处几十公里,最宽处上百公里。依次穿越武威、金昌、张掖、酒泉、嘉峪关等城市。外地人第一次进入河西走廊,便觉视野极为开阔,放眼几十公里,高山、森林、草甸、戈壁、绿州、沙漠尽收眼底。尤其是看到远处连绵起伏而又巍然耸立雪峰直插青天的祁连山,疑心是来到天边,不由心潮澎湃、热血沸腾、浮想连翩:天那边究竟是什么样子?……其实,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你永远找不见答案。
我已经记不清楚多少次穿越河西走廊,连绵不绝的祁连山仿佛被我梳理过它的脊梁,还有茫茫戈壁、长城残骸与烽燧如影随形一路相伴,一切都是那样熟悉而又陌生。
河西走廊的夏天是美丽的,一年的好景都集中在夏天。晴朗的天空万里无云,天底下是碧绿的麦浪和金黄色的油菜花。祁连山风吹过来,麦子像波涛一样滚滚涌动,金黄色的油菜花一望无垠。移步换景,投入眼帘的又是海蓝一片的胡麻花,煞是好看。
河西的夏天短暂而又凉爽,最高气温一般不超过28度。如果在炎热如火炉的大城市熬不住了,来到这里绝对是避暑纳凉的胜地。
回到故乡,故乡的一切都是老样子,老宅子的陈设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只是农村太安静了,安静得有些可怕。农村的人都进城了,村里“空心化”了!
唯有麻雀又从遥远的地方返回来了,在这里重新扎了根。麻雀在房檐下、电线上、屋顶上、树丛中叽叽喳喳地叫着。有时互相追逐着打架,有时互相偎依,一唱一和,亲密无间。有时落到草地上找虫子吃,机灵又活泼地跳跃着,机警的圆眼睛不时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可爱的麻雀,给我们带来了无限情趣。
还有我们儿时种植的小白杨,现在已经成长了参天大树。树犹如此,人能不老么?
有人说,从农村进入城市,这只是我们这一代人努力的结果。如果要培养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城市中产阶级,那需要两三代人的努力。
从农村进入城市,许多人还需要农村的补贴和输血。吃的面粉、清油和馒头都由乡村源源不断输入,城市的孩子还需要农村的爷爷奶奶或姥爷姥姥一手带大并负责监护、做饭和接送。农村牺牲了自己的“烟火气”,换取了城市的繁华和喧嚣。农村是我们休养生息的“根据地”,一旦休整结束,我们又选择了远离。其实,每一次远离,都是为了下一次重返……
周总理曾经说:“12岁那年,我离家去东北。这是我生活和思想转变的关键。没有这一次的离家,我的一生一定也是无所成就。和留在家里的弟兄辈一样,走向悲剧的下场”。所以,不要老呆在家里,有事没事出来走走,说不定有额外的收获呢。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一走就是十多年。再来大约是秋天,丰收的季节。河西走廊是甘肃的粮仓,“河西熟,甘肃足”。为了分享丰收的喜悦,为了告慰祖先的英灵,在麦子刚刚收割归仓的初秋,我们告别城市单调刻板的生活,匆匆踏上返乡的路。
农历7月15日,中元节,也叫“鬼节”。河西风俗叫“上坟”,是隆重祭祀祖先的日子。远近宗亲,约定时辰,聚于祁连山麓之先祖坟茔。此地南依祁连,北望龙首,是河西走廊的蜂腰。遍地沙石无垠,“一川碎石大如斗,风吹满地石乱走”,荒蛮之地。唯先祖长眠的地方,青草如茵,山花芬芳,犹如草原。搭伞遮阳,席地而坐,天大地大。
天高云淡,秋风萧瑟。缅怀先祖往事,点点滴滴,历历在目,犹如昨日。父辈们神色庄重,在先祖坟前喃喃自语,也许在进行一场穿越时空的对话。想先祖白手起家,历经磨难,终有所成。前人植树,后人乘凉。子孙今日之基业,皆先祖福祐所得。故祭祀不可不恭敬,供品不可不齐全。视死如生,大概就是这个道理。祭奠过后,时已正午。就地野炊,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极尽欢娱。今日之幸福生活,足以告慰先祖。就是喝醉了,也不算过份。
极目四望,祁连山下秋收结束,旷野下麦茬地昏黄一片。洁白的炊烟袅袅升起,家家扶着醉人归去……
孩子们在旷野上追逐蚂蚱。秋后的蚂蚱,的确飞不动了,没几天蹦哒了。记得有这样一个故事:孔子的弟子和绿衣人辩论一年有几季。弟子说一年有四季,绿衣人说只有三季。双方争论不休,就去找孔子裁决。孔子看了看绿衣人,郑重地说一年只有三季。
这蚂蚱就是“绿衣人”,它的生命周期确实只有春夏秋三季。假若人生只有三季,我们的生活又是怎样一幅景象?
人生苦短,四季和三季有什么区别呢?唯有珍惜时光,把握今天,活在当下,人生才有意义和情趣。
“胡天八月即飞雪”,河西走廊一到中秋节前后就很冷了。那里的冬季,漫长而又严寒。最好是下点雪,有点北国一片苍茫的感觉。每天也闲着,不是看书,就是睡觉。有时候闲不住了,就带上我家的阿黄——那是一只机灵的小狗,去野地上追逐野兔。冬天的野兔肥得流油,跑得不是很快。我和阿黄分头追赶,迂回包抄,总是有所捕获……这样的乐趣,现在想一想也很难得了!
每一次远离,都是一次修行,是一次追求诗和远方的精神升华,是一次脱胎换骨战胜自我的修炼。
每一次重返,都是为了圆梦,那里有自己童年的记忆,那里有自己魂牵梦绕的故乡,还有埋葬着亲人的戈壁荒原。
身在远离,心在重返……
2020年5月5日作于兰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