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前一天,我们一家人从省城返回老家过年。我们这里地处祁连山脚下,“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地广人稀,周围都是荒原草滩,所以叫荒滩庄。除夕下午,按照惯例要去村外祭祖。回来的路上,远远看见了我们曾经就读的荒滩小学。
我已经十多年没去过小学了。听说这个小学早就停办了,学生和老师已经合并到县城小学了。女儿很好奇,问我们曾经就读的荒滩小学是什么样子?曾经发生过些什么值得回忆的往事?
我们的小学就座落在荒滩中央,周围几个村的学生都在这里上学。小学规模很小,只有二百多名学生。生源逐年减小,尤其是五年级毕业班的学生流失严重,往往只剩下一个班,只有二十多个学生。老师也留不住,骨干老师都调到城镇去了,剩下几个未转正的民办老师在苦苦支撑。
我们的教室也破烂不堪,这座建于七十年代的土坯房教室久经风雨,早已成了危房,四壁透风,窗户上的玻璃残缺不全,一到春天,沙尘飞扬,整个教室里一片昏黄混沌。
上课下课并没有铃声,而是钟声。时间到了,老师派一名学生去敲钟。上课的钟声急促而响亮,下课的钟声缓慢而沉闷。有时老师拖堂,忘记了时间。忽然记起来,派一名学生去敲下课钟。学生刚冲出教室放风,上课钟又响了。
由于生源少,教学质量也不高,这里的农民对孩子们的教育并不重视,只要不是“睁眼瞎”就行了。男孩一般能坚持到小学毕业,女孩往往中途辍学。家里男孩多的,谁学习好就坚持上,谁学习不好随时回家种地,一辈子学习开垦地球。
这里民风强悍,老百姓逞勇好斗,孩子们也打架逃学成风。我的一个同学刚发了新书就撕下来叠纸飞机,在放学的路上玩得不亦乐乎。他爸知道后,拎起皮鞭一顿狂抽,打得孩子鬼哭狼嚎满地打滚,第二天兴高采烈地放羊去了,再也不用读这苦燥乏味的书!
身边上学的伙伴们越来越少,等到我升入五年级毕业班,村里只剩下十三个学生了。我那时也不喜欢上学,喜欢放骆驼养蜜蜂的时光,令人无忧无虑无拘无束,真正叫放飞天性自由成长。可惜那样的好日子总是短暂如祁连山区的夏天。我们还得硬着头皮去上学。老师对我们也很失望,这所小学没有给中学输送几个像样的中学生,最终也没有考出去一个大学生。
民办老师平时教书,农忙时节回家务农。有时农活忙不完,叫我们全班同学过去帮忙。锄草,浇水,割麦子,累得我们直不起腰。有一次,教数学的张老师他们村里浇水。因为水很紧缺,张老师和另一个人争水打起架来。张老师只有两个女儿,对方有三个儿子,把张老师打得头破血流。我们全班男生齐上阵,把对方父子四个人打倒在刚刚浇过的麦地里,变成活脱脱四个泥猴!为这事,张老师被辞退了,我们全班男生被校长罚站整整一个下午!
小学五年级那年,春天的风很大,经常刮飞了我们的帽子,有时需要追赶二三里才能捡回帽子。到了四月,沙尘蔽日,大白天开着灯学习。沙尘从破窗户窟窿里灌进来,师生都灰头土脸。校长听够了鬼哭狼嚎的风声,再也忍耐不住,终于破费采购了一批玻璃,让我们想办法安装好以防风沙。
由于缺少安装工具,我们只好拿几个破铁锨头撬开旧窗棂上的钉子,把玻璃放进去,再用石头小心翼翼地把钉子固定好。
那天出事了。一个男生用破铁锨头拔钉子大概嫌太费事了,一生气不管不顾地把铁锨头朝后一扔。谁知一个女生正站在他身后观看,这铁锨头不偏不倚甩在了女生的嘴巴上。一声惨叫,哭倒在地,鲜血直流。全班同学都吓坏了,不知道如何是好。班主任闻讯冲进教室,用红领巾给女生紧急包扎了一下,马上用命令的口气叫我带女生去附近的村卫生室找医生处理。我很不情愿地带着女生,向外走。“又不是我伤的人,凭啥叫我去?”走着走着,才明白了,医生是我们村里的,还是亲戚呢!到了村卫生室,里面有好多村民前来看病买药。医生一看我带了一个“重伤员”进来,以为是我惹祸了。一边絮絮叨叨数落我,一边给女生的上腭缝针。“看你干的好事?把人家小姑娘破相了。将来嫁不出去,只有嫁给你了!”女生表情怪怪地看了我一眼,我把头扭向一边,看见窗外的风卷起尘土扑过来。
女生的伤口缝了三针,休息了一周就回来上课了。伤口恢复得还好,淡淡的痕迹,不仔细看还真发现不了。
后来,我和她都考上了中学,一块上了三年初中。上高中时,不在同一所学校。那时流行写信,记得她在信中说:她每天刷三次牙,洗三次脸;不睡炕,只睡床;将来考大学,找个对象必须是飞行员!
我没有那样的高远志向,我只是想离开荒滩庄,离开这个“鬼地方”。
2020年1月24日作于永昌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