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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酒过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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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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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青山下

最近,我常常梦见两座山。一座山是家乡门前的祁连山,那里长眠着我的外公;另一座山是屹立在内蒙古中部的大青山,那里长眠着我的外婆。外公去世已经十年了,曾经与我们朝夕相处,度过了一段平凡而又幸福的岁月。外婆的印象在记忆中有些模糊,她和我们的生活轨迹截然不同,偶然而又必然地发生了几次短暂的交集…… 有一年,我从北京出发去内蒙看她,那次经历是刻骨铭心的。

那年我已经在河北省保定市上大学,刚放暑假,大概是七月中旬,我坐上了由北京开往包头的295次列车。经过十七个小时的长途奔波,列车终于停靠在察素齐车站。察素齐又名土默特左旗,是首任内蒙主席乌兰夫的故乡。

我从火车上下来,沿着站台进了车站。这个车站不大,却是新建的,整洁素雅,处处透着一个“新”字。候车室里旅客很少,仅有三五人。天气有些凉,而我还穿着学校里常穿的短裤。于是又换上长裤,穿上外套。塞外的天气,比燕赵大地凉多了。这里是避暑的好地方,可惜我不是去避暑的。

出了候车室,前面是一大片空地,算是车站广场了。我从未来过此地,也没有人来接我。也没有必要接,在陌生的地方,也是一种锻炼。

车站到镇上并不远,大概五分钟就到了。小镇上人来人往,倒也繁华热闹。在一家商店,我买了几个罐头,几盒饼干,几斤水果。这是必要的。

一会儿,我坐上了去塔布赛的中巴车。在火车上恍惚了十七个小时,现在却无一丝睡意。车窗外,黛青色的大青山巍峨雄奇。

哦,大青山下,这就是我姥姥三十多年来生活的地方吗?

我小的时候问母亲:“我姥姥呢?别人都有姥姥,我怎么没有?”母亲总是不说。后来,见我老问,就说:“你姥姥死了!”母亲说的时候,眼睛红了,转过身去偷偷抹泪,很悲伤的样子。我不敢再问。后来有一天,我在家门口附近的戈壁荒滩遇见牧羊的姥爷。姥爷那时五十多岁了,身体很好,会武功,有时给我教几招。那天我问他:“我姥姥呢?”他先是一愣,沉默了片刻。后来爽朗地笑起来:“好孙子,长大了!爷爷告诉你,你姥姥六零年跑到内蒙了。知道吗?内蒙,很远的地方。等你长大了,要把你姥姥接回来!”他说完,把我紧紧地搂在怀里。回到家里,我告诉母亲:“姥爷说姥姥在内蒙。”母亲怔了一下,不再哄我。说姥姥走的时候,大姨九岁,母亲七岁,小姨五岁,舅舅两岁多。每次两个姨妈到我家里,我发现她们三人说着说着就一同抽泣,眼睛红肿,不停地拭泪。

一九八零年的某一天,我刚上小学一年级,母亲高兴地说:"国家给你姥爷落实了工作!”后来我才知道,姥爷是中共党员,曾经当过民兵连长,长期在乡镇基层组织工作。。后来,由于一些众所周知的历史原因,他离开了原来的工作岗位,为大队放羊,一放就是近二十年。姥姥受到惊吓,慌乱中离家出走,不知音讯。

姥爷重返工作岗位后,千方百计寻找姥姥。内蒙是一块幅员辽阔的地方,寻一个人谈何容易?后来,姥姥终于来信了,讯问家乡的情况,可惜对自己的生活状况只字未提。姥爷收到信后欣喜若狂,恨不得把这个好消息在一日之内传达给所有的亲友。他捧着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双手颤抖,眼睛里充满了激动的泪花。生活,太不容易了!二十多年来,姥爷既当爹又当娘,在风雨飘摇的日子里艰难地把四个孩子拉扯大。而今,他们都已成家立业,生活一天天好起来。

姥爷为了子女,始终没有再娶,还苦苦等待着自己的结发妻子。在断断续续的通信过程中,姥爷倍受煎熬。后来,他不顾年老体衰,决定亲自去内蒙寻找,亲友们说什么也不同意。

我上高中那年,听说姥姥要返乡省亲。姥爷亲自去车站迎接。一对老夫妻,两个苦命人,在分开近三十年后重新见面。白发苍苍,抱头痛哭,怨造化弄人,叹天地可怜!

姥姥在家乡逗留一月,最终还是走了。她要回到内蒙,那里还有她的另一个家:有丈夫,有三个儿子。

汽车飞驰着,路边的杨柳迅速地向后闪过。田野上的麦子即将成熟,丰收在望。大青山下,一马平川,麦浪滚滚,这里的气候比河西走廊要湿润一些,自然环境要优越一些。人们的生活条件,想必也是不错的……

我在一个叫可沁村的地方下了车,打听了一下,很快找到了姥姥居住的地方。

那是一个位于村子最后面的院子,周围都是庄稼地。院子方方正正,用土坯砌了一米高的围墙。隔着围墙,可以看到院内的一切。在一处半米高的平台上,一排尚未完全修建好的红砖廊房整齐地耸立在平台上,一共是七间屋。目前只有居中的一间屋安装了玻璃,其余几间只糊了一层纸。房屋朝南,阳光灿烂。门前的平台凸凹不平,零乱地堆着沙石。最东端有一鸡栅,一只老母鸡领着一群毛绒绒的小鸡正在平台上啄食。

半米高的平台以下才是院子。院子很宽敞,但是坑坑洼洼的。看来最近下过大雨,到处都是水渍和泥巴。在一滩积水中,七八只鸭子扑腾着,沾了一身泥,活脱脱的泥鸭子。两头大肥猪带着一头小猪在院子里哼哼乱蹿,还不时用嘴拱着地面。院子的西面有一排牲口圈,一匹大青马静立着。院子正中立着一个铁三角架,那是水井了。

我正看得出神:这里的生活条件比河西老家差远了。人影晃动,屋内出来了一个人。那是一个穿着破旧的青布衫,佝偻着腰的老太太。青布衫都发白了,上面沾了不少草木灰。她的额头、眼角的皱纹很多很深,眼睛却很大很有神。令人惊奇的是,头发依然乌黑浓密,紧紧地盘在头顶。她慢慢地扶着门挪出来,背驼得厉害,感觉是在艰难地爬行。她站在平台上,用手搭成凉棚看我。虽然几年前我们在永昌老家见过一面,但是她好像没有认出我来。

“姥姥!”我高兴地叫了一声。

老人一听,怔了一下,急忙朝正中的屋里喊:“豹豹,豹豹,快出来,来人了!”一会儿,一个二十多岁的年青人披着黄褂子出来,跳下平台来开院门。

没有几秒钟,他们就认出了我。姥姥很兴奋,拉着我的手,豹豹,我的二舅,接过了沉甸甸的行李。

一进正屋,发现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媳妇抱着小孩看我。姥姥介绍:“这是你二舅妈,是个四川人。”她怀里的小孩挺可爱,眼睛又黑又大,水汪汪的像一对黑葡萄。小孩伸着双手要我抱,我接过来,把他高高地举在头顶,尾里顿时充满了孩子的欢笑声。

晚上,突然停电了。在高高的烛台的光亮下,我享受了一顿丰盛的晚餐。那时那刻,大家都很兴奋,晚饭持续了很长时间。我把家里的情况以及亲友的生活状况都告诉了他们。姥姥静静地听着,不时点点头。他们对我在学校里的生活很关注。

晚饭过后,我在平台上纳凉。夜色幽黑,星星在银河徜徉。院子外面有一个不小的水塘,青蛙的叫声此起彼伏。

一会儿,大舅三毛来了,还带着他九岁的儿子明明。大舅是个精明能干的人,除了种地,还在村里开了一家商店。明明在塔布赛民族小学上二年级,很聪明,学习挺好的。他先给我们说蒙语,而后又跳蒙古族舞蹈,还唱了几支刚学会的歌。小家伙性格开朗,把屋里的气氛搞得很热烈,我们不停地鼓掌。我送给他一本《唐宋诗词名篇钢笔字贴》,他非常高兴地收下了。

老三,我的三舅满满,在呼和浩特上班,未能见面。

三天后,我离开了姥姥家。分手的时候,我很难过,依依不舍。姥姥泣不成声,一家了送了我一程又一程……我答应他们明年再来。

远了,大青山;远了,乌兰夫的故乡。这片无比陌生的土地,却令我感到无比的亲切与温热!

2020年6月17日作于兰州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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