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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雨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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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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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网散文参赛作品—老师这个称呼

“老师,你猜我兜里有什么?”

信子闻声,侧头望着身旁与她并排走上楼梯的小男生,他笑起来眼睛弯如一枚浅月,秀气的脸上,有着股难得一见的天真烂漫,信子还没来得及记住对方的名字,只知道他是班长,很活泼爱笑。

信子被他的笑感染,也笑了起来,略带着些疑惑地回答:“啊?不知道呢。”

“是螃蟹!”他欢快地回答说,

“螃蟹?”信子有些吃惊。

“对啊,老师你吃吗?”他问。

信子脸上的疑惑更浓,因为此情此景,她怎么都无法想象出学生的裤兜里会装着螃蟹:“你确定吗?”

“确定啊,还很好吃,很香的。”他回答得十分肯定,似乎不太理解老师的疑惑。

信子惊奇地看着他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了一团纸巾,在小心翼翼地剥开包裹着的纸巾后,露出的竟然真是几只通红的小螃蟹,空气中瞬间弥漫着腌制的椒盐螃蟹味。

他伸手拿起了一只小螃蟹,递给信子又问:“老师,你真的不吃啊?”

信子这会真被他逗笑了,她不想晚上辅导学生的时候,开口就是浓重的螃蟹味:“你吃吧,哪来的螃蟹呢?”

“我用一颗星换来的。”他把螃蟹塞进嘴之后,津津有味地嚼了嚼,点头笑说:“嗯,很好吃!”

在走到三楼时,他眼睛闪亮地指了指楼梯旁的一间小办公室:“那,就是这里,我在这里换的。”

信子看了一眼,里面没有人,她快速地领着学生们回到教室之后,趁着那下课的间隙,这群四年级的小学生们,肆无忌惮地打闹玩耍,场面一片杂乱,信子看着他们稚嫩却无忧的模样,心情也十分愉悦。

信子只是作为这个班级的带班老师,负责维持他们每周一的两节作业帮课程的纪律和作业辅导,据说,这是“双减政策”实行后,学校在减少作业之余,还固定预留两节课程的时间,让学生把作业都在学校里解决。 因为学校里的班主任每周一都需要开会,学校便需要统一对外招聘临时的带班老师。

信子在招聘网上看到信息之后,果断报名了,这是她除了晚托班的兼职外,又额外接的一个小兼职。

她最初所在的那个晚辅班,在熬过了疫情,得到了暂时的喘息之后,又迎来了一个“双减政策”,原本就因为疫情的影响,一些家长为了减少负担,不再花钱晚托,只剩下十个学生的小小辅导班,又因为突如其来的“双减政策”,就只剩下了七个。对于晚辅班而言,这两年确实也成功“双减”了。

经营着那小小的晚辅班的,是一对五十多岁的东北夫妻,这政策一出,让他们两个年过半百的人颇为头疼,但看到那哀鸿遍野的教育市场时,不免又心存了几分庆幸。

“我这些小机构总归还能存活下来,你看那些个大点培训机构倒了多少啊。”信子时常听到那两夫妻唉叹说。

信子起初并没有太在意的,毕竟她只是兼职,在疫情下,信子的事业受到重创,一度停滞不前,为了生活她,她绞尽脑汁,确保白天时间能自由支配的情况下,晚上做起了辅导班的兼职。信子没有想过要在教育这行去深耕,何况,她也还没有到那种需要为孩子教育而头疼的阶段。信子只是有些惊讶而已,疫情让很多企业都步履艰难,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对于很多人的打击是致命的。

后来,那勤勤恳恳的夫妻两,在交完房租之后,连信子那为数不多的工资都发不起时,信子也面临着是走还是留的问题了。

现实告诉她,她该走,但心中又隐隐不忍,多少有些不舍那几个调皮的学生。老师与学生之间,也需要磨合,知道了对方的脾性,带起来就得心应手些。加上这对夫妻,为人实在,甚至还几次提出让信子与他们一起合作,只是都被信子婉拒了。信子左思右想,最后还是留了下来,选择了在互不影响的情况下,额外增加了学校的带班兼职。

她还是觉得能坚持到学期结束,但对方似乎已经承担不起,忍不住提了出来:“我们也不想你每天特地跑过来,就为了辅导他们一个来小时,除去车费什么的,都划不来。”

信子也如释重负一般,重新找了一家晚托班。

信子辗转不同的辅导班,可她几乎看不到那里的孩子,脸上有流露过这样天真的笑,有的只是无辜茫然的眼神。

“老师,这样做对吗?”

“老师,这道题看不懂。”

“老师,这个,我要背给你听,要打卡的。”

“老师,我们学校老师说试卷上错的都要订正呢。”

……

信子经常被七八个学生围着,她忙于应对各种学生的问题,更多的时候是故作严肃,又或者在教了一遍又一遍之后,面对那依旧错漏百出的一年级学生,也忍不住要严厉地责骂几句。她根本没时间,更加没有机会可以和他们心平气和地玩在一起。

“哇,我要被气炸了,我怀疑他们的父母根本没教过他们,他们在学校里也根本学不了,连最基本的字都完全不认,读也不会。”翁哪怕身经百战了,依旧忍不住快要崩溃。

翁是信子新换的这家晚辅班机构的负责人,机构将近六十多个学生,一年级以上的,都由其他三个老师负责,而翁自己需要负责辅导将近二十个一年级学生的所有作业。在最近新增了三个基础极差的学生后,她实在受不了,招聘了信子过来帮忙分担。

“老师,你先重点负责他们三个,其他人都跟得上,他们才来,基础又差,不听话就严厉点,不然管不住。” 翁老师提醒信子。

信子点头答应,她走向坐在客厅最后排桌椅上的朝和杰,还有妮,他们端端正正地坐着,有些怯生地望着信子。

那一晚,信子在带着他们三个读了八遍《乌鸦喝水》的课文之后,妮已才勉强读了下来,但朝和杰却依旧一脸呆萌茫然地看着信子,最后在信子的提醒下,断断续续,卡了又卡才勉强读完了全文时,她也几乎要崩溃了。

作为一年级的学生,他们完全跟不上学校的进度,连最基本的字和拼音也不会认,照着抄写也能抄的错漏百出。

“妮,你长得这么漂亮,字能不能写得好看点啊?”信子看着长相秀气甜美的妮,写出的却是歪歪扭扭,大小不一的字时,哭笑不得。

“擦掉重新写,写整齐好吗?”信子望着默不作声的妮:“还有这个,你写的跟老师写的都不一样,照着老师的写,要一模一样,明白没?我们长得好看,写的字也得好看啊。”

妮听完之后,一双水灵地眼睛望着信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乖乖地重新擦掉,再写,信子一看,还是忽大忽小,歪歪扭扭。

“嗯,比刚才好多了,还可以写得更好,擦掉再写一遍看看。”

每天晚上,信子花在辅导他们语文的时间几乎占了大半。她每次看到满教室乱作一团的小孩们,内心对于翁的钦佩又多了几分。

“老师,我什么时候能回家呢?”朝抬头,清亮透彻的眼中充满期待。

“把错的字订正好就可以回去了。”信子看着朝,在扯着嗓子说了一晚上的话之后,也没剩多少力气了,声音不由轻和了几分。

“真的?”他眼光闪亮地再三确认。

信子看着调皮精怪的朝,又看了一眼旁边实诚安分的杰,语气更加柔和:“真的,今天你和哥哥表现都很棒,明天继续加油,好吗?”

“好。”朝和杰雀跃道。

信子在辅导了他们一段时间之后发现,朝机灵好动,有不懂就揪着信子问,甚至在信子反复讲了两三遍之后,他下笔之前还要揪着信子再三确认一遍:“写这里吗?”或者会问:“这样对吗?”

信子有时候无暇顾及时,也会嘟嘴无奈地看着他:“是的,老师讲的要记住,不要问这么多遍好吗,很啰嗦的。”

朝也嘟嘴,会不服气地白了信子一眼:“你才啰嗦呢。”

然而,下一次,他还是会一脸茫然无措地揪着信子,在看着信子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原地发呆,或者低头玩弄自己的电子手表,他迫切地希望能拨出那个让妈妈来接他的电话,直到信子发现他,走到他的跟前。

相比下来,杰就要安分得多,他总是坐在角落里,假装认真的模样,对于不会的题,宁愿乱做一通也不敢开口问。信子好几次拿过他做的作业,看着一塌糊涂的字,牛头不对马嘴的答复,强忍住了心中的怒气后,很认真严肃地望着他说:“哥哥,我说过多少次啦?不懂就要问老师或者会的同学,不要自己乱做好不好?”

杰望着信子,默默点着头,信子这样提醒了几次之后,杰终于会主动了,甚至在信子忙起来顾不上太多的时候,他会主动拉着别的同学去请教,那段时间,杰在书写上,由基础最差的一个,慢慢成了三个人中最好的一个,进步明显比朝要大很多。

“老师,你猜我们有几个男生?”朝订正着作业,忽然抬头问道。

信子往往不懂孩子的所问,她永远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们,微笑着摇头说:“不知道。”

“三个。”朝咧嘴一笑,露出了前排那几颗焦黑坑洼的蛀牙。

“才三个吗?都有谁呢?”信子一脸好奇。

“我,我哥,还有家里的弟弟。”朝指了指旁边的杰回答说。

信子只是大概知道,杰比朝稍微大一点,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两人都在同一个班,朝喊杰哥哥。而信子也习惯喊朝“弟弟”,把杰叫做“哥哥”。

“那弟弟多大了?”信子又问。

“一岁了。”朝一笔一划地在本子上抄写正确的生字,又忽然抬头欢快地说道:“我会跟弟弟玩,可以教弟弟好多东西。”

“是呀,你要懂了以后才能教弟弟,所以要认真学哦,错的字,下次不要再错了。”信子笑道。

“老师,我们要是得B就糟糕了。”一旁的杰望着信子说。

“是呀,回去是要被打的。”朝也回应道。

“还会被打吗?”信子略微诧异。

“嗯。”杰嘟着小嘴,默默点头。

“上次爸爸打了他,他都流鼻血了。”朝望着杰说,两人似乎对那次的经历记忆犹新。

“是呀,被我爸爸打,好痛。” 杰想起就那次被打的模样,心有余悸地看着信子,又继续说:“所以我们要考A,最坏的是得B,哦,不是,A…B…C…D,最差的是D。”

信子才听明白,杰大概还分不清B和D,他掰着手指,数到了D,他只知道得了D就要挨打。

信子望着眼前的杰和朝,鼓励说:“没事,哥哥你上次很棒啊,语文得了A减,好好努力,期末考试拿个A就好,弟弟你是B加,下次也可以考得更好的。”

朝和杰点了点头。

信子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被称呼为“老师”的时候,是在她大三的那一年,那时候的她,需要为了自己的生活费而四处兼职,家教只是其中一份。

雇主是个家庭主妇,丈夫为了做生意经常出差,而她负责照顾两个儿子,因为文化水平有限,更因为无法心平气和地辅导孩子,她只能花钱请家教,费用是一个小时25块左右。当时,相比于餐厅的十几块一个小时的苦力兼职,信子已经觉得那份家教兼职相当不错。

雇主家的那两个男孩,一个初一,一个六年级,都是基础中下程度,调皮又不受教,信子负责辅导他们的所有科目,她没有想到,自认为轻松的兼职,过程却十分难熬。

在辅导功课的过程中,耗尽了她原本就不多的耐心,又因为是别人家的孩子,还得强忍着,努力保持和颜悦色,以至于每天晚上,几乎都要憋出内伤来。

至于孩子的母亲,则更加暴跳如雷,经常不耐烦地冲进房间里,在孩子那白皙稚嫩的脸上,伸手就是几巴掌,信子震惊地连忙伸手阻止,她听着心急如焚的母亲那咆哮式地责骂,看着一旁抹泪痛哭的学生,多少于心不忍。

那时候她才知道,孩子的学习问题原来分分钟能把一个人逼疯,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她才明白,学习原来不是孩子一个人的事,她多少有些无法理解。不仅无法理解,更多的却是不喜欢,那一年的学期结束,雇主因为两个孩子成绩有所提升,额外多给了信子几百块的奖金,信子拿着那额外的钱,买了去往深圳的动车票,她没有像班里其他女生那样,选择留下备考教师资格证,或者一实习就投身于教育培训类行业。她自认为没有耐心去做一名教育学生的老师,也自认为不喜欢那种一眼就望得到尽头的人生。

只是没有想到,一场疫情,改变了很多人,很多事。信子现在慢慢明白,其实没有什么是不能理解的,父母不管是打还是骂,自己教还是请别人教,总归是想要自己的孩子好,只是方式不同,至于对于错,却很难去论究的。而对于信子而言,辅导班老师的工作也好,临时的带班老师兼职也罢,都已经没有什么是喜欢与不喜欢,适合与不适合的了,有的只有应该和不应该。

信子忽然间明白,成人大底无法再找回孩童时的那份懵懂天真了,成人有成人的无奈和彷徨,他们被生活压无法喘息,亦或者被现实逼到退无可退的境地,他们不能停留,不敢松懈,哪怕再难也需要独自在黑暗里摸索前行,而孩子的那份无忧与纯真的时光也正被加速地剥夺着。

只是,信子时常会想起那个不经意间的午后,那个学生纯真的笑,他用一颗星换来的小螃蟹,散发着腌制的椒盐味,那味道萦绕鼻尖,久久未能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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