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马克思誉为“希腊艺术的土壤和母胎”的荷马史诗是出自盲人的手笔。我面前的一群盲人原只会算命、唱山歌、相互呼唤。一一这是我职业生涯的最后一次采访,心情是凝重的、阴郁的。倒不因我即将从新闻岗位上退休,而是面对视障群体而内心产生了深深的同情和由衷的怜悯。
一年前,他们进了速成学习班,开始懂得盲文、按摩和未来。他们或她们睁大看不见世界的眼睛,灼热地“望”着一位记者,干枯的眼眶在频繁地抖动,似乎在提醒我:我有眼睛,我是有眼睛的!他们的灵魂由激荡变成无声的嘶叫:在控诉老天爷的残忍,倾吐对光明的渴求,诉说人间的有情和无情……
这位诞生在秀山秀水的秀丽姑娘来自旅游之乡。她的朝气、她的青春、她的心浪曾被盲人生活的黑雾所淹没。18年前,当彭金凤脱胎问世于清凉世界匡庐山麓时,暴戾的司命之神就夺去了她左眼的光明。老天爷还算仁慈,让她右眼还亮着。这顆明亮的眼睛,夲应是她一生的灯塔。它曾给她展现出一片绚丽的世界。她也曾用这只眼睛展望过美丽灿烂的未来。从哑哑学语到进入小学、中学。亲友、校园、歌声、情谊组成了少年的乐土。十三是西方所忌讳的灾难般的数字。她就是在这个年岁,读初二时,被平时还亲亲热热的同学朱鑫一记铁拳把她一生的希望之灯在挥手之间打灭了。那沉重的一拳将她的整个人生,划出一道漆黑的分界线。前面是光明,后面是黑暗。她说留在她脑海的最后形象,是惊心的晃动的拳头。不要认为这一拳是自出一位不谙人世的男孩之手,而是罪恶的上帝之手在摧残一位少女的稚嫩生命。也许,她注定要过早告别还未来临的青春和爱情,在世界的沙漠荒野枯燥地摸索一生。
母亲成了她的眼睛和光明。多少年来,母亲陪伴她,给她讲述她看不见的人间世界。用她听得懂的词语,让她在脑海自我编织理想的形象和情节。她心里亮着母亲点亮的一盏灯,生活得有滋有味。
她毕竟瞎了!我问她现在最想什么。她说,我很想回忆。回忆着见过的世界和熟人,回忆光明的美妙……
在盲人世界中,女性照样是珍贵的客人,是男盲追求的中心。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彭金凤的甜脆嗓音和青春气息对周围的盲友很有诱惑力。他们象有一双明亮的眼睛,不需棍杖,无须牵引,着魔地朝女性同胞靠拢。手握着手,肩靠着肩。虽然互不相识,但是手与手拉得那么亲热,千言万语表述甜蜜。她们没有厮闹,在互相温暖,互相爱怜,互赠送光明。
几乎每一位盲人都有过一次不堪回首的黑暗记录。落水、麻疹、疳积、高烧夺去了他们明亮的眼睛。盲人自有盲人的文化与生活。男的要娶妻,女的要嫁夫。算命不是谋生的办法。
去年我渡过这里。这群智障的“微友”举着专用智能手机 ,在唱歌 在朗诵 在写诗 ……
名声雀起的旅游风景“女诗人”彭金凤已是做了母亲的少妇。。她喜悦地告诉我,去年,王老师从城里给他们带来智能手机,教他们运用读屏软件,让他们这群视障的兄弟姐妹走进了广阔的互联网,在绚丽多彩、声情并茂的微信世界中漫游。他们进入了交流社会,写诗唱歌理财教学,旣当学生又当先生,展示各自的潜力和才华。
从此,一度可怜而又卑微的残障人,抛弃了自悲,变得心明眼亮、意志坚强。他们感受到做人的平等、尊严和快乐。
我为他们击掌和喜悦。我笑着说,王老师给了你们行走的"拐杖"。盲友们都笑了,眼睛一闪一闪地说:"王老师给我们的不是拐杖,是给了我们一双好眼睛!”
我眼睛有些潮湿。是的,王老师给五老峰下的山乡,给山乡的看不见世界的同胞带来了“盲人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