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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彦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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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1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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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望嶂在哪里

 

学友来电,聊往事,叹韶华,不胜唏嘘。刚放下电话,4岁的女儿爬上我的膝头:“爸爸,爸爸,四望嶂在哪里?”

是啊,四望嶂,我们交谈时提及的四望嶂在哪里?

位于粤东兴宁市黄槐镇的四望嶂,曾经是广东省最大的煤矿,据地质部门勘探,该地煤炭探明的总储量有1.3亿吨,兴宁数据显示:1970年至1999年间生产原煤累计3000多万吨,为改变“北煤南运”的局面和促进粤东经济发展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1996年强制实施“国退民进”时四望嶂煤矿倒闭,2005年位于四望嶂一矿区域的大兴煤矿发生震惊世界的“8·7”透水事故,直接导致123名矿工死亡……

这答案正确吗?不,对于四望嶂子弟而言,这答案正确,但是不算准确。在我们记忆里,在我们印象中,深藏在学友们心灵深处的四望嶂,并不是这么几句干巴巴的、带着沉重血腥味的简介。

四望嶂究竟在哪里?是在五月飘飞的桐花中还是在曾经心仪的她袅娜的身影里?还记得吧,四望嶂中学小径那两棵长势并不茂密的油桐树,每年初夏绽开如云似锦的白花,落花时节,风和日丽,一朵接一朵桐花在缓缓的风中,悠悠打着转儿落下。桐花是转十几个圈甚至几十个圈才飘落,还是敷衍了事伸着懒腰扭两三个圈就坠地?每一朵桐花的落姿,带着每一朵桐花鲜明的性格和风格,或快或缓,或直或斜,或雍容优雅,或含羞带涩,在清风熟练的牵引下,花瓣纷纷提着雪白的裙裾,在明媚的阳光中展开皎洁的笑容“嫁”了出去……

那一朵朵瞬间飘落的美态和动感,常常吸引我们倚着栏干边,斜伫小径旁,久久不忍离去。观花,也许只能算是青春期的一个借口吧,或单身倚立,或聚众闲谈,眼中瞟着落花,与同伴瞎扯着不咸不淡的话题,放学间暇,大家心照不宣在这里等着,看心仪的校花、班花抱着书走过……一边是轰轰烈烈飘落的花瓣,一边是娉娉婷婷走过的美女,询问、调侃,绞尽脑汁的语言常常在张口的瞬间就被风驱散了,也许不是风,是头顶的飞鸟,是身后的脚步声,是斜洒在台阶上的斑斑点点的阳光,是打着圈儿从女生乌黑的秀发边飘落的桐花,风乍起,一步步走下长长台阶的女生或回头一睹,或仰首观花,她的姣好的脸蛋上莫名其妙涌起一片红潮,为何脸红?淡绿色的风晓得,金黄的斜晖晓得,洁白的桐花晓得……一天天,一天天,桐花悄悄谢了,夏风渐渐热了,脉脉斜晖中男孩们不断去等待机会,又一次接一次不断地把涌到嘴边的话语活生生咽了回去……

 

 



图:位于广东省兴宁市黄槐镇的四望嶂

 

四望嶂在哪里呢?是在求学要经过的梅隆铁路线上还是在曲折的盘山羊肠小道上?还记得吧,25年前,你暗恋了月余的阿京开口提出借书,那是放寒假的前几天,恰逢期末考《生物》,这是你最感兴趣的课程,三下五除二,你刷刷刷做完试卷,粗略检查一遍就交了上去,仅仅花了二十分钟,监考老师惊讶地望着你。你一口气冲出校园,冲下矿务局办公楼旁曲折的盘山羊肠小道,冲过村庄,往两三里外的省建一处的家中跑去。回到家连茶水都顾不上喝,从书橱挑了几本书籍,你又气喘吁吁赶到铁路与村道交接的T型路口去等阿京。阿京住在一矿,这是她回家必经的路口。

    等了半天,平时一拔又一拔同学走过的村道却半天没有一个身影。是晚了吗?大家都考完试回家了吗?阿京回去了没?今天会不会白等?你急着就象一只掉群的候鸟,左张右望焦躁不安。梅隆铁路线建在丘陵上面,两边是种满树木的坡地,冬季的阳光斜切了一溜树荫,火车不时呼啸而过,惊起林中鸟儿扑扇着翅膀往山下躲去。阿京考完没?等还是不等?铁路线下碎石路基边,一只硕大的黑蚁摇头晃脑捋着触须,悟透什么似的又返身钻入碎石缝中,你无聊地拾起林下的枯枝,在路畔泥地写下一个又一个京字,你比《红楼梦》里的龄官胆怯,写好怕人看见赶忙又用脚尖揩去。

    “哎,你这么早就交卷了,”终于有同学从村道走了过来,远远近近打着招呼:“你在这里干嘛呢?”你敷衍地应着问话。时间一分一分流逝了,一拔又一拔熟悉的不熟悉的校友从此经过,阿京还没出现,望眼欲穿中你的情绪开始有了波动,还要不要等下去?干脆明天带到学校去拿给她吧?不,在这里见到她,我要跟她说什么呢?你的心砰砰跳动着……终于,你在村道转弯路口看到阿京婀娜的身影,你激动地扬了扬手,向她跑过去。阿京微笑地望着你,在那白里透红红里透白的面孔上,细弯弯的眉毛下一双波光流转的丹凤眼惊喜地盯着你,且慢,阿京旁边还跟着两位女同学。你放慢脚步,一步又一步往前挪着,还差五米左右,你看见路旁一块圆形的石头,慌得手足无措的你突然就把书放在石畔,在心里酝酿了很久的话语刹那间雪崩瓦解,跟她比了一个手势后,你转身落荒而逃。“他怎么这样……”你听到另外两个同学大声抱怨着。回头一睹,恰巧看见阿京捧起书,充满感情的目光盯着你……

    T型路口,阿京回家往东你往西,你又惊又喜又羞又恼钻进树林丛中,深深吸了一口气,仰头盯着一碧千里的蓝空,你能感到骚动的心从口中蹦了出来,扬起鲜红的翅翼,往蓝天飞去……

    阿京她们走远了,倩影渐渐消失在弯曲的铁路线上,向前延伸的铁轨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时间流逝在这里,岁月流逝在这里……一晃眼25个年头就漂过去了,一次在网上找到校友拍的图片,四望嶂已经面目全非,杂草丛生,断壁残墙,更触目惊心的是,在拆除了铁轨的路基上,梅隆沿线一些百姓刨开铁路碎石基,从里面寻找长年累月散落的煤炭灰……

四望嶂究竟在哪里?是在夜扑流萤逮蟋蟀的晚上还是在稔果飘香的山峦中?在哪个缺乏玩具和水果的年代,这是存留在我们共同记忆中的童年。

    四望嶂在哪里呢?是在山坡上大呼小叫的嬉戏中还是在雨天滚成泥猴的球赛中?在那个激情洋溢的岁月,矿山子弟捡来几条轴承和滚珠,就能做成一辆滑板车,从高高的山坡上呼啸而下。

    四望嶂究竟在哪里?是趔趔趄趄挑水浇菜的过程还是在相约骑行远足的趣事中?在那片近乎四面环山的土地里,我们体会到劳动的快乐和丰收的喜悦,也经历了无忧无虑尽情挥洒青春的自由时光。

四望嶂在哪里呢?是在第一天上学观察校园、观察老师的稚气未脱的眼中?是在挂着小水桶拎着拖把回校劳动的红领巾们的歌声中?是在青春拨节的胀痛中?是在辗转反侧的暗恋中?还是在那场即将毕业的体育课上,你叉着腰眺望远处的山峦,她悄悄用挺起的胸脯从背后撞一下你的手肘,你回过头,见她其后若无其事转身与同伴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四望嶂,究竟是什么?是你我交流侃起的话题?是熟人邂逅共同回顾的感叹?是梦中一闪而过的场景?是一行行写在纸中的细节?是罗映球力透纸背的版画?是,又不是,其实,曾容纳了三万多名职工的四望嶂,是记载着矿山子弟成长经历的一方小小的邮票,被如今散居在珠三角的游子们寻找、收藏和品鉴……

    四望嶂在哪里?亲爱的,你能不能告诉我,告诉我们的下一代,四望嶂究竟在哪里?

 

 

(注:作者陈彦儒 本文曾发表在中国文学核心期刊《中国作家》2016年第七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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