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9年前的绝望,175年前的悲伤,搅入如今惊喜自信的热血沸腾的心脏中,这是一番怎么样的滋味和体验呢?
深深吸口气,当我从长达6.7公里的海底沉管隧道出来时,手抵着胸膛稍稍按下激动的心情。
全长55公里的港珠澳大桥即将全线通车,应港珠澳大桥管理局邀请,我和“文坛冷枪手”李更老师一起陪同上海过来的专家,乘车参观港珠澳大桥。
电瓶车驶入东人工岛,一碧千里的蓝天、巍峨高耸的大屿山冲入眼帘。
站在观景平台边,专家们忙拿出手机拍摄大桥壮观美景,头顶,呼啸而过的是一架接一架的国际航班,波澜壮阔的海面穿梭往来的是一艘艘货轮。
“千年沧海上,精卫是吾魂。”突然,我的心微微一颤,这不是宋末名臣文天祥的诗吗?眼帘里穿梭而过的货轮慢慢地虚化,虚化,多艘元军战船驶了过来,我看见被元兵团团围着的文天祥,面对着张弘范的威逼利诱,他不屑地抬起高傲的头颅……
这是740年前发生的一幕,据《宋史》记载:“至元十五年十二月,趋南岭。天祥方饭五坡岭,张弘范兵突至,天祥仓皇出走,千户王惟义前执之。至潮阳,见弘范,左右命之拜,不拜,弘范遂以客礼见之,与俱入崖山,使为书招张世杰。天祥曰:‘吾不能捍父母,乃教人叛父母,可乎?’索之固,乃书所过零丁洋诗与之。”
“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零丁洋,就指的是这里到新会崖门的这一大片海域吧?文天祥在这里留下了千古名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1279年2月,人类诞生以来最大的也是最惨烈的海战爆发在崖门,据宋史记载:“崖山破,秀夫走卫王舟,而世杰、刘义各断维去,秀夫度不可脱,乃杖剑驱妻子入海,即负王赴海死。”柏杨在《中国人史纲》中写道:“宋帝国,这个士大夫的乐园,建立320年,到此灭亡。”
数只鹭鸟掠过观景平台,朝大屿山飞去了。当年,当年在这里,成群鹭鸟是不是也从文天祥的头顶飞过?北风凛冽,惊涛拍岸,海面上战旗猎猎,被捆成一团的文天祥抬起不屈的头颅北望故土,泪水从充血的眼角一滴滴滚落,滚落……他在想什么?想到率军勤王的往事,想到刚刚去世的母亲和儿子,想到百姓生灵涂炭,想到国家军事被削弱的根源,想到贾似道专权误国,想到南宋几十年前急于报靖康之耻,与蒙古军一同围剿金朝的失误与失策……
宋朝缘何而亡?英国科学史研究家李约瑟曾认为,中国宋朝的科学技术为当时世界最高水平。日本历史学者小岛毅在《中国思想与宗教的奔流》中提到:“这个王朝在政治、经济、社会、文化等各个方面,都是东亚的领头羊。”
与国内历史学家普遍认为宋朝“强干弱枝,内外相制”模式削弱了战斗力、昏君奸臣当道等原因相近,小岛毅还提到另一重观点:火药是中国四大发明之一,“但是,宋朝的军队其实并没有把火药完全实用化”,“真正把火药用以爆炸的却是金军在先”,“只赋予火药驱鬼功能的宋朝,也许在韩侂胄的时候,照样只知和平,没有危机意识。”“金朝与蒙古军对战,在汴京保卫战中,初次使用了‘震天雷’”,除此之外“金朝还有一种手持筒状花炮的兵器‘飞火枪’。”其实,能将目标炸死烧光的“震天雷”、“飞火枪”都与中国四大发明之一的火药息息相关……
伶仃洋,这是中华民族的咽喉,如果说,739年前,元军在此捅了宋朝致命一刀的话,那么176年前这里再遭遇扼喉之辱,当时16艘英国远征舰队抵达澳门,并于第二年一月,占领虎门、穿鼻两个要塞,逼迫清廷签订丧权辱国的《穿鼻条约》……对此,小岛毅在《中国思想与宗教的奔流》一针见血指出:“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清末以来一百年间给中国带来巨大灾难的,正是活用了罗盘针和火药的西方列强的‘坚船利炮’。”
这是一句实话,回望数百年历史,多少学者在总结国人劣根性之时,漏了很要命的两个弱点:国人在科技运用方面的刻板保守及想象力领域的拘谨与局限。
犹记得庄子在《逍遥游》中提到“有善为不龟手之药者”,庄子已明明白白告诫后人:“能不龟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于洴澼絖,则所用之异也。”犹记得,火药发明之后国人的应用,除了驱鬼祈福等方面,不过就是用于庆典之中,如孟元老在《东京梦华录》描述的宋徽宗阅兵式:“忽作一声如霹雳,谓之‘爆杖’,则蛮牌者引退,烟火大起……”
可怜,可悲、可恨!发明火药、指南针的文明古国,在数百年间,不过忙于注释经籍,不过忙于人情世故的琢磨和钻营,不过忙于察颜观色见风使舵,不过忙于墨守成规固步自封……直至今时今日,众多研究社会和历史的学者,依然局限于前人总结的劣根性方面,而忽略了这两点中华民族的最要命的弱点。
伫立在港珠澳大桥东人工岛上,面朝大海,晒着夕阳,我微微合上眼睛,想象着740年前文天祥被囚在元军船上的感触……这时,港珠澳大桥管理局副局长余烈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上百家单位、上千名科技人员围绕港珠澳大桥的建设,先后实施了300多项课题研究,形成了63份技术标准,包括600多项专利,创新了海上装配化桥梁、超长外海沉管隧道等工程理论和核心技术,形成了拥有自主知识产权的核心技术,建立了跨海通道建设工业化技术体系。”
我眼前一亮,余局所言非虚,我突然想起2017年5月2日港珠澳大桥沉管隧道最终接头安装一事,当时在百余名记者见证下,最终接头完成了吊装沉放,几十家媒体第一时间播发了新闻。次日凌晨6时,港珠澳大桥岛隧工程总指挥林鸣获悉,光学测量发现最终接头横向偏差17厘米。林鸣将重新对接的想法向港珠澳大桥管理局局长朱永灵汇报,并得到他的支持,其后林鸣与团队历经惊心动魄的38小时的努力,将南北横向偏差缩小至2.5毫米,这个对接精度比第一次沉放的对接精度提高了66倍,此举意味着顽强的、自信的中国建设者首次在世界沉管隧道建设史上,实际验证了最终接头施工方法“工序可逆”。
联想起刚刚总结出的被世人忽略的宋代至晚清国人的劣根性和弱点问题,我忽然恍然大悟:国家在崛起,国人在进步!古人因循守旧刻板保守的致命弱点正被我们这一代人逐渐克服!
如果文天祥有灵,如果丧生这片海域的张世杰和陆秀夫有灵,他们会看到今天吗?我微微仰着头,望着一碧千里的蓝天……
被列入新世界七大奇迹的港珠澳大桥是民族的骄傲。在珠江口伶仃洋这个咽喉地带,大家关注的是港珠澳大桥的政治效应、经济效应,而我更关注的是港珠澳大桥在科技层面的品牌效应:毕竟,这是中国从“中国制造”走向“中国智造”的标志性工程之一,也是中华民族实现伟大复兴的重要里程碑!崛起吧,我的国!
附:
作者简介:陈彦儒,原名陈镜堂,广东兴宁人。曾任百年老报——香港《大公报》记者,曾任《珠江晚报》记者,现任中央媒体——“中国新闻社”常驻珠海、中山记者,数年发表了约186万字的短篇小说、散文、随笔、散文诗;及492万字新闻作品,曾获2012年广东新闻奖、2015年首届报业文学奖年度长篇小说大奖等荣誉。
陈彦儒作品散见于《中国作家》、《青春》、《羊城晚报》、香港《文汇报》、《澳门日报》、美国《侨报》、《澳洲新报》、《星岛日报》、《星州日报》、《联合早报》等境内外知名期刊。
作者2009年出版作品集《放牧星群》,2015年初出版长篇小说《白天失踪的少女》,该部长篇小说获得了2015年首届报业文学奖年度长篇小说大奖。2016年6月出版散文集《印象兴宁 水墨珠海》。2018年出版理论专著《新闻课——如何学会与读者“拍拖”》, 该书被服务馆配市场的人天书店选中,正面向全国2879所高校图书馆系统重点推介。作者以上书籍均在当当网、京东书城热销。目前作者还有多部作品正筹备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