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彦儒
谁打来的电话呢?
拿起手机,看到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我犹豫了一下:接?还是不接?
离开新闻行业快三年了,很少有陌生号码打进来。即使有,不外就是卖房子的、放贷的、推介股票和期货的。
当然,话也不能说得太绝对,比如,有时快递公司跑这片区的快递员换了新人,也会出现陌生的号码,但是,看看这个节点,晚上十一点了,快递员早就下班了。
我拿起手机,又放下了,没接。铃声停了,但没过三秒,优美的《蓝色多瑙河》旋律又响了,不屈不挠地响着,好像算准我迟早会接这个电话似的。
会不会是哪个铁杆哥们换号码了?不对,好友哥们打电话不会这么晚的?除非遇上什么事了……
这样想时,我摁了接听键。
一、小K、小杜要我改结尾
“你好!请问你是陈作家吗?”
醉醺醺的嗓音,好像,隔着屏幕都能闻到那股呛人的酒臭味。我皱了皱眉。
我是,请问你是哪位?
我是跟你同城的小K,这么晚打你的电话方便吗?我,我有一肚子的话想跟你说……
醉醺醺的嗓音说得很快,也说得很急。方便吗?这问得我都不知如何回答了,我的眉头抖了一抖,犹豫了一会后应道:“没关系,你说……”
小K停顿了一会,也许是在捋捋思路。然后他说道,我是江西人,哦,我在百度里查到,你老家是毗邻江西的兴宁,我老家在你隔壁,我们也算是近邻吧,俗话说,远亲还不如近邻。
套近乎套得也太离谱了吧?邻省还叫“近邻”,那么同市县的又叫什么呢?我微微一笑,勉强把不屑的质疑咽进肚里。
小K此时也停顿了一会,然后又是机关枪扫射般的语音——小弟我在珠海居住快10年了,今天恰好是周末,我赶到中山与一些老乡聚会……咳咳……咳咳咳……
今晚,是否遇到一个话篓子了?聚会,这与我有关吗?莫名其妙……想到这,我瞟了一眼窗外,昏黄的路灯下,围墙外的细叶榕茂密的枝头摆着欢快的舞步,目光回撤,电脑右下角呈示的时间“11:25”醒目地跃入眼帘,我耸了耸肩,耐着性子继续听下去。
小K咳嗽声停顿后,又喘着粗气往下说——
席间,大家聊起最近看过什么小说,不知咋地,有老乡说自己订了《三峡文学》,在杂志看到一篇把自己惹哭的小说。
小K讲话声音很快,但是,讲到这里他却停顿下来,也许,他在等我回话,也许他正在点着一根香烟吧。我知道他要说的是我不久前发表的《河畔的男孩》,没错,看来这电话接对了,里面有故事吧!
半分钟过去了,小K没吭声,我也没吭声,也许是怕自己一句回应会转移了他的话头,或者会让他顿生退意匆匆告别……其实,这时的我,更想听他继续说下去。
又停顿了十余秒后,小K的嗓音再度响在耳畔——
抱歉,我刚在点烟,门头风很大,打火机的火苗总被吹灭。陈作家,我能叫你陈哥吗?我看你比我大不了几岁。
没问题。小K,你的老乡如何聊起这话题呢?
我的老乡是个文学发烧友,当然我也是,否则我就不会打这个电话了。前些年我俩都悄悄写过一段时间小说,但是水平有限,工作又忙,发表不了也就没有动力了,到结婚生娃以后几乎很少动过笔。你也应该知道,有点文字爱好的文青、文学发烧友基本不看什么泡沫剧,而且常常少抽几包烟少喝几瓶酒,都要去订些感兴趣的期刊。我那个朋友叫小杜,他去年恰巧订了《三峡文学》,看了你的小说,他为男主角的结局哭得稀里哗拉,今天他喝多了,聊起这事,突发奇想要找到你,想委托你改写一下结局?
改结局?稿子都发表了改结局,这想法有点意思。我笑了笑。
小杜希望是怎样的结局呢?皆大欢喜的喜剧,男主角和抛弃自己的母亲抱头相泣?男主角坐上飞机,返程去探望小青?小杜为何不和我聊聊呢?
说完这堆话,我耸了耸肩,咋抛出个“十万个为什么”了?这,会不会把小K吓跑呢?当年,前妻最怕自己抛出一堆问题。
小K看来很擅长应对棘手的场面,陈哥,我也知道你为难,我也总觉得现在的结局太悲了……
能否让小杜跟我聊聊?
陈哥您好!我是小杜。
一个略低沉、语速缓慢的声音传了过来。
小杜,我很高兴认识你,刚才听小K说,你想建议我改结尾。
小杜应了一声后,又停顿了片刻,才答道:“我觉得结尾太悲伤了,如果能改个结尾的话……”
这篇文章你最喜欢的是哪一个场景?或者说,是哪个细节引发了你的共鸣?
抛出问题之后,我又歪着头,看着电脑屏幕的时间跳到了11:40,按平时作息表,这节点我该洗洗涮涮,力争12点上床,这是多年生物钟养成的惯性,过了这节点,如果凌晨1点还没入睡的话,我有可能又会遭遇“失眠”困扰。不过,小杜的想法让我放弃了结束通话的准备——他为什么强调更改结局?这篇小说“惹”哭他的细节在哪里?他的人生遭遇过什么?我对小杜非常好奇,于是补充了两句:“一篇故事触动人心,往往有个契机,比如说读者遭遇过类似的事情,或者在成长过程中目睹过类似的案例……”
对,陈哥犀利,果真猜中了!我小学的同桌就是被她生母遗弃。我读到您写的生母拎着行李箱上了宝马车,哭哭泣泣的豪仔追过去时场景,我就情不自禁落泪了,我想到可怜的同桌。我的同桌叫红,还记得读三年级那年的11月,红的父亲出了车祸瘫痪在床,她的妈妈不久就与人私奔了,抛下红和她年幼的弟弟……幸亏红还有年迈的爷爷奶奶,她家的日子过得很拮据,三年级以后每年的春游、秋游,红为了省下费用从来就没有参加过。
哦……我应了一声,想到托尔斯泰的名言: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我记得很清楚,红的作业本都是废纸裁的,后来我回家跟大人说过一次,我妈妈听了很心痛,买了一套作业本让我送给红。红不肯收,我硬塞在她的书包里。最让人心痛的是,红的爷爷奶奶为了赚点油盐钱,在屋后搭了个猪圈,养了两头小猪,红每天放学后去菜市场捡别人丢的菜叶喂猪,晚饭后还拎着潲水桶,在垃圾桶旁捡别人丢的食物喂猪……
小杜说到细节之处,又沉默下来了。
还有哪些让你难忘的细节?
红隔两天就得给奶奶打下手,帮瘫痪在床的父亲擦洗身子。她的时间掐得很紧很紧,那年头作业特别多,她基本上都是下课就趴在桌子上写作业,跟别的孩子不同,有几次教室里空下来了,我在走廊外看到,她偷偷地擦着眼泪……
小杜再次陷进沉思中,手机里听得到他压抑激动心情的喘息。
红后来呢?看得出来,你非常关心这位同桌好友。
她没读完初中就辍学了,因为后来她爷爷逝世,弟弟又上学了,家里的重担全挑到她身上,她很早就去做了搬运工,什么苦头都吃尽了。头段时间我回老家,还专门去看了她,也许,是原生家庭的问题,也许是彻底看破红尘,她至今一直未嫁,单身一人,收入又低,日子过得很凄苦……
小杜说完这句,沉默了很久。我甚至听到话筒传来的鼻子抽动的声音。
小杜,我知道你想帮同桌,但是又不知道如何去帮。
小杜应了一声,然后马上补充说,我是看到您发表的小说,触动了满腔心思……我觉得结尾……如果能改动一下就最好了。这世界,本来就有太多太多悲惨的事情,我们想看看圆满的故事,以弥补现实生活中的缺陷和遗憾……
小杜,你是希望我将小说结尾改了吗?
是的,我看故事中的主角过得太悲惨了,悲惨得简直让人接受不了……
可是,小说已经发表了,结尾已成定局。
陈哥,你这篇小说跟我看过的其他小说不同,结构很有特色,画面感很强,我觉得迟早会有人改编成电影,我希望以后你改写成影视剧本时能将结尾调整一下,要让读者看到希望……我们这代人本来就过得很压抑,看到这么悲惨的结局,简直有种万念俱灭的念头……
谢谢,感谢你提出的建议!我瞟了一眼电脑,时间已过十二点半了,看来今晚又会是一个不眠夜,挂手机前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于是又啰嗦了一句:“小杜,你们是从哪里知道我的手机号码的?”
离开新闻岗位以后,我呆在家里写作两三年了,深居简出,提前过上“大隐隐于市”的蜗居生涯,昔日的熟人和好友,大约早就把我遗忘了吧,我对小K、小杜他们能找到我这件事很好奇。
“K哥在几个微信群咨询,很快,好多网友用私聊方式把你的号码告诉了他。”小杜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何况陈哥在业届知名度高,你当年写的航展新闻、‘体育中心西门官员车震门’等稿件全球各地都转载,听透露您的手机号码的网友说,您2014年写的‘官员车震门’稿件还被人翻译成英语和日语,很少有人会将社会新闻翻译成日语和英语的。据说,当时在日本任何一家网站都能找到转载的帖子;那个网友还说,大家只要一提及婚外情,总爱引用你那篇新闻导语第一句‘孩子的份量难道就抵不上酒吧艳遇’,彼此开玩笑都会提到新闻里的地点和人物,谁要是在应酬饭局提前走,大伙不是说‘去找文老师吗?’就是问‘这么早你们就赶着去体育中心西门停车场了?’七年过去了,多少事情被人遗忘了,可是,‘体育中心西门停车场’、‘去找文老师’这几句话依旧是百聊不腻的话题。”
小杜是个话匣子,不说则已,一说就说个没完没了,话音刚落,我刚想开腔,他又补了一句——
我们要在珠海要找到你,一点都不难……
过奖了,过奖了,这些都是不值得一提的往事了,你不说我自己都没一点印象了。我诚惶诚恐应道,珠海只是一个只有202万人口的小城市,其实,要找一个人并没有你们想象中那么难。
二、一个陌生女子打来电话
急匆匆涮牙之际,手机又响了。
是不是小K又打来电话?天啊,我忘了关机了!一声声渐强的手机彩铃声,会不会干扰家人以及左邻右舍的酣眠,我脱了拖鞋,打赤脚从卫生间冲回书房。
手上还沾着泡沫,我顾不上擦手,直接就按下接听键。家里隔音不大好,我瞟了眼电脑右下角,天啊!已经凌晨一点了,不行,我不能在家里接这电话……
“你好,是陈作家吗?我在网上看到……”
老妈的卧室距书房一墙之隔,女儿的卧室门斜对着书房,她们睡性都不好,最怕就是半夜三更被吵醒……
“你好,稍等。”我很小声应了一声,然后走到门前鞋柜,随便套了双拖鞋,蹑手蹑脚关上大门,走出去接听电话。
“你说吧,刚才我怕吵醒家人,现在出了门,方便说话了。”我朝草坪吐了满满一嘴的牙膏泡沫后才说道,此时,我有点懊恼忘了带瓶矿泉水出来。这节点,小区门外那家士多店也关门了,看来,只能含着牙膏泡沫讲电话。
“我刚在网上看了你写的《河畔的男孩》,有一堆心里话想跟你说。”女子声音响亮,听声音,这是个快言快语的爽快人,她随后又补了一句:“你现在方便说电话吗?”
天啊,凌晨一点打电话来,现在你才想起问我方便不方便,有心脏病的人估计都得给铃声吓死了。我有一丝不快,也许是夜半铃声带来的不便,也许是微辣的牙膏泡沫留在口腔的感受带来的尴尬,只能“嗬嗬”两声回应一下。
我在论坛问了一圈,找了好多网友问,终于问到一个认识你的网友,他把手机号码发给我后,我就打电话来了。女子说话语速很快,她说完后停顿了几秒,在我要开口之前又插了一句:“抱歉,我的心里从来就憋不住事,有一肚子的话想跟你说,所以就不顾夜深人静打来这个电话。”
幸亏我是离异男子,否则你这电话这个节点打过来,我就是有十张嘴八张嘴也解释不清啊!我说完后觉得这话有些不客气,于是又退了一步说:“抱歉,不该说的也跟你说了。说漏嘴了!你是在哪些网站看到我的小说,我记得《三峡文学》发表的小说很少上网啊?”
哦,我是在香山网看到的,你这篇小说被网友转过去后点击率很高,达到9万点击率,近百个回帖。你知道我们这个小城市人口少,一个本土网站的帖子很少有能过5千点击率的。女士答道。
小说来源的那个新闻发生在13年前,当时也是引发全城关注,应该是事件引发大众关注吧。我简单答了一句。
女士长叹一声:“我看到男孩的母亲抛家弃子,坐上宝马离去,男孩从地上爬起追过去,却被宝马车后轮溅起的水花的淋得满头满脸那一幕,我的泪花都滚出来了,那几段,我来来回回看了两三遍……”
对于一个作家来说,还有什么能比一个读者跟自己聊作品细节那么开心呢?一阵风吹过,吹来芒果花的香味。哦,春天来了,芒果树开花了,那种香气很淡也很雅,淡得白天闻不到,只有夜晚万籁俱寂之际才能嗅出一丝半缕。心旷神怡之际,我的喉结随之滚动了一下,把没来得及嗽口、带着薄荷味道的牙膏泡沫的唾液也咽进去肚子里去了。惨了,我还没走到大街,原想到外面的自动饮料售货机买一瓶矿泉水漱口……真是的,我一边听着女士带着奉承口气的点评,一边在心底责怪自己,都是国协会员了,又不是刚学写作的文青,居然听几句好话还有一种飘飘然的感觉,看来,自己的境界还是不够啊,未来看来还要好好修身养性才行!
看到这些细节,你有什么感受呢?
女子的声音有点急促——
天底下有这样的母亲吗?为了一时的荣华富贵,残忍地抛弃自己的孩子,连孩子摔倒在地也不扶,从后视镜看到追上来的孩子被宝马车轮溅了一头一脸的脏水,哇哇张嘴大哭之际也置之不理……这种女人我不能理解,真的不能理解!说到母亲,我们知道人世间最伟大的爱莫过于母爱,还记得小时候,家里生活条件很差的时期,偶尔买了好菜,妈妈夹了一筷子,还不舍得放进自己碗里,想了一想,筷子在碗上停留片刻,又夹到我们兄妹碗中,她自己一口都不舍得尝;还记得我的邻居好友患上了尿毒症,她的母亲割肾救女啊……
是的,类似的母爱的事情很多很多,就不说割肾救女这样的典型事件,就是随便走在公园里,就能看到满满的母爱情怀,草坪上,母亲追着放风筝的宝宝,一会儿给他拧开水瓶喂水,一会儿给他换块汗巾,低头掠掠凌乱的头发,还拿换下的汗巾轻轻拭擦孩子额头的汗珠……巴士站,无论是刮风下雨还是晴天阴天,常常能看到背着吉他、小提琴等的母亲牵着孩子坐公交去听课……
是啊,所以看到了你写的亲生母亲抛家弃子跟人私奔,见到追上来的孩子倒在地上哭天抢地也不管不顾的细节,让我很不能理解,我更不能理解的是,孩子的父亲还把孩子骗到草坪,抛弃孩子的情节……
这个故事,来源于珠海2008年左右最火爆的系列社会新闻,一个8岁孩子被抛弃到当时的前山港附近的草坪。新闻记载孩子的父亲骗孩子说,搬家不方便,要他一个人在草坪玩,搬完家后回头再来接他,然后孩子的父亲就一去不归了,当孩子找回原来的家去时,发现那里住着的是别人……孩子的父亲估计疑心很重,他怀疑孩子不是自己的骨肉,所以做出这种令人不齿的行为,当年珠海的媒体全出动了,几大媒体采写的系列新闻轰动了全城。
孩子的母亲私奔到哪里?你能猜想一下,她看到新闻会是如何一番感受?
我想,应该能看到新闻,当时有知情人表示,孩子的母亲被富商包养,住在毗邻珠海的中山坦洲镇的一个小区里,那个小区当年就被人叫做“二奶村”,但记者们带着孩子去小区找了几次,却一直没有找到这个人,她应该是铁了心要抛弃孩子。
像这种母亲,以后会后悔吗?我真理解不了这些人的行为。
是的,不仅你理解不了,连我都理解不了。常有人说,一个好母亲,可以决定三代人的命运;也有人说,一个好母亲,抵得上一百个教师……当时采访弃子新闻让我们堵得难受,后来大伙根据孩子吐出的老家地名,打了很多长途电话,通过联系湖南众多市县的民政局,终于找到孩子的爷爷家里,把孩子安全送回湖南去了……采访结束第三个月后,所有采访的记者好像都忘记了这件事了,饭局也好聊天也好,再也没人扯过这单新闻。但是,事件并没有结束,对于我来说,这系列新闻不知不觉中,就在潜意识里经过了长达6年的悄悄酝酿,突然有一天晚上我醒来后失眠了,恍惚之间又想起了这条新闻,我翻来覆去在想,那个男孩送回湖南他父亲的老家后,过得还好吗?他如今还在读书吗?被抛弃的那段悲惨遭遇,在他心幼的心灵到底留下什么样的伤痕?这时,仿佛一道闪电划过了我的心头,我又回忆起采访的来龙去脉,决定去为孩子写一篇小说,把时间节点设置在15年后,让孩子在一辆旅游大巴上遇上当年抛家弃子的亲生母亲……这小说写得很顺畅,万余字三两天就写完了,还得了东莞主办的全国性征文大奖,但是发表却耗了6年时间。
哦,女人长长应了一声。
我抬着头,见路边两个穿着暴露的年青女子朝我招手。哼,把我当成嫖客吗?我嗤之以鼻,扭头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也许,半夜一点还在街上逛,谁会把你当成正经的夜行人呢?只不过,她们遇错了人,遇上了我这样一个不嫖不赌、戒烟戒酒的书呆子了。对于性来说,我一直是有洁癖的,要爱,就轰轰烈烈爱上一个人,爱得忘我爱得地老天荒爱得衣带渐宽终不悔;不爱,我就绝不会轻易去沾惹别人挑逗别人。这些年,离婚之后,很多朋友给我介绍女朋友,有的通过电话后我就不想见了,有的见了面聊了几句,我从细节看透对方性格中有刁蛮的端倪,就不愿意再浪费时间跟她来往了。也不是自己眼界高,也不是自己太挑剔,而是家中女儿实在太刁蛮,我没必要娶一个不能容忍孩子的人回来,届时两只“泼猴”为鸡毛蒜皮斗起来,闹得家无宁日日就惨了……的确,我就是一个很怕麻烦的人,这年头,贤妻良母型的姣好女子,我只有也只能到《诗经》里去寻觅了……
那就这样吧?没啥说的话,我就挂电话了。时间也不早了。
别,我还想聊聊。作家,你说,为什么如今这么多美貌女子要朝这条路走?
物欲横流的时代,按网络流行语来说,她们“宁可坐在宝马车上哭,也不愿坐在自行车上笑”;也许为了一个LV女包,也许,为了一台新款手机,甚至为了一支口红,她们就堕落了……别说绿茶婊、外围女那些,你看了这两天充斥微信、微博的帖子吗?一个90后女辅警性敲诈多名公职人员,涉案372万元被判刑13年。
对啊,这事我就想跟你聊聊,作家你怎么看?
第一,如果女辅警是编制内的女警,她的人生会走这条路吗?她被哄骗上床,然后就被所长拱手送给别一个派出所,有点像电影《天浴》那个女主角的悲剧,后来也许她干脆自暴自弃,向“嫖客”们索赔所谓的青春损失费了。第二,这次的判决绝对有问题,9个嫖客摇身一变成“受害人”,青春损失费变成“敲诈勒索”事件,按理,没收的嫖资应该收缴国库才对,但是到了现实上的一审判决,女方被判13年,法庭还要为所谓的“受害人”追回所谓的嫖资,除此之外还处罚女方500万元……就是将《红楼梦》的贾雨村请出来审判的话,贾雨村也不敢这样去判啊!
呵呵,女子应了一声。
《金瓶梅》你看过没?按网上大伙的观点,9个嫖客就像有权有势的西门庆,女辅警则像潘金莲,如今是一帮西门庆联手要把潘金莲送进大牢,女辅警13年的“小三”生涯成了9个“连襟”西门庆白嫖的故事。
哈哈,这点评有意思!女子笑着补充说,以前的西门庆堕落,也只是诱奸良家妇女,还没堕落成嫖宿幼女,看近年新闻,嫖宿幼女的案例比比皆是;以前的潘金莲淫荡,也没有沦落到“人尽可夫”的程度。
对,你的理解悟性可以打一百分。更关键的是,第三点,书中的西门庆诱奸良家妇女,花的都是自家的真金白银,和阳谷县的县衙税银没有一点关系,而当代西门庆花的钱呢,不是公款就是受贿款;第四点,判决书只提到9个西门庆被女辅警敲诈的事实,却没提到女辅警又是如何被他们勾引的事实,到底被告是主动引诱还是被当代西门庆承诺的什么条件所吸引呢?我们无从获悉,这算不算一个缺失?第五点,被判刑入狱13年的女辅警怎样去支付那500万元罚款呢?难道要靠她的父母卖菜去还吗?从另一重高度我们还可以看到,这份判决书针对的决不仅仅是女辅警一个人,而是针对所有因为贫穷、因为渴求解决所谓“编制”问题从而甘当掌权人的“情妇”、“小三”而出台的标杆性案例,此案一旦在终审法院被判定“维持原判”的话,未来所有类似官司都会沿着这种模式去处理,严重性质不容小觑!这就让所有正义人士奇怪了:为什么妓女向嫖客索要钱财不会被认定“敲诈勒索”,而小三、二奶因怀孕堕胎向当代西门庆索要钱财就成了“敲诈勒索”呢?这种逻辑和法理是不是很奇怪呢?换一句话来说,女辅警其实就是类似于托尔斯泰《复活》中被流放的玛丝洛瓦一类的“穷人”代表,这事其实就是当代西门庆们针对“穷人”而挥出的一记致命的勾拳!
哇,一个案件你就扯了这么多见解,你为啥不发表在网络上呢?
我敢发吗?聊天扯一扯还可以,我家上有古稀老人,下有正读小学的女儿,如果我被“跨省”,谁来抚养老人谁来照顾儿童呢?
女子沉默了片刻,突然问出一句:“如果你也是《水浒传》《金瓶梅》里的人物,你觉得你会是谁?会是堕落的西门庆?还是可怜兮兮的武大郎?”
靠!这不是调戏我吗?我心里恨恨地想,这个问题可有点不好回答。我沉吟了一会儿说:“如果我是公检法人员,那么我会是为人仗义的验尸官何九叔,该人机智又有主见,当着势力雄厚的西门庆的面服个软,先收了银两,验尸现场装作昏迷,再在送丧之际悄悄偷块骨殖留个证据,待武松回来后如实告知内情……”
作家哪天有空,我想请你喝茶。
别,我的时间不够用,有什么问题,电话聊聊就行了。
哈哈,我记得钱钟书曾打过一个比方:“如果你吃到一个鸡蛋,觉得好吃,你又何必去认识下蛋的母鸡呢?”
如果,你想把作品比做鸡蛋的话,这句妙喻未尝不可。今天能不能聊到这里,对不起,明天上午我还有要事需要处理,现在我要去补觉了。
好的,拜拜,后会有期。
这女子可真能聊,叽哩呱拉就嚷了半个夜晚,挂了手机时,我发现耳朵都有点嗡嗡响了。再一看,自己不知不觉沿着街道走到山边的排洪沟旁,一阵清风吹过,带着花香和泥腥味的风吹了过来,我扶着栏杆深深吸了一口,抬头望了望星空。今天是农历二月二,东边的新月被云层遮住,云层之间,一片璀璨的星光,一眨一眨,亮得让人感到心底有什么坚硬的东西都快化了。
“哇哇”一声,一只黄灰相间的夜鹭从排洪沟一边的山林里飞过来,它飞得很慢很慢,似乎在沟渠中寻找小鱼的影子。
凌晨两点半,时间不早了,明天还得出去办事,想到明天要办理的琐碎事务,我立即赶回家去。
原以为又得跟失眠来番苦斗,没想到一倒下居然就睡着了。
催女儿上学的闹钟响了,隔着一个房间,我也被闹铃唤醒,醒开眼的一瞬间,我回想到梦中有一个穿黄色道袍的道士登门拜访,一进门他便拱手施礼:“别来无恙!”梦中的我很惊诧问道:“敢问兄台如何称呼?从何方来?”“黄州一别,九百余年了!”
黄州?九百多年之前?九百多年之前的“我”是谁?谁又是我?为何是在黄州,而不是青州、杭州、汴州之类的州?
我习惯性地伸手搔了搔头:“黄州?黄州在哪?是不是‘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里的黄州?”
“哈哈哈……”道士仰天大笑,他从袖里拉出一根拂尘,伸了伸手臂,转了个身,眨眼之间变成了一只夜鹭,破墙而出,梦中的我惊讶摸了摸夜鹭飞出去的墙壁,前不久才重新粉涮一新的墙壁没有一点痕迹……
梦邪?非邪?一边回想这个梦,一边从床上爬下来拉开窗帘。看到小区台阶上的长春花开了一大片,芒果树上,传来三两声喜鹊的歌声,没有夜鹭,这里没有夜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