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北纬21度到北纬51度的爱情
沉 酲
我守卫在南疆的海防线,她驻守在北方的雪山上,我们之间的距离很远很远。为了祖国和人民的安全,我们把对彼此的思念放在心间,再苦再难也等闲。
一
我,名叫卫国防,如愿以偿地考取了一所非常理想的部队院校。毕业后,婉拒了去部队机关就职,直接奔赴北纬21度的海防线,手拿枪,心向党,卫国保民双肩扛。
她,名叫凌冰雪,大学毕业后,没有选择留校当老师,而是义无反顾地直接奔赴北纬51度的北疆,驻扎在深山密林里,几乎是长年都在与冰雪打交道。
二
那年,卫国防35岁,凌冰雪33岁,两人结婚已两年了。实际上,仍在过着“单身”的生活,如同北宋词人李之仪所描述的那样:“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此恨何时已?”忍受着相思的苦楚:“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在这两年的时间里,我曾有过北上探亲的念头,无奈边境线上时不时总会弄出些响动来。我时刻处在待命中,故一拖再拖,难以启程。她也有过南下的计划,但由于身体的负重日渐增加,导致计划破产。
对于我俩这对“牛郎、织女”来说,那种“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的日子,饱受度日如年的煎熬。凌冰雪怀孕后,进食非常困难,吃什么吐什么,连喝水都吐。她多想丈夫陪伴在身边,对她进行一些安慰。可此时连个发泄、释放郁闷的人影也找不到。
怀孕期间,凌冰雪依然每天坚持上班,这让她更加难受,连睡眠都成了问题,甚至多次产生过想把肚子里的负担卸掉的念头。
到了临产期,凌冰雪孤单一人从雪山上下来,只身前往离她驻地约二百公里的部队医院。挂号、交费、入院、找床位……挺着个大肚子,独自一人去应对。这种时候,在苍茫的大地上,见不到一个鼓励的眼神,找不到一只温暖的手,她的眼泪夺眶而出……
孩子总算平安降生了,但凌冰雪整个人几乎虚脱了,崩溃了。7天后,按照该医院的规定,不能再住在那里了。她只得抱着刚出生不久的孩子,独自一人回到了部队的驻地。
那时候,产假只有一个月。一个月之后,就得照常上班,也就是说,凌冰雪必须回到她所在的深山密林里,去履行她的义务。
在给孩子取名字时,我与凌冰雪的意见不谋而合,高度统一,就叫他为“小麻烦”。“小麻烦”真的是好麻烦,不允许他妈将他带在身边,也不允许他爸将他带在身边,有谁见过野战军人将一个小屁孩带在身边?考虑来,考虑去,只能用牛奶喂养他。
我和凌冰雪的老家都在北纬31度,一个在中国地图上连一个小点都找不到的地方。我家在一处交通、购物等都不方便的偏远小山村,凌冰雪的家在乡镇附近的农村。只好将“小麻烦”交给外公、外婆抚养,这样购买奶粉就相对较为方便。
凌冰雪刚生完小孩,身体还比较虚弱,需要在原地调养。将“小麻烦”从北纬51度转移到北纬31度的任务,就落在了我的头上。
三
从北纬21度,要向北穿越30个纬度,才能抵达北纬51度。地理知识告诉我,每向北穿过一个纬度,就通过了直线111公里的距离,气温下降1℃。穿过30个纬度,即要走过3330公里的距离,气温也随着下降30℃。
基层军人按规定只允许乘坐火车、汽车、轮船等交通工具休探亲假,这样一来,实际的距离会大于直线距离,气温的下降率也会大于30℃。至于具体的距离和气温,走过之后才知道。
是年12月25日,我出发的那天平均气温是11℃。坐了一天的汽车之后,我平安抵达了广州。凌冰雪当年就在这里上大学,毕业前我曾多次去过那里。这个城市我太熟悉了,一年四季繁花似锦,空气中飘散着水果的香味。此时已是人去楼空,一股世事难料的沧桑感袭上心头。我一直在想,要是她不去穿那身戎装,我俩的命运也许会是另一种样子。
坐上当晚广州去北京的特快列车,经过两天两夜的长途跋涉,较为顺利地抵达了北京站。此时已穿过了20个纬度,即行程2200多公里。下火车后,气温已是零下10℃,冻得我浑身发抖。
老天爷以它的冷将我折磨成这个样子,尚情有可原,然而,那世态的炎凉却让我的心一下子冻成了冰块。在北京站排队买票,排了一夜一天,也未买到一张继续北上的火车票,又冷又饿。迫不得已,情急之中我拿出军人通行证,意欲挤到购票窗口去通融一下。可是,始终接近不了窗口。我被一个粗壮的小伙子硬拽到后边:“军人有什么了不起,凭什么你就可以往前挤!还是老老实实地呆在后面去排队吧。”连军人通行证也差点被他抢去撕了。
讲理的遇上了不讲理的,所有的解释都是多余的。
时至今日,我也无法回忆起,我在北京站到底被耽搁了多久,是什么时候、又是通过何种方式才逃离那里的。
我和全中国成千上万的人一样,没到过北京,做梦都想到北京。却没想到是这般滋味。
继续北上去哈尔滨,在沈阳站中转了一次。我只记得所有的人都从火车上下来,到中转窗口,将火车票递上去盖个印,而后上到另一列火车接着前行。
火车抵达哈尔滨站时天色已经大亮了,眼前呈现出的是一幅“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壮观景象。抬头一看,天空中湛蓝湛蓝的一片,飘浮着几缕丝绵状的白云。
余下的行程就只能靠乘坐汽车去完成了。下了汽车之后,当晚我就住在该站的招待所里。招待所的所长见我穿着军装,热情得像亲人一样。从言谈中知道他的兵龄比我长,而且打过许多仗,当年从东北一直打到海南岛。
他说,明天他请两个朋友,送我去目的地。
曾经的军人和现役的军人碰到了一起,总会萌发出一种心灵感应,就像亲兄弟一样,有太多的共同话题。他找来厨师为我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一大碗素肉榨菜丝,一盘凉拌海带丝,一碗蕃茄鸡蛋汤。这是我在这次北上的路上唯一的一次美味可口的饭菜。我给了他2元钱,他只收了2角,还开了一张正规发票。这位豪爽的东北老兵哥的音容笑貌,至今还深深地镌刻在我的记忆里。
第二天一大早,一辆三匹马拉的大车停在了招待所的门口。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到这种车,叫不出它的名字来。所长的两位朋友早早地就在车上等候,他们为我带来了一大堆衣服。我穿上一件毛大衣,脚上穿着一双毛皮鞋,头上戴着一顶毛皮帽子,这一身穿着,让我看上去像个正宗的东北人。
那两位朋友告诉我,去部队驻地尚有100多公里的山路,当时地面上的雪深大约是3尺。我们三人上午8点钟启程,晚上21点钟安全到达。
12月25日从北纬21度出发,原计划年底前赶到凌冰雪那里,没想到途中走了10天10夜,那天是新年的第三天,尚行走在路上。此次北上,历经了两个年度,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四
安全抵达凌冰雪所在部队的驻地之后,我被安排住在招待所里。凌冰雪、她的一些战友、“小麻烦”,都在那里欢迎我。由于长时间没有见到凌冰雪,彼此只能像两条平行线一样无法交集,像“镜中花、水中月”一样的存在。此时的见面,显得有点生疏。
每当想起“在一起的时间就那么短短的几天,而分离的日子却是旷日持久、遥遥无期、天荒地老”的时候,激情一下子就跑到了九霄云外,瞬间烟消云散,再也无法唤醒或者找寻回来。
此行的主要目的是为了转移“小麻烦”,首要的是与他建立起感情,让他乐意跟我转移到北纬31度。我试着去搂抱他,他不但不哭,反而还很高兴,冲着我笑。有的女战友也想去搂抱他,他却哭个不停。你说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灵感应,难道他那么小就认出了我是他爸?这血缘关系难道就这么神奇。
三天之后,凌冰雪开始正常上班,每天她都是早出晚归。她工作的场所在很远的深山密林里,周围用多层铁丝网网住,进出办公室有荷枪实弹的警卫在实施三层守卫,不允许我这个普通军官进入她的办公场所。
凌冰雪上班之后,“小麻烦”的喂养和看护就交给我了。我先把买回来的奶粉舀几勺,放入一个带奶嘴的瓶子里,倒进去一些冷开水摇均匀,然后将该奶瓶放入热开水中浸泡。其实“小麻烦”真不麻烦,饿了就哭,哭时就喂。他边吃边玩边笑,吃饱了就睡。
趁他睡熟之后,我有时也会溜到室外去转一转,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欣赏一下北国风景。举目远眺,“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见不到南方那种山清水秀、树绿花红的景象,望见的却只是“茫茫雪原,滔滔林海,银一样的峡谷,玉一样的山脉。”室外温度零下25℃。在南方听人讲笑,冬天在东北的室外拉尿,小心一边拉一边结冰。
因为和凌冰雪极少生活在一起,彼此长期处在分离的状态中,我已经习惯了那种单身生活,这会儿在一起,反而有点不习惯,不遂意起来。到了第10天,我就萌生了要离开那个寒冷的地方的念头。到了第15天,就开始着手进行离开的准备。到了第20天,我带着“小麻烦”启程了,开始了向北纬31度的老家转移。
然而真到了离别的那一刻,再硬的汉子也禁不住“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我不敢去直视凌冰雪,她也不敢直视我,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强忍着不让它流下来。但是,一想起:“相见难,别亦难,怎诉这胸中语万千。只怨今生无缘。道不尽声声珍重,默默地祝福平安。人间事常难遂人愿,且看明月又有几回圆。远去矣,远去矣,从今后梦萦魂牵”,此别后,千山万水相隔,彼此天各一方,何时才能相见,禁不住潸然泪下……
此次休探亲假,我穿越了30个纬度,行程3500公里,耗时50个昼夜:北上、南下的途中,各用去了10个昼夜,在北纬51度滞留了20个昼夜,在北纬31度用去了10个昼夜。我到达北京后开始流鼻涕,到达哈尔滨后则是鼻涕、眼泪一起流,重感冒一直不见好转,整整瘦了10斤,劳命伤神,而且还增添了不少的离愁别绪。
这样的穿越我真的不想再有第二次。如果我不去北上,凌冰雪也不会南下的。只有凤求凰,哪有凰求凤的理?
我回到北纬21度之后,向领导正式递交了请调报告书。我和她,只能选择等待。孤寂的我,孤寂的她,在人间,漫长而又寂寞的等待着……
五
那年,卫国防,23岁,刚刚从部队院校毕业,在赴任履职路过北纬31度时,请假回了老家一趟。凌冰雪,21岁,大三学生,刚好正在家中度暑假。那时她的外婆重病住在医院里,她日夜守护在身边。我被她孝敬长辈的行为所感动,抽空专程去看望了她们。从言谈中知道了她对军人的倾慕和毕业后想选择从军的心愿。我珍藏了她的通信地址和她那个系的楼道电话,以便联络。
凌冰雪毕业分配时,我去过她的学校,尽管当时我们尚未公开我俩的男女朋友关系,但这已是尽人皆知的公开秘密。我俩认为最好是让她分配到北纬21度的地域,能分配到北纬24度以南的地域也可以,退一万步,也要分配到北纬31度以南的地域。但事与愿违,她被分配到了北纬51度。
凌冰雪走后,我的心沉重了,碎了。现实是严峻的,残酷的,没有我俩所想象的那么天真。
随着我们关系的升温,双方父母也明确表示了同意。但当事人和父母的意见,不是主要的,双方上级的意见,才是关键。
等到我33岁和她31岁时,上级批准了我们的婚事。
后记:我和凌冰雪现在已经共同生活了40多年,不久将举办蓝宝石婚的庆典。如果我俩的生命还能继续,还将举办金婚、绿宝石婚、金钢婚、白金婚、钻石婚等的庆典。我俩经常相视而笑,她说:“你的职务、职称、职责,是丈夫。”我说:“你的职务、职称、职责,是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