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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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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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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的来信不用猜

1

凌冰雪来到我所在的部队驻地营房探亲时,我那个临时的小家里每天都是高朋满座,那些兵哥们没事找事总爱往我家里跑。其实大家心知肚明,“醉翁之意不在酒”。基层连队几乎是见不到女兵都是帅小伙子,这会儿来了个女兵,大家都想找个机会来睹一睹她的芳容和风采。

在凌冰雪稍一离开房间时,那些家伙一个个在挤眉弄眼七嘴八舌你一句我一句地问个不停。中心议题就是想让我提供一些经验,看看我到底使的是什么阴招,将一个如花似玉的名牌大学女生“骗”到了手。

我通常只是笑而不答,摆出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故意保持着那种神秘感、矜持感,吊一吊他们的胃口。偶尔也会来上那么一两句,你们以为像吃饺子一样那么容易,一口一个或者两口一个;“没那金刚钻,就别揽那瓷器活”。没有真功夫能行吗?笔头不过硬能成功吗??“就你们一个个呆头呆脑,椅子上好像长满了钉子似的,平时又不肯坐下来,下点苦功夫读点书,还想找女朋友哩!”

关子一卖,兵哥们一个个听得龇牙咧嘴,目瞪口呆,一个劲地在那里倒吸凉气。

我家与凌冰雪家相距不足三里,我俩从小就认识,小学是同学,中学也是同学。参加完高考之后,她被华南的一所名牌大学录取,我被华东的一所部队院校录取,彼此的空间距离一下子就拉大到了二千多里。

我家在农村,十分贫穷。上学时,我心无旁骛,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读书上,只为跳出“农门”、 改变现实处境而奋力拼搏。因此,我基本算得上是一个非常纯洁、天真、不傻或者是还没有来得及感染上“故事”的人,是一个信得过的人。

大三那年暑假,祖父病逝,我请假回家了一趟。在家乡时遇见了回乡度假的其他同学,他们告诉我,凌冰雪住在医院里都快半个月了,你要是想见她只有到医院去。他们给我留下了医院的房间号码。我听后,感到有点纳闷。我知道她的身体一向都很健康,平时锻炼也很积极,而且还是大学校篮球队的主力队员。

我赶到医院,凌冰雪告诉我,她的外婆病得很重,已经住在医院里很久了。我见到她的外婆躺在病床上,手上正挂着吊针。在病床旁边放着一张小竹躺椅,那是凌冰雪的休息场所。她24小时全天侯陪护外婆,例如,端茶送水,喂饭喂汤,穿衣清洁等,都由她独自一人料理。在这样的场合和气氛下,我觉得不宜讲得太多。我俩相互交流了一下对方学校、本人学习的情况,展望了一下将来毕业之后的愿景……

临别时,彼此记下了对方的通信地址。

2

那时,部队有一条硬性规定,那就是无论驻地在哪里,军人都不允许在驻地附近谈女朋友或者找对象。有人要是不听,找了也没用,组织上不会批准结婚。道理很简单,因为部队中的男性多,要是允许的话,就会导致当地的男人找对象比较困难。这显然不是一个小问题,应该上升到影响军民关系的层面。事关军民关系的事,就是大事。

另外,凡是通过部队院校正规学习过的人,应该作好在部队长期干下去的心理准备,也就是说,有可能要将人生中的大部份美好年华奉献给部队。

根据上述具体情况,当事人就必须要对自己人生中的一些事情进行合情合理的考虑或者安排。比如,婚姻上的事情,既然在驻地附近不允许找对象,那么就要将目光放在驻地之外的其它地方。部队的纪律又非常严格,其它地方基本没机会去。因此,那些在部队工作较长时间的军人找对象,确实是存在着较大的难度。

不难想象,部队的成员是男多女少,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男儿国”, 接触异性的机会十分有限,如此一来,当事人就要把握好适当的机会。如果机会来了你不抓紧,有人与你擦肩而过你又不去回眸,就有可能稍纵即逝,徒留伤悲。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我是无房、无车、无钱、无权的“四无”人员,没有任何的硬件资本可言,这就决定了我在找对象时毫无底气,不具备挑肥拣瘦的资格。但是,我又不想过份的委曲自己,总得有一个基本梦想和标准。

我的最高要求是,女方人品好,对长辈尊敬;有一定的文化素质,能够胜任子女的教育。作为野战军人,后者是必须要考虑的,因为在部队工作期间,如果遇有战事,随时都有可能要献出生命;即使是这种情况有幸不发生,子女的教育重担也主要是落在军嫂的双肩上。试想一下,野战军人怎能带着小孩在身边?

凌冰雪这两方面的条件都具备,她孝敬老人,文化水平比较高,如果我决定要寻找另一半,她就是最为理想的人选。我认为我在适合的时间内已经遇见了一个适合的人,所以不会轻易地让她擦肩而过,我认定了她就是我要回眸的那个人。

3

返回学校的第一天,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鼓足了勇气给她去了一封信。当时我只不过是抱着一种试一试的心态去投石问路,在心里面想着有两种可能性:要是她回信较为及时,那就有门;如果寄出的信,落入了泥牛入海无消息的境地或者是婉言谢绝,那就没戏。

我亲眼目睹了投递人员在我的信封上盖了一个等边三角形的邮戳,那个三角形框内的上方有一颗五角星,下方有“免费军事邮件”的字样,与其它邮件一起寄送出去了。

我很快就收到了凌冰雪的回信,比估算的时间还早了两天。信笺上写着“我一看到信封上那个三角形的红色邮戳,就知道是你的来信,心情无比的激动。我从小就羡慕军人,尤其是军校生。我梦寐以求毕业后也能成为一名光荣的女兵,为国、为民立功……”

为了给凌冰雪的信写得更为好看一些,语言也更富有艺术感染力,我抓紧点滴时间突击学习文学,现学现用,边学边用。小说、诗歌、戏剧、散文、杂文等,我都爱看。古今中外的书,我都涉猎,例如,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的四大著作,巴金的《家、春、秋》,鲁迅的书,郭沫若的书,茅盾的书,列夫·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尼娜》,大仲马的《基督山伯爵》,普希金的诗集,海涅的诗集,《莎士比亚戏剧集》,高尔基的书……不但在休息日里看,而且在下班后的休息时间里也看,废寝忘食,爱不释手。还真管用,临时抱佛脚,也能起到提高写作水平的作用,写出来的书信有点像文学作品,我自己读着都有点沾沾自喜,有点感动。

我本来是学理工专业的,就是因为要通过书信来结交女朋友,逼着我喜欢上了文学。由此看来,兴趣、爱好是可以从培养中获得,不是绝对的一成不变。如果谁要是想要建立起对文学的兴趣和爱好,同样也可以通过谈情、说爱、写书信或者记述心灵日记来进行培养,说不定能取得意想不到的效果,或许还能成为一个文学家哩。

我在信中告诉凌冰雪,当时的心情与席慕蓉在诗歌中写的“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求佛让我们结一段尘缘”和海子在诗歌中写的“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完全是一模一样的。五百年的漫长等待,才换来今生的回眸一笑。千百次的转回,才等到今生的相遇。我俩在正确的地点、在正确的时间相见,这肯定是缘分使然。

我记得在信中还引用了英国诗人济慈的诗歌对她说:“我恳求你疼我,爱我!是的,爱!仁慈的爱,决不卖弄,挑逗,专一的,毫不游移的,坦诚的爱,没有任何伪装,透明,纯洁无垢!啊!但愿你整个属于我,整个!形体,美质,爱的细微的情趣,你的手,你的吻,你那迷人的秋波,温暖,莹白,令人销魂的胸脯——身体,灵魂,为了疼我,全给我……”

我的真诚、执着和不懈地追求,打动了凌冰雪的芳心。在我和她即将毕业的前夕,我们之间终于确定了那种男女朋友的亲密关系。

在我临近毕业的那段日子里,我俩平均每三天要互通一封信。信中并未言及儿女私情,也没有缠绵的字句,只是在商定我应该选择到什么地方去工作。由于我是家中的独子,可以分配到离家较近的一些地方工作。凌冰雪在信中说,由于她所学的专业特点,她比较适合留在华南的大都市工作,如果要想两个人的工作地点离得近一些,上策就是我向华南靠近。我把这一实际情况向学校的毕业分配办公室作了汇报。

我的意愿得到了满足,被分配到了华南所在的部队。

4

那时的军校生的分配原则是贯彻三个面向,即面向基层连队,面向边防前线,面向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只有个别家庭背景较为深厚的人才可以去机关,绝大多数的人都分到了“三个面向”的地方。我被分配到华南海防前线的基层连队,距离凌冰雪的学校只有三百多里地,也不算远,较为理想。为此,我感谢学校、感谢领导、感谢校友的亲切关照和鼎力相助。

在我履新赴任的途中路过了凌冰雪当时尚在的城市,我作了短暂的停留,专程去看望她。这个城市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它四季如春,绿树成荫,碧草如茵,繁花似锦。目光所及之处,榕树、木棉树、紫荆树、芒果树、凤凰木等和无数叫不出名字的树,遮天蔽日。紫荆花、木棉花、玉兰花等,绚丽多彩,争奇斗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沁人心脾的芬芳和水果的清香,令人神往。凌冰雪告诉我,两个月之后,她也将面临着毕业分配。我俩商量的意见是,如果她不能如愿留在大都市,就尽量争取向我工作的那个连队驻地靠拢,靠得愈近愈好。

六七十年代的时候,在我国北方边境线一带的某个国家,总在时不时的弄点动静出来。军队中急需凌冰雪这样的专业人才。学校通知她处于待命状态,随时随地听从调遣。就是在那个时候,我无论用什么方法,都无法与她取得联系,她的父母也频繁地来信不停地询问我。

三个多月后,我才接到了她的来信,知道她已经穿上了戎装,并随队伍一起抵达了东北地区最北端的边境线,驻扎在深山老林中。此时,距离我所在海防前线的驻地,大约七千多里。

我俩都只能无奈地接受现实对我们的安排,也印证了命运中的“人算不如天算”的谶言。我俩前期所有的全部努力,都化作为“竹篮打水一场空”。从大处着想,服从安排,到最需要的地方去,这是铁的纪律,不容哀怨。从个人角度讲,牺牲小我,顾全大局,这是时代赋予的要求。

我俩只能选择适应,并迅速的调整心态,将相互间的思念寄托和倾注在书信中。

5

196941起,实行现役军人邮寄平信自费的规定。从那以后,我每次买邮票,一次性不少于100枚。有个邮局的工作人员对我的举动流露出了惊异的神色,我坦率地告诉他,我差不多每三天都会给远方的她去一封信,有时甚至还多,这点邮票用不了多久,很快就会用完,尚需再买。

几年后,我俩终于喜结了连理,走进了婚姻的殿堂。

在漫长的岁月里,我俩聚少离多。人生中我仅只有一次去过她那里,住在临时的招待所里。时至今日,她的驻地和工作场所,到底在哪里,我仍不得而知,据说是具有高度的机密性。不该问的,我也不问,不该知道的,还是不知道的好。凌冰雪也很少到我这边来探亲。除了气候不适应、路途遥远等因素之外,主要原因还是双方的上级都已经答复尽量设法将我俩调到一起。有那么一两次眼看着几乎快要调动成功,但最终不知道在哪个环节上掉了链子、脱了节,功亏一篑,以至于一拖再拖,一直也未能调动成功。

1984年10月1日开始,恢复了现役军人免费邮寄平信的待遇。邮戳还是那个红色的等边三角形,三角形框内的上方还是一颗五角星,下方改成了“义务兵免费信件”,这为我和凌冰雪之间的通信带来了方便。每当收到她的信时,我从内心升腾起一股暖流。见到了那同样规格而熟悉的信封、熟悉的地址、熟悉的邮戳,尤其是那熟悉的字迹,不用看、不用想,不用猜,就知道是谁的来信,就仿佛是她本人飘然而至。

到实行免费通信的时候,我还存有许多的邮票没有用完,装了满满的一大盒子,只好留下来作为纪念,用它们作为我和凌冰雪长久分离的见证。

若干年之后,我俩眼看着快奔知天命之年了,在部队当兵也已经二十多年了。二十多年间,书信成了我俩之间交往的桥梁。我俩尝遍了夫妻分离的苦果,有心理上的,也有物理上的,在离别中坚守,在思念中期待着相聚。

这时,传来了我俩要求脱下戎装的申请都获得了批准的好消息。我俩各自回到了原籍,终于得以团聚。

从此以后,我俩再也不具备享受免费通信的资格,但是,却让我感受到了,人在身边,比“免费通信”实在、踏实,更多了一层温馨和少了许多牵挂和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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