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城笔会

1

保安员刘文章正在岭南一家名叫兴隆酒店的一楼大堂处理一起斗抠事件。三个带着广东口音的人正在围堵、追打一个带着湖南口音的人。那一个毕竟不敌三个，渐渐处于下风，已经有点招架不住，头上挨了几下，开始流血了。对方三个正在乘胜追击，大打出手。一边追打，一边骂骂咧咧，说着刘文章完全听不懂的当地话：“丢雷个嗨……”

刘文章出于保安的职业习惯，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站在他们的中间，用身体保护着那弱势的一方。此时，他除了前胸和后背挨了两拳之外，还被浓烈的酒气熏得有点眩晕。

“你是刘文章吗？通知你，后天去慧城开笔会。”正在难解难分、有点进退维谷之时，刘文章接到了文友打来的电话。

“我们很快就要到了，准备在你那里会合后，打算后天与你一起出发去慧城。我们一共七人，随身还‘带有家伙，有长的……还有短的……’”文友继续兴高采烈地说着。

听到七个人随身带着长的、短的家伙后，没等刘文章接听完电话，那四个斗抠的人，哄的一声仓皇逃窜了。

七个人，还有家伙，谁听了都会受不了。那四个人以为是刘文章已经报警了、公安人员马上就要到了。

“在会期间，大家都要亮岀、交流作品。你把近年来创作的长篇、短篇都带上，趁此机会征求一下别的文友的意见，如果幸运的话，还可以请文学名家帮你润润色。我们都带上了长篇的、短篇的原创作品。”文友补充说明着。

刘文章接听完电话之后，心里有些忐忑不安。他虽然酷爱文学写作，但敢于拿岀来亮相的作品却极为鲜见。脱下戎装后，他四处飘泊，靠打点短工挣点钱贴补开销，哪来的心情和时间去进行文学写作？

他接听完电话之后，只好来个临时抱佛脚，准备不睡觉，用一个整晚的时间，整理一下近年来所写的数百个中、短篇，看看从中能不能挑选出几篇勉强拿得出手的作品。他迫不得已的从已经亮相的一百多篇中，选出二个中篇、三个短篇，随身带着，准备相机而行。

2

那天晩上，刘文章一行八人从岭南的一个火车站上车，乘坐火车直达慧城。其他几位文友由于准备的时间较为充裕，所以心情较为放松，一上车便呼呼大睡、养精蓄锐，期待在慧城的笔会上以最好的姿态示人。而刘文章才刚值完班，较为仓促、匆匆忙忙赶着上火车。

他怔怔地望着窗外，满天星光、万家灯火，将天地间连成一片，编织得如此的天衣无缝、万般璀璨，分不清哪是灯火、哪是星光。

刘文章目前正在私人企业做保安，按公司的规定，因个人的事外岀开会只能是请事假，其间不发工资。超假一天，罚三天工资；超假二天，作辞退处理。来回路费自理。他曾做过权衡，是参加还是不参加笔会？

他思来想去，一来文友的盛情难却，二来笔会的机会千载难逢，少拿几天工资又有什么所谓？最终，刘文章还是决定和大家一同前往。

火车进入慧城站之后，其他几个人被慧城的美丽风光所吸引，决定先去街上逛一逛再说，顺便舒展一下心情。只有刘文章一人匆忙挤上一辆公共汽车，径直奔向开会地点。因为，时间和费用不允许他去进行别的活动。

在公共汽车上，刘文章听到了一些议论，例如有人说：“看一个主政地方的官员有没有贡献，不是看他从当地离开时带走多少，而是要看他从那里离开时留给了当地多少。”有人说：“某××在慧城主政几年，深入底层、倾听民声、努力招商引资、狠抓高速公路的修建、拓展市区的范围、大抓工业品牌的建立和发展，等等，让慧城从落后中成功地蜕变出来，建设成为现代化的城市。”有人表示赞同：“他的确办了不少实事，解决了很多问题。他离开慧城后，老百姓对他较为满意，十分的不舍得。”

公共汽车行驶在宽阔整洁的滨河马路上，透过车窗，高大挺拔的现代化楼房、名人某某某故居的巨型招牌、一些特色建筑物等，从刘文章的眼前一晃而过。他虽然来不及细看，但却给他留有一些模糊的印象。

刘文章是第一次来慧城，人生地不熟，他没有外岀逛街的奢望。到达目的地后，办完登记手续，他就开始休息了，尽量减少最近几天以来没睡好觉而对身体带来的损耗。

笔会如期进行。在与会成员交流作品之前，会议主办方请来了当地一位著名的诗人黎勇军为大家朗诵了一篇诗歌。诗人满头银发，步履矫健；声若洪钟，抑扬顿挫：

 “无怨无悔

远离了温馨的港湾/守护着梦的香甜/用双手托起战鹰飞翔/用血汗护卫万里蓝天/寂寞为伍苦累相伴

我们无悔无怨/为了万盏灯火的辉煌/把思念藏它千年万年/为了祖国的安宁/把使命永远铭刻心间”

刘文章专注地听着诗朗诵，那声音好像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于是，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诗人看，怎么越看越像是三十多年前他在机场工作时的一位老领导。

当晚，刘文章在服务员的引导下找到了黎勇军下塌的房间，诗人也认出了他。久别重逢的老朋友在笔会期间相逢，格外的高兴，有说不完的心里话，如同那秋收时黄灿灿的稻谷一样，一箩筐又一箩筐。

3

说着说着，他俩不约而同地说起了那一次。虽然这事过去了这么多年，但在彼此的心中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许此生难以忘怀。

当时，黎勇军是当值的现场指挥员，大家都称他为001号。刘文章是当值的现场气象员。

“报告001号，测雨雷达在机场的西南方向发现了一块雷雨云，距离机场40多公里。它的底部高度为600米、顶部高度大约在15000米以上，云体的实际厚度约为14400米。这块雷雨云的直径或者覆盖距离约为20公里。可产生强雷电、大风、大雨，对正在进行空中训练的飞机安全有较大的危害。”刘文章果断地告诉指挥员。

“你让在办公室值班的另外几位气象员集体会商一下，预测这块雷雨云大约还要多长时间才可以移动到机场的上空？尽量做到准确一些。”指挥员说出了自己的意见。

刘文章与单位通完电话后说：“根据测风雷达和探空气球测得600～15000米的合成风速为10米/秒进行了反复计算，70分钟后雷雨云会移到机场上空。这个时间量与我在机场从亊了二十多年气象工作的经验进行判断的时间量，基本上相吻合。所以，气象预报的综合结论意见是，70分钟左右，雷雨云对飞行训练有影响。”

“请将你的意见，签在飞行任务计划书上。同时，签上你的名字和报告的时间。”指挥员明确地说。

白纸写上黑字后，就意味着刘文章要对这个结论意见承担由此所带来的后果或责任。例如，如果雷雨云提前到达，而正在进行飞行训练的飞机还没有全部返航，则会对飞行安全带来极为不利的影响。如果雷雨云不来或者晚来，而飞机又按照气象预报的时间提前返航了，则浪费了本该可以进行正常飞行训练的大好时间，导致极大的浪费。因为飞行员的技术水平是与飞行训练的时间同步提高的。

无论是发生哪一种情况，气象员都要对其后果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刘文章签完字后，深感责任重大，全身冷汗直冒。他全神贯注和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块雷雨云的移动和细微变化。祈求“老天爷”能够安排雷雨云按照他的预报结论意见行事。

在这70分钟的时间内，他的全身细胞都处于失控的状态中，双腿在不停地颤抖！16架飞机，16个飞行员，以及在训练现场的大量保障人员、物资……这些，都是刘文章难以承受的重。

黎勇军根据70分钟的时间量，沉着而又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指挥。空中有16架飞机分布在六个空域里进行规定的科目训练。最远空域的飞机从返航到安全着地需要40分钟，最近空域的飞机则需要10分钟。他通过无线对讲机对16架飞机按顺序下达了返航的指令。最近的4架飞机10分钟就安全着地了，11～39分钟期间，分别有飞机安全着地。当第16架飞机安全着地时，正好用时40分钟。

剩下的30分钟留给了地面的机务人员，做好飞机的安全防护工作。例如，将飞机拉入到机库或者机窝、做好防雷防风防雨等工作。30分钟的时间，刚好够用。

70分钟内将所有的工作都做完了后，狂风裹携着雷电、暴雨扑向机场。

黎勇军、刘文章，还有在现场的其他工作人员，脸庞上挂满了舒心的笑容，像春天盛开的花朵……

指挥员给参谋、干事进行了交待：“尽快的将今天的气象保障工作情况，整理岀一份详细的材料上报，给当值气象员刘文章等，记三等功一次。请在立功理由的栏目中写上我的意见：‘准确地预报岀了雷雨云移动和出现的确切时间，保障了16架飞机的安全降落。’”

4

此后不久，来人顶替了刘文章的位子。至于是“为什么” ，没有作丝毫的透露。

刘文章回到了故乡，行走在飘泊的求生路上，停靠过一些陌生的站、点。

是否给刘文章记过三等功，杳无音信。他也无暇顾及。有人说，在当年的立功人员名单中，偶尔见过“刘文章”三个字。

刘文章自已却认为，现在他已经是一个年逾古稀的人了，荣辱成败、人生得失，他已经看得很淡了。他没有必要把这种过眼云烟的事情放在心上，就让它随风而去吧。他觉得，只要是还能够活下去，才可以去筑梦，才有圆梦的希望。这，才是比较重要的。

在这渺渺的红尘中，能让他有那么一二篇短文瞬息之间露露脸，成为了他不断追寻的目标和至尊的夙愿。为了这，他在脑海中苦苦地搜寻着，曾在哪里看到过作家张爱玲写下的一句话：“三十年前的月亮早已沉了下去，然而三十年前的故事还没完——完不了。”

三十多年后，在慧城的笔会上，刘文章在不经意中偶然遇见到黎勇军。此时，黎勇军已经成为了当地鼎鼎有名的大诗人，而刘文章则是穿着一身保安装、经常为了写不好一篇短文而彻夜难眠。这让刘文章难免有些失落、胆怯，他随身所带的那二个中篇、三个短篇，自始至终也不敢拿岀来亮相，更遑论请文学名家帮着润润色；只能是将它们悄悄地藏在包包里，从哪里带来，还带回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