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深处涌清泉
——民间湖长范立明和他生命中的葫芦泡
曹玉田
松江水暖,浪卷云舒。 第二松花江从长白山脉奔涌而下,在吉林省松原市扶余市境内一处被人称作南鹰山的地方,依山势洒脱地转了个弯,与鹰山勾勒出一幅山水相依的美好画卷。山的这一边,流淌着母亲般甜美的乳汁;山的那一边,演绎着这片苍凉土地上,令人神往的悠远传奇。本文主人公范立明1955年就出生在与山相伴,与水相依的小村——沿江村,一户半农半鱼的山水人家。
清泉绵长入梦来
有山的地方厚重,有水的地方灵秀。 范立明生活的沿江村依松花江水而兴。百多年前,这里还是杳无人烟的一片荒芜,是最早闯关东的人们,看中了这里的山,赖以生存的水,在沿江的鹰山上搭建起简易的干打垒网房子,让生命之舟,在波峰浪谷中捕获生存的能量,在山环的辛勤耕作中繁衍生息。 沿江村所在地方圆百里,原是黄沙肆虐的地方,民间形容这里是“一年两场风,从秋刮到冬”,这里曾是被时人称为兔子不拉屎的“南沙荒”,是飞鸟都不会光顾的地方。但是,很多时候,奇迹就在人们不经意间产生。正像一位哲人说的那样:“上帝关上一扇门,也会为你打开一扇窗”,当地最早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在寻找耕地过程中,欣喜地发现:鹰山脚下,在苍茫沙漠的包围之中,有一处方圆几十里花香鸟语的绿地,桑树、李树之间,有潺潺溪水流过,趟过没人深的蒿草、芦苇,眼前豁然出现一处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大湖,湖水清澈见底,水中游鱼可数,大湖连着小湖,一直流向松花江,人们不禁发出来自内心的惊呼:这是天鹅下蛋的地方,是大自然赐予的珍贵宝藏! 更令人称奇不已的是:清亮的湖水不是来自近在咫尺的松花江,因为湖水的水平面高出松花江水面两米,不竭的源头,来自日夜涌动的甘泉。充沛的水源,在满足大湖用水之后,又由高向低注入松花江,为奔流不息的江水,注入新的能量。
范立明家所在的沿江村,山脚下就是第二松花江,距原来的未名湖一公里。范立明十六岁的时候,为了一家的生存,除了每天当个“半拉子”,起早贪黑到生产队挣工分儿,稍有空闲,还要私下到松花江或大湖打网、下挂子、甩长线(一种捕鱼方式,用几十米长的尼龙线,系上鱼钩,放上鱼饵,投入大江或大湖中)捕鱼。当然,做这一切的时候,必须在夜里,否则,一旦被人发现,渔具要被没收不说,还及有可能被当成“资本主义的尾巴”挨批斗。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农村相当落后,农民的日子自然艰辛。一年苦巴苦夜的劳作,却几乎难以领回一年的口粮。过去生产队的口粮每口人一年只能领到360斤,就是人们当时说的“够不够,三百六”。有限的口粮,一家人吃不饱是常事。为了生存,私下打点鱼弥补口粮不足,就成了范家活命的希望。 受父亲影响,范立明从小就经常去松花江或大湖打渔,在父亲的耳濡目染下,他十几岁便学会了捕鱼的十八般技艺,娴熟程度几乎可以同成手渔民媲美。
一天夜里,睡眼惺忪的范立明同父亲又背起渔具,到大湖捕鱼,因为晚饭一家人喝的苞米碴粥,到这个时候,年少的范立明已经饿得前腔塌后腔,走路不免踉跄。但是,想到如果捕到渔,一家人就可以吃顿饱饭,只能挺着瘦弱的身躯,深一脚浅一脚,在暗夜中向大湖走去。 拨开没人深的芦苇和蒿草从,大湖露出了宁静的面庞,此伏彼起的蛙鸣,不时传来鱼儿蹦出水面的声音,让人不忍惊扰大湖的梦境。但是,阵阵袭来的饥饿,让父子俩迅速在湖里撒网,等待静默后的收获。 该起网了,轻轻收网的时候,几乎每一节收回的网绳都带着希望,又都伴着失望。突然,水面传来“噗通”一声,有鱼了,年少的范立明几乎喊出声来。借着微弱的月光,一条足有五公斤重的大鱼露出水面,在鱼儿的欢蹦乱跳中,欣喜溢满了父子俩的心田。 当父子俩带着满身晨露,全身湿透回到家的时候,屯里的家家户户已经冒起了炊烟。母亲把鱼收拾一下,在大锅里放上清水,加上几片葱叶,一点酱和盐,柴禾跳跃的火苗让一锅沸水,飘出沁人心脾的鱼香。 那顿全鱼的早餐,是范立明有生以来感觉最醇香的佳肴,至今忆及。仍回味无穷。大湖,伴着这个农家子弟走过懵懂的童年,走过年少时期为生存劳作的春、秋、冬、夏。
在以后的岁月里,范立明无论是在生产队当农民,还是作为曾经走街串巷的鱼贩子,只要有点时间,就不会放弃同大湖亲近的机会,或畅游,或捕鱼,母亲般的大湖,用甘甜的乳汁,养育了这个偏远乡村的农家子弟。大湖,在他的内心深处,打下了永生难忘的印记。 如果说人生有宿命的话,范立明认为自己是天生的水命,是水给了他生存的保障,是浩淼的大湖,让他感觉人生是那么美好。在他的梦中,经常浮现大湖的影子,大湖,成了他心中永远的牵挂。他的心中有一个梦想:要是一辈子都能在大湖边度过,那该多好啊!
岁月更迭,物换星移。 进入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由于人们无节制的捕捞,加之大湖周边盲目开垦土地,大湖逐年失去了往日的容颜,湖岸两旁的芦苇、蒿草变成了玉米或大豆、高粱,村民散养的牛羊,在啃食湖岸边稀疏的草皮。湖岸旁,往日的白杨树稀稀落落,大湖边,不时可以看到人们丢弃的破碎渔网和散发着腥臭味的湖蚌瓢。 往日灵秀的大湖,变得面目全非。人们乱开乱采的近视做法,让昔日如美丽少女的大湖,变成了充满哀怨的弃妇,任由这种状况持续下去,不远的将来,大湖将成为子孙后代心目中的传说。 当仅剩最后一滴水的时候,谁来为人们漠视自然的愚蠢做法买单?
“不能让这种令人痛心的现象持续下去了!恢复大湖往日容颜,是大湖儿女义不容辞的责任!”因心存这样的想法,在经过七年漫长的等待之后,范立明终于实现了与大湖相伴的美好愿望! 1987年,按照当地政府出台的相关政策,范立明取得了昼思夜想的葫芦泡永久性经营权,迈出了人生与水相伴梦想的第一步。 我们每个人,无论富贵与贫穷,高贵或卑微,都有各自的人生追求,实现心中的梦想,既是对自身价值的肯定,更是对有限人生的交代。
生命染绿清泉水
信念是支撑每个人前行的动力,只要心怀一份向往美好的信念,就会生发为实现信念而努力的不竭动力。 范立明接手的葫芦泡原有水面五万多平方米,因湖面酷似一个倒躺的葫芦得名。葫芦泡南邻杜大泡,西侧是起伏的沙山,北侧、东侧是杂草与芦苇共生的沼泽,与外界连通的只有一条泥泞的沙土路。取得葫芦泡经营权之后,范立明就把家从沿江村搬出来,住进葫芦泡北岸一处可供遮风挡雨的泥草房,开始了他与湖相伴的人生。
旷野一灯如豆,不时传来乌鸦的夜啼,更烘托出大野的静寂。范立明一家最初住进湖滨小屋的时候,远离村落,由于没有电,夜晚只能靠蜡烛照明。日常生活的必须品,哪怕用一点盐,也必须翻过泥泞的山路,回到屯里去取,一个往返就需要小半天时间。很多时候,由于大雨过后,生火的柴草被淋湿,一家人只能对付吃一口凉饭充饥。 如果说生活上的困难还可以克服的话,恢复大湖原貌则是一个不小的难题。
由于大湖多年弃用,人们在盲目围垦过程中,将湖边的保护植被无情铲除,经大雨冲刷过后,原有堤坝大部分损毁,受多年大自然风沙的侵蚀和人为的环境破坏影响,葫芦泡的水面不断缩小,杂草丛生的湖水变得浑浊,湖里的各种鱼类也日渐稀疏,恢复大河的生态环境已成为当务之急。
北方的严冬,滴水成冰。当生活在乡村的人们在瑟瑟寒风中,躲在家里猫冬的时候,范立明和他的妻子刘秀琴,在寒风刺骨的湖面上,同请来的钩机师傅们一道,昼夜不停地进行着湖底的清淤作业。清淤的目的在于:通过清淤挖泥,增加河道的蓄水量,不仅可以使水体得到顺畅流通,还可为各类有机水草的生长,提供适宜条件。随着机械左右不时甩动出的泥浆,在一旁清理零星污泥的范立明和妻子,一会儿就变成了泥人。很多时候,困倦袭来,只能趁机械暂停的空暇睡上一会儿。因为节气不等人,一旦到了冰消雪化时节,大型机械无法开到湖边,清淤工程根本无法进行。
人世间,本来就没有轻而易举的成功,没有克服一切困难,砥砺前行的勇气,就无法看到远方希望的曙光。 凭着一种无论遇到怎样的困难,也要恢复大湖原貌的信念,经过范立明夫妇六年多的不懈努力,终于使葫芦泡的水面恢复到原有规模。
治理大湖的另外一个难题就是夏季防汛。由于葫芦泡与上游的泡泽水面有半米落差,为确保大湖安全度汛,每逢汛期前后,必须对防洪堤坝进行加高、加固。由于进入春季,各种车辆无法进入坝区,范立明只能同妻子一道,分别从长三百多米堤坝的两侧,到一百多米外的沙土山取土,用尼龙袋装好后,分别从堤坝的两边背土加固。每背一袋沙土上堤,汗水就湿透了衣衫。 就是凭着这种燕子衔泥般的辛劳精神,三百多米长的堤坝年复一年加高,把肆虐的洪水挡在大湖外面。
天有不测风云。 1993年夏季的一天,早起到湖边巡视的范立明发现,湖里的荷花出现从未有过的倒伏现象,部分湖面,露出白花花的各种鱼类,在对湖面进行全面查验之后,范立明惊呆了:由于湖水出现大面积泄漏,往日碧波荡漾的葫芦泡几近干涸,多年的心血付诸东流,他不由跌倒在湖堤上,欲哭无泪。要知道,这片大湖的点点滴滴,已经融入他的血脉,是他孜孜以求的人生寄托,多年以来,投入了他多少辛勤的汗水与心血呀,难道就这样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消失了吗? 就在范立明心灰意冷的时候,贤惠的妻子刘秀琴鼓励他说:“湖水漏没了,只要泉眼还在,就有重新注满的时候,栽个跟头爬起来就是,大不了重新来过!”妻子的安慰,给了范立明克服困难的勇气。擦去眼角渗出的泪水,范立明又挺起一个男子汉不弯的脊梁。
磨难,是懦弱者的滑铁卢,却是为强者颁发走向成功的合格证。正像一首歌词所写的那样:“看成败,人生豪迈,只不过是重头再来!” 又一次几乎从零开始的恢复大湖原貌工程,让范立明懂得这样一个道理:要干好啥事,不相信科学不行。科学技术就是第一生产力。虽然范立明不会说这样的文词儿,但是,经过多年与大湖打交到,尤其是跌了这次跟头,让他更明白庄户人经常说的“行家不可力巴干”,不相信科学,光靠蛮干,迟早会吃苦头。为保险起见,在进行湖水恢复工程前,他跑了二百多里路,到市里请来远近闻名的水利专家,经过反复调研和实地考察,找出了漏水原因,制定了恢复大湖蓄水的具体方案,为范立明下步的工程施工,吃了一颗定心丸。 把这次漏水事故带来的损失与失落抛在脑后,一切从头再来!。
当一个人,把毕生精力投入到为之奋斗的美好事业之中的时候,什么样的困难,都会为他(或她)让路。 经过连续一个多月的施工,终于,大湖的水位逐渐升高,往日碧波荡漾的葫芦泡,又在一个充满希望的早晨回来了!
“生命,就是一场不留余地的盛放。且放低,且安静,且自信,不张扬,不颓废。有力争上游的志气,也有得失从容的大气。”这句话用在民间湖长范立明身上,当是恰如其份的。
碧水蓝天不是梦
人勤春早。 又一个万物勃发的春天来了,假如您有瑕来到位于松原市扶余市境内的第二松花江畔,来到鹰山脚下的葫芦泡,您的激情会被这里的大自然风情所点染。 延年轻的松原市向东南行45五公里柏油路,经社里乡坎下,有一条通往葫芦泡的沙土路,路的一侧是漫山叠翠、花红柳绿的鹰山;另一边是水田和宁静的湖泊,前行15公里,就是葫芦泡所在地。 登上海拔261米的鹰山眺望,山那边,第二松花江奔腾向西,笑望青山碧野;山这边,透过漫山盛开的如雪似霞的杏花从,葫芦泡婉如一个绿色的翡翠葫芦静卧于白杨林与青草花从之中。大湖内,清荷盖绿水,别显一份清幽。湖水似一面明镜,与周边的大自然,构成一幅妙趣天成的山水画。置身葫芦泡湖畔,您会与这里的纯自然风光融为一体,发出人在景中走,如在画中游的慨叹。
三十一年与葫芦泡相伴的范立明,眼前的美景,是他辛勤劳作结出的丰硕果实,是汗水与泪水交织的美好结晶。
三十一年固守大湖,与水相伴;三十一年风霜雪雨,初心依然。我们有理由为范立明这位淳朴的劳动者点赞。
近些年,随着国民生活水平的逐步提高,享受生活的人们哪怕旅途艰辛,也要到鹰山脚下欣赏葫芦泡的美景,品尝这里鲜鱼和农家饭的美味。每年到六—七月份,这里来的人最多,或垂钓,或同主人一道,泛舟葫芦泡上,洒下银光闪烁的渔网,体验一份收获的欣喜。 尤其让来到这里游玩的人们感动的是:每逢赶上中午饭时,范立明夫妇会在湖畔的大锅里炖满新打上来的大湖鲜鱼,外加一锅苞米面饼子。会喝酒的,本地六十度的小烧管够。特别需要说明的是,做这些的时候,无论来人关系远近,是否相识,来的都是客,开心享用美味就是了,范立明夫妇从未向谁收过一分钱。还有一点奇特之处是,葫芦泡的各类鲜鱼没卖过一斤,亲朋们谁家办红白喜事,拿去用就是,送出去的鱼全部免费。这是范立明三十一年经营葫芦泡形成的惯例。 当笔者就范立明这一做法提出疑问的时候,范立明面带纯朴的笑容说:“有人到这里看风景,是看得起咱。湖里的鱼大多是自然生的,我虽说费点事,可是,看着大伙乐意吃,比自己吃还高兴。山南海北到我这看风景的,谁出门儿都没背着锅走,大老远来了,咋好意思收钱;跟前住的乡亲,人不亲土还亲,吃点鱼不是啥大事,谁还求不着谁呀。我们老两口地里有收入,国家给补贴,平时的花销都使不了。孩子在街里上班,有车有楼,不缺我们这俩钱儿,我经管这片泡子,就是图个乐呵!”
朴实无华的言语,不由让人对这位普普通通的民间湖长肃然起敬:面对曾经的困难不退缩,获得成功之后,不忘与人分享。范立明用自己的行动,诠释着“送人玫瑰,手有余香”这句名言的深刻内涵。 时间如葫芦泡的泉水在不经意间静静流淌,似乎是一夜光景,范立明已从当年意气风发的壮年,变成今天满面堆垒岁月痕迹的年龄。毕竟是63岁的人了,在城里,这个年龄的人已经退休了。参加工作的孩子劝范立明老两口到城里养老,可是,老两口舍不得日夜陪伴的葫芦泡,听不见潺潺的流水声就无法入眠。这片珍贵的湖水,已经融入了范立明的血脉,与湖为伴,是他一生不变的心愿。
作为一介平民,一个普通的民间湖长,范立明的人生追求是终生与水相伴,也许谈不到崇高,或许谈不上远大,但是,如果一个人把自己人生的全副精力,同美好的事物连接起来,有谁能否认这份追求蕴含的伟大呢? 在日常生活中,人们都向往幸福的人生,但是,因为对幸福内涵的理解不同,做法就有了云泥之别。范立明认为,他的幸福就在与湖水相伴的日子。
前些天,一个开发商找到范立明,准备拿出140万元,购买葫芦泡的经营权,被范立明一口回绝。葫芦泡是他的命根子,是他永远无法舍弃的无价之宝! 在华夏这片壮美的土地上,生活着无数像范立明这样默默无闻的河长、湖长们,是他们,用对水资源的无限挚爱,让祖国的天更蓝,山更绿,水更清!
行将结束采访的时候,笔者询问范立明以后有什么心愿,他沉思了一会说:“要是政府能修通公路,就能让更多人看到这里的湖水;要是能通上电,葫芦泡的夜里就更亮堂了。
面对这位终生与水相伴的老人,笔者不禁产生这样的联想:有研究表明,气候变暖、干旱和过度开发,正使得地球上一些重要的水资源日渐干涸,生物栖息地和人类文明都面临着危机!没有水,我们的未来在哪里? “一花独放不是春”,只有我们生活在中华大地上的每一个人,都像范立明那样,用心乃至生命,关注珍贵的青山绿水,把水资源当成我们生存和发展的命脉,祖国碧水蓝天的未来才不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