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标

中标了！可是我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招投标会结束，我出二楼招标会议室、右转、下楼梯、出大楼门，精神恍惚地上了停在门口的车。

我的身体和脸上一阵阵燥热，我的内心就像今天天空中的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感觉，天刚下过雨，冰冷的风刺在脸上，让我不仅打了一个寒颤。

我仿佛看到两个竞标对手脸上蔑视的表情，我的耳边仿佛响起她们边走边议论我的声音：“看这个中标的男人多虚伪！刚才还在跟我们说：‘我们工程管理咨询行业竞争惨烈，内卷严重，竞相无底线地压价，并且得不到客户的尊重，现在可好！他自己却以异常低的报价中标，好虚伪啊！好无耻呀！！......”

十月九日，过完十一的第一天上班时间，我大学同学媳妇（注册会计师，做审计和欲上市公司前期辅导）打电话给我：“我这认识的一个同行，她手头有个项目需要编制可研报告，到时候让她打电话联系你？”

我连声说了几声谢谢，又寒暄了几句就迫不及待地挂了电话，静静等待介绍人打电话给我。

今年已经过去大半年了，我公司这边的业务零零星星的，很不好，听到有项目做，我心里很是激动。

不一会介绍人打来电话：“我给一所大学下属企业做过财务审计，企业想做一个项目可研报告，企业财务总监问我是否认识这方面的公司？项目情况大概是这样的......”

我说：“没问题！我们公司从事工程管理咨询行业已经近十年了，......，事情成了，我们一定会给你佣金的。”。

她又进一步问我：“你们编制项目可研报告是如何取费的？你们这个项目的成本价是多少？超出成本价的部分是否要上所得税？若上所得税，所得税是多少？”

听到这，我就知道这个介绍人不简单，她的胃口不小，她想要的不仅仅是佣金，她还想要成本价以上的差价部分。

我想：“挣比不挣好，这个项目只要能挣回人员工资也行。”无奈，我给她说了我们的取费标准和这个项目的大概低价。

最后，她说：“我相信你！有钱我们大家一起挣！我们共赢，是吧！”

随后我们加为微信好友，她通过微信把王总监的电话发给了我。

我挂了电话立即给王总监打电话，她说：“你现在是否可以过来面谈？我们公司在......”看来她还挺着急的。

我说 “可以！”

我开车花了大约半个小时到了王总监单位，在她办公室里，她简要地给我介绍了她们企业的情况和欲编制可研报告的项目情况。

原来她们单位是一所大学的下属国有企业，主要负责大学所需物资的采购业务，虽然采购业务都要进行招投标，但是大学与企业毕竟是老子与儿子的关系，所以，她们企业的业务受大学的照顾，前几年增长很高，但是，当前国家加强了集中采购的规模和监管力度，她们企业的销售收入和利润均在快速下滑。

而大学建了一所分校，又在分校对面建了一个教职员工小区，该小区建的商业配套设施原原超出小区的需求，使得这些商业配套设施面临不好出租的困境，为了解决这个难题，大学领导想让她们企业收购该商业配套设施，可能是该商业配套实施造价高，或者其他原因，给出的收购价远高于该区域的市场价。

企业领导考虑：若收购此项目，企业不仅面临巨大的风险，而且还回影响企业的正常经营。但是企业不收购此项目，自己也不方便拒绝上级领导。

于是企业领导想到一个折中的办法：找工程管理咨询公司给该项目编制可行性研究报告，以此规避企业的收购风险，同时也减轻了他们决策的责任风险。

在我们交流过程中，我能明显感觉到她想从我们这得到一个项目不可行的结论，同时，我也不失时机地向她介绍了我们公司的优势、多年的从业经验以及做过类似的项目，可以看出她还是认可我们公司的。

我本以为这次是竞争性谈判，这样便于操作，自己中标的可能性会大些，但是她说是邀请招标，具体至少找三家，先是投标书，后两次是现场报价，最终以最低价中标，。

我临走之前，她打电话叫来李会计，让她与我具体对接业务。

我与李会计互加了微信好友，她说：“什么时候招投标？具体需要你们提供什么资料？等我通知你。”

出了企业办公楼，我立马给介绍人打电话，告诉她相关情况，并问她在招投标过程中能否帮上忙？她说帮不了。

我心里想：这个介绍人虽然给该企业做过财务审计，但是，她与该企业的关系肯定很一般。

为了这次投标，我做了充分的准备，把不在可研报告所需要的资料清单发给李会计，然后，根据李会计提供的项目租赁，仔细编制投标文件，仅投标书我就准备了三个报价标书。

过了约一周的时间，我仍未接到招投标信息，我就给介绍人打电话想让她过问一下，她说她也不方便过问。这也更加印证了我的判断：她与该企业的关系很一般。看来以后招投标的事只能靠我自己了。

于是，我给李会计打电话，她告诉了招标具体的时间和地点。

投标的前一天，我到理发店理了个发。投标那天，我起了个大早，用剃须刀把脸刮得干干净净，又将好久没有穿过的黑皮鞋擦得锃亮，吃完早餐又刷了一遍牙，临走前检查了碳素笔有没有墨？投标文件带了没？又换了一个新的记事本，一切准备妥当，我才出门。

对于我这个久经沙场的人，我好久没有这样了，到底是紧张？还是兴奋？我自己也搞不清楚。

我驱车行驶在路上，满脑子里不断出现昨晚的梦：一个梦是在一个类似赌场的地方，几个服务员请我吃了两次火锅，她们老板不高兴了；另一个梦是我们本地的一家世界五百强企业在城南边建了一个办公楼，周边都是丘陵，秋天了，农民把黄色的玉米杆割倒摊在地上晾晒，丘陵的小山坡上都是黄色的草。我不知道这两个梦对我今天的投标意味着什么？确切地说对我意味着什么？是中标？还是......

我提前到了企业办公楼，上到二楼，右手第一个办公室的房门开着，里边的工作人员知道我是来投标的，就主动出来给我指了招投标的会议室并说：“公司正在会议室里开会，招投标可能要延时，你可以到它对面的会议室休息等候。”

我没有直接进休息会议室，而是先去了一趟洗手间，不知道是天冷还是我紧张的缘故？我突然感到有点尿急。

上完洗手间，我就向休息会议室走去，整个楼道很寂静，只听见我脚踩在木地板上发出的嘎吱、嘎吱声。

休息会议室有三个门，都是双扇门，前门虚掩着，推开前门，右手中间是主席台，左边是观众席，观众席已经坐着六个人，一看就是来自于四个公司的，因为他们彼此的距离都很远，生怕坐得近泄露了自己的投标信息。

靠近前门第一排并排坐着一男一女，应该是一个公司的，男的大约六十多岁，女的近五十岁，穿的都很朴实；中间并排坐着两个四十岁左右女士；最里边中间坐着约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士，瘦、长发、脸色较黑；最里边前排坐着一个约二十多岁女士；他们面部表情平淡，都各自埋头看手机，即使进来一个人，他们也不抬头看一下。

我蹑手蹑脚往里走，选了一个中间第三排靠近走道的位子坐下，也掏出手机，看一些自己感兴趣的信息。

没多久，一个戴眼镜留长发约二十几岁的男士走进来，要了我们的投标资料，然后就坐在中间第一排的座位上，和我们一样等待对吗会议室的会议结束，期间，我走到他跟前低声问他：“投标是不是报三次价格？”他说：“我也不清楚！”我真无语！他居然连这个都不知道，我怀疑他是不是临时过来给企业帮忙的？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大约十二点，听到对面凌乱密集的脚步声，会议终于结束了。

这名男工作人员将我们的投标资料送到对面会议室，不一会，他过来让我们都过去。

招投标会议室共有六人，其中有我见过的王总监和李会计、一个领导模样的男士坐在王总监旁边，他应该是企业负责人，还有他们单位的其他三位工作人员，他们应该也是这次招投标的评审人员。

企业负责人宣读了招投标的流程和规则，唯独忘了说投标可以报几次价格。于是我赶紧举手问：“领导！请问这次投标可以报几次价格？”

他说：“可以报三次价格，第一次是你们刚才提交的投标文件里的价格，后边你们可以再报两次价格。首先，我们进行资产评估的招投标，过后再进行项目可研报告编制的招投标。现在资产评估公司的人留下，工程管理咨询公司的人先到对面会议室等候。”

我和那个约二十多岁的女士离开了招投标会议室，回到休息会议室。我在想难道就我们两家公司投标项目可研报告编制？

参加资产评估公司的人员来回进来休息会议室两次，很快资产评估招投标结束了，其它人都进来了，唯独那个三十岁左右、瘦、长发、脸色较黑的男士没有进来，估计他中标了，我看到同一家公司的那两个女士正在议论刚才投标的事，于是，我就凑上去听，只见其中的一个女士说：“这个中标价格报地也太低了，简直是不可思议。”

我也不管自己认不认识她们和她们介不介意我的插话，就追问道：“多少钱中的标？”

“一万五！”其中的一个女士回答道。

虽然我不懂资产评估的取费标准，但是从她们俩义愤填膺的表情来看，这家中标的资产评估公司的中标报价一定很低，或者说突破了该行业的底线。

我在她俩面前也抱怨道：“我们工程管理咨询行业内卷得很厉害。现在许多项目可研报告编制的业务都被下游的设计院抢去了，我们编制可研报告的费用就几万元，而项目一旦立项了就需要设计，设计费高，低则几十万元，高则上百万元，所以，这些设计院为了拿到项目设计，不惜以很低的价格或者免费给甲方编制可研报告，使我们这些只做可研报告编制的公司很难拿到业务。

虽然这些设计院既有设计资质，又有工程管理咨询资质，但是许多设计院编制的可研报告与行业标准要求相去甚远，有的甚至连基本的目录格式都不对，更别说编制的内容和水平了，加上项目核准或者审批单位把关不严，使得这些设计院有恃无恐。为了生存，我们这些仅做可研报告编制的公司就开始了竞相压价，另外，甲方还极为不尊重我们这些从事可研报告编制的从业人员，在许多甲方的眼里，我们这些工程管理咨询公司就是一间办公室、几个人和几台电脑，在百度搜索搜索就可以编制可研报告了。”从她们频频点头可以看出，她们也认可我的看法。

我又问她们是否还要参加下面的项目可研报告编制的投标？她们说参加。

我说：“你们公司有工程管理咨询的资质吗？”

她们中的一位回答道：“有！我们既有资产评估资质，又有工程管理咨询的资质。”

我靠！真奇葩，我只知道国家现在正倡导工程管理咨询行业全过程咨询服务，如对项目的工程管理咨询、勘察、设计、造价咨询、招标代理、监理等工程建设项目各阶段进行一条龙的全程专业咨询服务，即使有这样全过程咨询服务的公司，但是很少有实际开展全过程咨询服务业务的公司。这又冒出一家“资产评估+投资咨询”的公司，这简直就是跨界经营！跨界竞争！你说让我们这些只做可研报告编制的公司如何生存？

很快就到项目可研报告编制的投标，第一轮宣读报价开始了，我们走进招投标会议室就坐，听企业负责人宣读各咨询公司的报价，第一轮各家公司报价都较高，均在五万元和柒万元之间，

我的第一轮报价是五万二，其实大家都知道最关键的报价是最后一轮。

这时，我才知道，这次来投标的公司共五家公司，资产评估的三家，工程管理咨询的五家，其中两家既有资产评估资质又有工程管理咨询资质，包括我刚才与她们聊天的那家公司和中标资产评估的公司。

企业负责人宣读完我们第一轮报价后，让我们回到休息会议室填写第二轮报价，我的第二轮报价是三万五。

很快进入第三轮报价，这时，休息会议室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大家都放慢了节奏，都在心里盘算着如何报价？这最后一轮报价既要考虑公司盈利，又要比其他公司低才能中标。

我从事可研报告编制行业近十年，起初几年生意还不错，但是近几年呈快速下降趋势，行业市场低迷，竞争激烈，内卷严重。今年经历了几次投标，均以自己报价过高而失败，十月底了，还有两个月，今年就结束了，看着账面上稀稀拉拉的几笔小额进账，马上就要进入寒冷的冬天，我心里不免有些慌张和失落，对于这个次投标机会，我就不顾一切地......

我将填好的报价单小心翼翼地递给了工作人员，又有三家公司陆陆续续地递交了报价单，就剩下一家公司，就是最早坐在休息会议室前门的那家公司，他们还是坐在原先的位置，他们还没有报价，企业工作人员远远地站在他们旁边，焦急地等待他们填写报价单，只听见那个男士对旁边的女士低声说：“唉！这个价格很难报呀？我们就报这个价格吧？这可是我们从来没有报过这么低的价格！”虽然他们说话的声音很低，但是，在这鸦雀无声的会议室里，我们还是能清楚地听到他们的谈话。终于他们填完了报价单，并递交给工作人员，工作人员拿着我们的报价单迅速走进对面招投标会议室。

不一会，工作人员进到休息会议室，通知我们再到对面会议室。

我们紧随工作人员走进招投标会议室，我有意坐在刚才与她们聊天的那两位女士旁边，大家落座后，都紧盯着企业负责人，屏住呼吸听他公布第三轮报价，也是最后一轮报价。

企业负责人说：“我就报排名前三位公司的报价：甲公司一万八、乙公司三万五、丙公司三万六，恭喜甲公司中标！再次感谢各位投标公司！请中标的资产评估公司和工程管理咨询公司的人留下，其他公司的人可以退场了。”

“我中标了！与排名第二的差一万七，其实当时，我是想报叁万元的，如果我报叁万元也是可以中标的，可我这报价足足比叁万元少了一万二。我主要是受资产评估一万五中标价格的影响，如果不听那两个女士聊天就好了，若这次中标价格让认识我的同行知道了，他们一定会骂死我的！……”我不知道此时的我是高兴？还是后悔？还是......

我呆呆地坐在座位上，用余光看着刚才与我聊天的那两个女士起身、离开、渐渐走远，我不敢看她们的眼睛，更不敢与她打招呼，我害怕她们说我虚伪！害怕看到她们蔑视我的眼光！更害怕......

我问中标资产评估企业的人：“你为什么资产评估报这么低的价格？以至于我可研报告编制也跟着你报了这么低的价格。”

他说：“你们编制可研报告复杂，我们资产评估相对简单些。”

王总监也好奇地对我说：“没想到你报这么低的价格，我们企业这边原先估计这次中标价格应该在叁万元左右，没想到仅是这么低的价格！你们不会牺牲可研报告的编制质量吧？”

我说：“领导！不会的！即使这么低的中标价，我们公司也一定会保质保量完成可研报告的编制，这一单就当我们公司的敲门砖。”

进到车里，我拨通介绍人的电话沮丧地说：“这次竞争太惨烈，我们中标了，但价格是一万八。”

她说：“哎哟！这么低的价格，我的佣金就不要了！”

我心里想：即使价格再低，等这单业务完成回款了，她的佣金是一定要给的，没有她，我就不会有这笔业务，越是在低谷，越要学会感恩帮助过你的人，因为我相信唯有这样才有可能使自己的公司尽快走出低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