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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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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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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口湖记

江城以东,长江以南,有一处不大的湖泊,名为倒口湖。江风徐徐,湖水荡漾,一岸青绿,婆娑作响。漫步其间,道路蜿蜒却平整,高大的树木遮挡住阳光的炙热,只留下一地的斑斑点点。草木葱郁,鸟啼盈耳。深吸一口气,青草与泥土的气息便可随着阵阵啁啾丝丝地滑入五腑。鳞次栉比的高楼包围着这座城市绿岛,隐没了这里曾有的轰鸣与喧嚣。不远处的武青堤静静伫立着,仿佛在江水拍岸的波涛声中沉吟着什么。

倒口湖的名字并不好听,却有着来历。1931年青山蒋家墩处因洪水溃堤,洪峰过后,遍地烂泥,人迹罕至,时人将其称为“荒五里”。在其芦苇丛生处形成了一潭湖泊,这便是倒口湖。湖面不大,却是每年防汛的险处,以致每每汛期当我路过这里时,总能想起那一整夜的繁忙和救生衣下满是泥污的绿军装。

2016年7月的一天,我如平常一样下班后便早早地回到了家中。晚饭过后,我接到了一个紧急电话。在得知倒口湖出现了管涌险情后,我刻不容缓地回到了公司。1931年之后的倒口湖并非一直安宁,在1954年曾再次溃口,当时由中国人民解放军工程兵二师抢险救灾,及时堵住了溃口。时光倥偬,尽管已经平安度过了半个多世纪,但倒口湖的险情还是发生了。险情就是战令。在青山区人武部的出发指令下达后,我与十多名同事整理好装备,登车赶往倒口湖抢险。我们这支抢险小分队里有刚毕业参加工作的小伙子,有退伍多年的老兵,有技术过硬的产业工人,也有家中经营小店的个体户。前一刻我们也许忙于家务和工作,但这一刻我们是民兵。我们是从人民群众中走来的抢险力量,在险情里我们与前方的橄榄绿们一同前行。

大巴车在仲夏的夜色里疾驰,远处的灯火如同从天上坠下的星辰,眨动着并不明亮的眼睛。昏黄的路灯铺满了路面,似一条浑浊的河水,将我们冲向湖口。大家一路无言,因为我们知道险情的严重性。湖边的周围是大片的居民区,而管涌点距离武青堤不过几百米,一旦江水倒灌堤坝溃口,那么将会造成重大灾害。平时嘴巴闲不住的老兵此刻也缄默不语,只是望着窗外。

车窗外,人群如织,夜市的小摊挤满了辅路。烧烤摊的烟气向上飘荡,映衬着钢城的红房子,像一面旗帜。

机器的轰鸣声和人群的嘈杂声从前方的路口里钻了出来,区政府门前早已停满了车辆,我们只得提前下车。倒口湖在区政府办公大楼的后面,大楼两侧的居民楼灯火通明。夜色里,万家灯火仿佛有了生命般紧张地呼吸着;氙灯下,武警战士在水里一层层堆起围堰;湖岸边,军事院校的战士们正组成“长龙”传递石袋。此时,还在等什么呢?在被指派了具体任务后,我们就急忙开始了抢险工作。我们的工作并不复杂,主要就是装石袋。卡车的车斗卸下了一整车的碎石块,堆在地上如同小山。我们两人一组,一个扯着编织袋的袋口,一个往里面铲石料。其实在来的路上,除了对险情的焦急外,我们的心里还有着一些兴奋。在平常的日子里,我们总是能从新闻上得知某处出现了灾情,而解放军战士冲在了一线,心里常常抱憾,遗憾自己不能上前为他们助力。而今天,当这群最可爱的人冲在一线抢险时,我们可以为他们提供物料的保障。这也算是填补了我们往日的遗憾。

老兵善言谈,一边往编织袋里装石块一边说道:“这装石块可是有讲究的。只能装一大半,装少了起不了围堰的作用,装多了不好系口也难于传递。”接着他又说道:“这让我想起了九八年抗洪,当时我就站在堤上,手里握着红旗。红旗立了起来,灾区群众的心里才会安定。因为那是人民子弟兵用身体筑起的堤坝,而我也是那年入的党。”老兵说完这些顿了顿,仿佛昨日的记忆又扑面而来。九八年我刚刚念书,看到了电视上官兵们扛着沙袋冲进堤坝的断口里,也看到了抢险结束后灾区的群众为官兵们送行却个个泪流满面。那时的我除了感动之外却并不懂得他们是为了谁、他们又为什么流泪,而今天,我似乎能够解答当年的困惑。人民子弟兵是人民的守护者,而人民对待他们就像对待自己的亲人。从炮火中锻打而来的血浓于水的军民感情是时代的勋章,不可磨灭,只会变得更加熠熠生辉。军爱民、民拥军,是亲情也是无言的爱。

湖边的红旗在晚风里飘扬,气温降了许多。夜空昏暗,没有一颗星。时间已到零点,我们还在抓紧装石袋,灯光照在我们的额头上,亮晶晶的。一粒汗珠悄然滑进了衣领里。装石袋虽然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可长时间不间断地工作也让人有些疲惫。铲起一锨石料,手却是忍不住有点发抖。前方的武警战士依旧站在堆起的围堰上,向围堰的合龙处推进着。区政府办公大楼的空地上已经搭建起好几顶帐篷,区里和街道的工作人员正为大家准备着宵夜。闻着飘过来的香味,疲惫已然减少了一半。我们分批排队领取夜宵,拿到便当后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盛饭的阿姨看着我们说:“够不够,不够我再给你们加点。”老兵笑着摆摆手,说:“足够了,都是吃了饭来的,只是体力有点跟不上。”“要加的话说一声,这夜宵也是临时准备的,不知道合不合你们胃口。边上有调料,地上有矿泉水,需要就自己拿。”阿姨说完又忙着给其他人盛夜宵了。区里的干事告诉我们,阿姨就是附近的居民,已经退休了,知道了险情后就临时加入了社区志愿服务队,又跟着他们干事连夜采购食物和水来保障后勤。在我知道了这些后,不禁对面前这位普通的阿姨心生敬意。无论何时何地,当危难险情来临时,军后有民、民拥其军、军民一心,才是最坚固的堡垒。

后半夜我们和其他救援队交换了工作,负责给一线的官兵传送石袋。我们一字排开,队伍的尽头在围堰的起点。如果能从空中俯瞰,我们就像是一队蚂蚁,努力地将石袋传到官兵们的手中,坚韧而不停歇。夜色并不安宁,不知道是第几辆卡车来卸石料了,发动机的轰鸣声如同一头野牛奔跑后的喘息,厚重又急促。湖边的草丛里青蛙正跳跃着向远处逃跑,呱呱声随风拍打着树叶,像离巢的雏鸟第一次振翅。不知什么时候雨落了下来,石袋里扬起的灰尘变为淌出的泥浆,胸前袖口都是泥污。我们的队伍和兄弟单位半小时一轮换。在轮换休息的间隙里,看着自发前来支援解放军官兵抢险的普通群众们,我想,如果说人民是一座大山,那么子弟兵们便是那山上的树木。树因山而葱郁挺拔,山因树而巍峨屹立,正因为这双向地奔赴,民族方可俊秀于世界。

黄昏,深夜,黎明,清晨。围堰终于合龙。雨还在下,身上的泥污湿一块干一块,老兵说我们大家像农家翻塘的养藕人。我笑着要拍他,抬手才知道,双臂已酸痛得举不起来。从围堰上撤换下来的武警战士的手脚已经泡得皮肤皴起发白,像冬日里受了冻的白萝卜皮。他们彼此靠在帐篷里的铁架边,沉沉地睡去。我在心里默默地想,如果可以,希望他们此时无梦,好好地睡上一觉。

大巴车在细雨里等待着它的乘客,让我想起父亲撑伞等我放学时的样子,而撑起我们头顶这把伞的则是昨晚在围堰上忙碌一整夜的人民子弟兵。登上车,注视着还在坚守的他们,我在心里默默地举起了右手——敬礼。

而今,倒口湖已是防汛科普公园,不见最初的泥泞和破败不堪,也不见汛期抢险的危急,只有当初的围堰还在平静的湖水中提醒着人们这里曾经发生的一切。围堰的石袋上早已长满青苔,如同一块石碑上镌刻的故事。日升月落,世事变迁,军民之间的鱼水情被彼此越捻越紧密,如一条无形的缆绳,连接着舟与岸的距离,隔绝了岁月的波涛汹涌,锁住了人间的幸福与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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