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山里红

湖北赤壁 黄顺新

我乡下老家隐匿在城南随阳山与葛仙山之间的旯旮里，离赤壁市城区近百里。今年５月继芳世湾大桥通车４年后，赤壁市公交集团开通了双向环绕葛仙山的旅游专线。这里不仅有葛洪炼丹的遗迹和万亩野生樱花园，而且多处有革命先烈舍生取义留下的血迹。

旅游专线上的红色足迹

芳世湾旅游专线通车前，随阳葛仙山西面的陆路交通像朝东横写的Ｇ字首尾相隔，Ｇ字一横是隔断葛仙山与芳世湾陆路的陆水河。原中共蒲圻县委第一区机关曾设在陆水河西面的荆泉街，河东有原中共蒲圻县东区6个有据可查（尚未修复）的革命遗址。除因三峡试验坝库水之需淹于陆水湖水底的，原中共蒲圻县委石坑渡党支部和中共蒲圻县委、鄂南土地革命委员会旧址外，挨近芳世湾大桥的木兰张家是原中共蒲圻县第六区（木兰区)委机关所在地。上完从芳世湾到葛仙山那段长陡坡，有与葛仙山并立的原中共蒲圻东区委员会机关所在地孤家山。从葛仙山往东下到上凼刘家，有原木兰第六区清宁乡苏维埃政府遗址。在上凼刘家分岔到与葛仙山相望的随阳山，有隶属原中共蒲圻部委、县委的随阳山区第一个党支部旧址随阳庙。随阳山南面山坳上的石门里祠堂，是隶属原咸蒲崇通县委的随阳区委机关旧址。

随阳山主峰具一烛照青天之势，相传，因绕螺旋山道上山四面都能受到太阳光照，给人山随阳转阳随山移的直觉而得名，是鄂南较大的深山区。人民公社成立时，石门虎山一棵松树曾锯齐整栋公社办公楼的楼枋。据此湖北省政府曾于此设立鄂南森林工业局。上世纪三四十年代，革命前辈依托随阳山区四面环山、峰峦叠嶂的有利地形,在随阳山下的原仙人洞村、中坪村等地发展党组织和农民武装，建立苏维埃政权,领导山区人民开展土地革命和武装游击斗争，在蒲圻革命史上留下了光辉记录 。

黎明前的星火

今年“五.一”小长假，我回乡下老家随阳山山坳上的石门里，找八十多岁的肖本仁老人聊天。聊起为何含原黄沙乡在内版图面积仅162.7平方公里的随阳山区，1930—1934年五年时间，有名有姓者就有110多位17到40岁的青壮年为革命捐躯 。

      老人讲述了当时社会的黑暗腐败。那时好一点的田地全部集中在地主富农家，没有当家田的贫雇农莫说读书，连糊口活命都难，祖祖辈辈只有给地主老财做劳动工具的命，常年遭孽受苦不说，黑恶势力还大行大市横行。

当时没有交通公路，随阳乡凭肩挑背驼从事农林产品贸易的集市只有两处，远一点的陆路集市是随阳东边的汀泗桥，近一点以陆水为水路条件的集市是西面的石坑渡。当然，更远的贸易处还有随阳南方的崇阳县。石坑渡有个强盗组织，仗着他们的乌合之势，而且强盗头红桃六会武工，恣意祸害石坑渡以东山皱折里的百姓。但凡良家儿女结婚，红桃六必去凑热闹，端坐上席吃完酒宴，夜里竟明目张胆霸占主家新娘初夜权。

牛是农民长尾巴的爷。红桃六团伙霸道的生存财门路偏偏是偷牛。由于团伙行动的内应、踩点、盯梢、望风等策划严丝密缝，每次出发十不塌一。牛偷去后不匿不藏，直接系在石坑渡基棚门前。牛主人没有证据能证明牛不是自然走失，被红桃六团伙们捡到的，只有倾家荡产凑齐赎银才能牵回被偷的牛。见随阳百姓对其束手无策，红桃六后来还使出了事半功倍的高招：在石坑渡集市张贴告示，“诏告”所有农户主动到其基棚交类似保护费的巨额团钱。交了团钱的户主牛若“丢失”在基棚找到可以凭团钱收据领回。冇收到团钱的牛一旦被红桃六团伙“检”到，则不是斩了卖肉就是打了牙祭。

后来群众觉悟到任人鱼肉不如团结起来抗争，私下里齐心联手对付红桃六。有夜，红桃六同伙再次到随阳偷牛，被联防的随阳群众逮住，准备将其扔进去石坑渡路旁的上仙洞黄家山无底洞。上仙洞乡绅身黄玉阶是伪政府县参议，与红桃六是八百之交，出面作保放了红桃六同伙。消息在随阳乡传开后，随阳乡亲全部聚集到黄玉阶家，要以杀猪，赶牛，甚至烧屋雪恨。开明的黄玉阶意识到惹发众怒的严重性，向乡亲们保证：协助大家擒贼先擒王——捉拿红桃六。

经仔细谋划，翌日，随阳群众潜伏在石坑渡周围的山林里，黄玉阶将红桃六约到酒馆喝酒。石门里壮汉黄复兴、黄国光佯装赶完集进酒馆喝酒，分择门口和窗口位置落座。机警的红桃六看出势头不对，使出轻功跳窗欲逃。依窗坐守的黄国光迅速伸出双手分别钳住红桃六双脚往下一拽，随之当胯一脚踢向红桃六阳物。候在门边的黄复兴一步蹿近，抖出袖藏铁锏扫向红桃六贼头，红桃六当即束手就擒。门外的乡亲随即朝天放射焰火，给埋伏的乡亲发送信号。红桃六同伙闻迅赶来救“驾”，被呈扇形围来的随阳群众镇住。众人把红桃六押到上凼刘家背后的刘家大山东泉岭上，挖好土坑，取一根梢末留有节疤倒刺，梢头削尖的篱笆桩，从背心向前胸将红桃六钉在坑底，再将杀猪一样哀嚎的红桃六筑土活埋。

一条命偿一砣蜜

在与原清宁乡苏维埃政府秘书彭祖英故居所在地下凼彭家，彭传福老人给我讲了件揪心的事。现随羊公路南边的刘家大山与崇阳、通城、江西相连，公路两边的山林是革命时期赤卫队、游击队、红军的栖息地，队伍长期野外安营的生活自然苦不堪言。红军有次经过刘家大山丁家岭某农家门前时，一个红军战士见放在禾场上的蜂桶内壁上结满胀鼓鼓蜂蜜贴，禁不住食欲掰了蜂桶上的一砣蜜吃。同行的战士看到后报告给了红军领导，红军领导见这事触犯了“三大纪律八项注意”里的“不拿群众一针一线”规定，忍疼枪决了那名“嗜嘴”战友。对比前几年被群众活埋在同座大山东头东泉岭上的红桃六，群众心里清楚 ，这些成天隐藏在树林、山洞里的红兵是一心与腐败政府为敌，维护穷苦百姓利益的。尽管石坑渡党支部成员王培然到随阳乡发展党组织,在随阳山上创建了隶属中共蒲圻部委、县委的随阳第一个党支部，发动秋收起义失败。冇过三年，王培元发动刘家大山下的下凼畈梅明生丶梅葵生、彭祖英等在上凼刘家组建了清宁乡苏维埃政府，下凼上下的上仙洞、下仙洞、上凼刘家、大坪等寨青年刘金祥、刘香宝、刘仁生、刘日生、刘迪生、刘立山、刘秀保（女）、黄正生、黄显良、黄显祯、黄炎生等，明知革命有杀头危险，还是先后加入了咸蒲崇通县随阳乡赤卫队、东区苏维埃赤卫队和木兰清宁乡游击队。

砍头只当风吹帽

黑脚杆穷人闹革命，除了为改变包括自己在内的劳苦大众的命运，无疑要革同乡邻里土豪劣绅、地主富农优越的命。其行动力量自然会遭到同乡邻里敌对分子或明或暗的孤立和破坏。加之蒋介石改“围剿”战术为“三分军事，七分政治”“稳扎稳打，只求成功，不计时日，不计代价”的阴谋铲共。政治上进行欺骗宣传，强迫进步群众“五户联保”“自新自首” ；经济上严密封锁，禁运生活、生产和军用、药用物资；军事上采取“蚕食”方针，建筑碉堡（石门里对面门口山上至今有碉堡遗迹），步步为营，分割包围，逐渐推进，各个击破革命力量。当时蒲圻东区主要红色武装力量-木兰第六区游击队负责人外受敌人劝降、内临“肃反”之危变节投敌，至此随阳地方革命力量被白色势力悉数扼杀。随阳革命人士相继被地方仇共的乡亲带清乡缉拿。

清宁乡赤卫队队长石太山、石木生兄弟，上凼刘家十多名革命人士，包括只有17岁的刘金祥，还有苏维埃政府主席梅明生、秘书彭祖英等一百多位志士相继蒙难。1932年3月某日，梅明生被清乡押到下凼岭大麦田临刑时，嘱咐邻村刽子手木仔“做事”手脚麻利点，结巴木仔说，你还怕我瞎嗯不洗（杀你不死），然后将梅明生一刀毙命。同年5月某日石太山在随阳洋泉畈就义时，清乡问他有什么话说。石太山说，莫哆嗦，要动手就快点，二十年后人民会找你算帐。1935年2月，咸蒲崇通中心县委交通部长、游击队大队长曹盛美和游击队员从刘家大山下到山脚下的上凼刘家吃饭，被伺候已久的国民党军队包围剿杀。曹盛美突出阵围才冲上刘家大山数米被白匪乱枪扫中。白匪割下曹盛美头颅挂在石坑渡码头门楼上示众三天，后被群众安葬在上凼刘家门前的小山包上。其他三十六位不知姓名的游击队员人头被白匪割下，集中堆放在梅民生、彭祖英家所在的下凼畈栎树埻上，直至发臭才允许下凼群众堆土掩埋。

随阳山上的山里红

原中共随阳支部首任书记王培元撤出随阳山区后，于1939年10月，因叛徒密告在天津二码头殉难，经党组织裹尸船舶逆江流千里转到汉口，最终安葬于随阳山里。之后，新四军在随阳山与盘踞在上面的倭寇打了一场胜仗。鬼子战败撤退时，将战死鬼子的尸首装进麻袋用马驮走。从此山上之前的红黄两色杜鹃花，浸染过战斗血液的花冠都变成了红色的，春天一到漫山遍野格外炫丽。本世纪初，退体干部周河清争取政府相关部门支持，加上社会明义人士募捐，在随阳山上建起随阳烈士纪念塔，官塘驿政府也随之修复了随阳山烈士陵园。

新中国成立时，我随阳公社10个大队的名字除“海源”“长冲”以外，其他“四光”“四新”8个大队的名字都与“新”“光”“明”有关：张家坪村-新农，易家井村-新德，大竹山村—新道，茅坪村-星光，老虎岩村-日光，仙人洞村-月光，新田桥村-阳光，中坪村-新明。之前，我觉得这些名字毫无地标性意义。现在细细“嚼”到，原来这代表随阳人民一心跟随共产党这太阳走向新光明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