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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兆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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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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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影

一缕阳光的照耀,一栋老屋在小院的地面上撒下一片灰影,日出而现,日落而退,冬去春来,轮回不尽……这是我童年时光的深刻印象,也是至今难以忘怀的一段儿时记忆。因为在这重复、轮回不尽的屋影里,浓缩着那个年代的点点生活碎片、丝丝旧事痕迹,印烙和记载着着那段时光的转辗变迁、岁月的更迭沧桑。童年的屋影蕴藏了我孩提时的许多经历、快乐童趣和成长故事。当年,那片灰蒙的屋影不但笼罩着小院,也笼罩了我的一段少年时光,成为记忆中抹不掉的印痕。朦胧中,看屋影、找屋影、赶屋影,梦幻般的幼年时光仿佛还像昨天一样就在眼前……

上世纪五十年代,我家就住在那时还是一座小县城的中心地段。那是当时县政府门前的中山路,它是幸福路西一条用碎石块铺成的不太宽的小路,这条小路的东侧,坐落着一个小院,居东向西。院内南北和东面是房屋,西面是砖墙和院门,我家就住在院内的东屋里。黑色小瓦,灰砖墙体,年代的陈久,风雨的洗礼,让这座老屋显得斑驳陆离,老态龙钟,满是沧桑。但就是这座又老又破的旧房子,从祖父到父母再到我们这一代,整整一家三代人在此生活了近40多年的时光。而重要的是,我的童年生活几乎就是在这里度过的。因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而屋影则是这座小院里留给我最深刻最难忘的记忆了。应该说,童年时代我对屋影拥有深深的情结。

早晨,我家的那栋东屋在阳光的照耀下,便会在院落里投下一大片屋的阴影。那屋影,先是投射在西院墙上,而后,随着太阳的一点点升高,屋影会从墙面一点点的坠落、滑到地面,然后,再一点点的退缩,直至最后消失在我家东屋的墙面。那时,那个投射在地面的屋影边缘,小瓦的半圆轮廓线一个接着一个顺序而排,像一道连续的水波纹给我的印象最深了,仿佛是屋影印在我心中的一个符号、一个标记,也像一则插画,融入脑海,烙进心底。我的童年时光正是国家困难的六十年代初期,在那清贫的年代里,小时候,坐在家的屋檐下,枯燥的看屋影几乎是每天嬉戏的主要内容,童年的感知更多的是幼稚的遐想和空濛的憧憬,我常常会边看屋影,边在恣意浮想,思绪翩翩,仿佛,眼前的屋影就像一块浮动的乌云,又如同一片灰暗无边的夜幕;像一片苍茫的大海、无尽的森林,又像一处广袤浩瀚的原野。朦胧的沉思中,我感觉迷蒙的屋影里,似乎还有自己的未来、寄托和梦想。总之,屋影,在我童年的心里,是那样的神奇神秘,让人捉摸不透,令我遐想非非。

在那个年代里,每天一早,屋影的出现,仿佛是小院一天“生活剧目”拉开序幕的信号。屋影的出现会使院里乃至整个小街巷立刻从夜的沉睡中苏醒而后开始慢慢的萌动。这时,家家户户打开门窗通风透气,晾衣服、晒被褥;那些当时还是木板门窗的家庭,会传来咣当咣当的下门板声音;大人们踩着屋影出去挑水,回来后两桶满满的水“哗啦啦”的倒进水缸储存起来备足了一天的用水需求;踩着屋影去不远处的老虎灶冲开水,也能顺便给小院捎回寒冬里丝丝“暖意”;老人会在屋影下把小煤炭炉拎到院子里生火,找来一些碎木块和干草,擦根火柴点燃,小院里就会升腾起袅袅青烟,顿时,让整个小院温暖、活力起来。屋影中老人还会打开院里墙角的鸡窝门,放出家养的小鸡出来觅食,“咯咯”的叫声,夹杂着飞入院内的“叽叽喳喳”的小鸟声,顿时让寂静的小院变得热闹欢快,连同出来晒太阳的狸花猫,也兴奋的来回穿梭,一同加入小院里喧闹的“阵营”。而当阳光在小院满满的泻下,精灵的狸花猫则会“聪明”的去寻找一片屋影,席地而躺。

屋影给我们的生活提供了时间的标记。小时候,家里没有钟表,屋影看时,便是最好的借助了。当屋影下降到地面的时候,也是家家上午做事、起工的时辰。这时隔壁揣米粉的磨廊会传来木槌捣米粉的“吭哧吭哧”的声响。那带有节奏的韵律,一声声伴着袅袅青烟在小院上空传来回响。每逢学校放假期间我们在家生碳炉做饭烤开水,就靠看屋影作为时辰参考,当我们居住的东屋屋影投放在地面一半时,大约是上午十点左右,我们便开始生炭炉,然后在屋影下摘菜洗菜淘米做饭。记得,屋影退到我家东屋的墙面时,即是中午12点的时辰,也是吃中饭的时间了。

有月亮的夜晚月光也会在院落里投下屋影,月光下的屋影,别有一番意味。淡淡的月光如同一面透明的薄纱洒落大地,月光里,房屋是黑色的,屋影是灰色的,月光映照到的地面皎洁如银。盛夏的夜晚,我们会在月光的屋影下乘凉,听大人们讲月亮里嫦娥和白兔的故事传说,月光下的屋影里,我们睡在草席上仰望夜空清数着闪烁的星星,聆听远处黄河边传来的阵阵蟋蟀声、知了声,聆听小城夜晚的静谧与安详。

屋影里浸润着童年时光的欢愉和快乐。灰蒙的屋影下,是我们小时候追逐嬉戏玩耍的好地方。我们追赶者屋影在凳子上做作业,临写字帖、练习打算盘;和小伙伴们一起打流弹、走五步棋。每当到了下午东屋的屋影褪去时,夕阳下西院墙的影子便会接着投下阴影,而后一点点的放大,阴凉地会不断扩大,成为院里人清闲歇坐的好地方。全家人围在用30元钱买的一个半导体收音机旁收听《杨家将》的故事连载,然后听新闻、听歌曲。老人们摇着蒲扇津津乐道的给我们讲聊斋的故事,暑假中我们还会和街邻的小伙伴们一起在屋影下下相棋、拍洋画、打柁了。直到彼此争斗得双方都面红耳赤。而这时,院墙下的一株拐磨花便会竞相绽放,一朵朵如一只只红蝴蝶一样闪烁在绿叶从中。散发出阵阵清香,引来一只只蝴蝶的飞舞和蜻蜓的光顾,此时也是我们最容易捕捉到蜻蜓的机会。

那时,每逢听到离我家不远处的篮球场上晚上将有露天电影的消息时,我们这些孩子便会兴奋起来,傍晚时分我们就早早的吃完晚饭而后准备好小凳子小椅子坐在院落的屋影下等候太阳的落山、夜幕的降临。当打听到影院播放新片时,也会早早的坐在下午西院墙的阴影下祈盼父母下班回家能带来两张电影票,一旦拿到票,我们会惊喜而高兴地在小院的屋影下蹦跳奔跑、庆贺一番。有月光的屋影下,当离我家小院不远处的宿迁剧场里有节目演出时,便会给我们带来“耳福”,因为坐在院落的屋影下就能侧耳听到隐约传来的唱腔和鼓点声,在屋影下享受“听戏”的快乐。

屋影里有清苦生活的艰辛和无奈。冬天,我们会避开屋影寻找有太阳的地方晒衣服、晒太阳。夏天则是赶着屋影的阴凉地洗衣服、摘菜洗菜,免受阳光的炙烤。夏天的屋影在阳光下,萎缩的很快,眨眼的功夫,一大片屋影阴凉变得只剩下很窄的一片,我们会不停的挪动板凳,一点点的向后退缩,直至中午太阳全部照射过来。夏天的屋影显得非常珍贵。因为它能投下一片阴凉避免照晒。我家住的东屋,每当下午时,便会被西面的太阳照晒得通透无余。从门射进去的阳光,一直照到东屋的后墙,那时的夏天很热,家中连一台风扇都没有,到了下午几乎是满屋的西山太阳,这时的东屋被下午的阳光炙烤得像个大蒸笼,里面根本蹲不住人。所以,每到此时,随着西山太阳的照射,西面院墙投下来的阴影,便会成为院落里大人小孩共享的消暑之地,能走动的老人会搬个椅子坐在阴凉地摇着扇子纳凉,我们这些孩子便会从里屋拽出一张席子放在地面上乘凉。大人们则会搬个小桌在阴凉地里擀面条、烙单饼,做着平常家务。而此时,我的祖母由于长年卧床不起,即便到了这时,也仍无法下床躲避阳光照晒。骄阳似火,酷热难耐,整个东屋都暴晒在下午的烈日下,祖母半个床上都是烤人的太阳,无遮无挡之中,祖母无法躺下,只得艰难的坐起,龟缩在靠南墙的床里边,躲避着烈日。无难之中我们连忙进屋,一边晒着太阳,一边用芭蕉扇为躺在床上的祖母扇风驱暑。那个艰难辛酸的场面至今让我想起来都不忍回忆。

屋影里留下接连失去老人的悲伤记忆。那是1969年,我的祖母去世了。那是个夏夜,祖母是在一个夜间月光照射下的一片屋影里离世的,祖母走的很安详很静谧。记得出棺那天,院落里罩下一大片屋影,家里所有的亲属在屋影下为祖母入土做最后的告别。天若有情,那个盛夏的早晨,仿佛苍天也在哀悼一个老人的去世,让那片屋影褪去的很慢很慢,直到家人送走老人。

然而,仅仅才过了一年多一点的时间,还是在这片屋影中,那个冬天,又送走了我的祖父。祖父是在过完他的一个生日后去世的。祖父患有高血压,是不能喝酒的,那天正好是祖父的生日,父亲说为了让祖父高新高兴便破例让他喝了点酒,结果,当晚就出事了。喝了点酒的祖父出现头昏无法站立,而后很快进入了昏迷状态。记得那个晚上,父亲连忙去请住在不远处的一位熟悉的厂医,不多会,父亲领着那位厂医来到家里给父亲做检查,检查完后,厂医说,情况很糟糕,能否从不昏迷中醒来,希望很小,接着便开始在家里给祖父吊水,然而七八天过去了,祖父还是昏迷不醒。伴随着太阳的一天天升起、屋影的一点点铺洒和退缩变化,我们盼望着祖父的身体能出现奇迹,恢复过来,但结果却是不如人意,祖父在昏迷了七八天之后还是在一片屋影的缓慢褪去中离世了,那是一个寒冷的冬日,在嗖嗖的西北风声中在阳光下那片屋影慢慢褪去中,小院显得是那样的寒冷和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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