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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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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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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在石磴子

父亲和石磴子(2022年01期《湖南散文》

文/陈子赤

今年的清明节,也是父亲去世后的第三个清明节,百事孝先,无论如何,我给父亲扫墓是一件大事,况乎父亲与石磴子人特殊的关系,作为儿辈,去晚了,是会招石磴子人咒骂的。

夜,细雨下得我极忧思。睡不着,看着父亲的相片,拿出父亲那本印有党徽的日记本,翻着翻着,一如朦胧的灯下,父亲向我说着他的“石磴子日记”。

父亲说:“贺老一家五口人,虽有老伴及成年的三儿子在生产队出工,但仍然吃不饱穿不暖。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是月,我从70元工资里,拿出50元给贺老,要他去买几条猪养养,家里山前山后那么多喂猪的草,三个儿子又有的是力气,养猪,日子会好起来的……”

父亲说:“周家媳妇没有出早工,我要贺球伢子去看看,他回来说:周家媳妇昨夜死了,说是得了‘水肿病’。唉!那么乖巧的媳妇,来石磴子不到一年,怎么说走就走呢!‘水肿病’据说是缺乏营养所致。石磴子生产队还有几个得‘水肿病’的,看来,石磴子生产队必须改变面貌,生活好了,才能使他们不得此病……”

父亲说:“与生产队的人出工,出门便见树伢子满面泪水地去上学,我问他何故?树伢子说,‘妈妈要我去把十个鸡蛋卖了买盐,我不小心打烂了三个,妈妈打了我,没给我早饭吃。’可怜的树伢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怎么能不吃早饭呢?我把我买的一个发饼给了树伢子……”

父亲说:“生产队开会,我参加了,六十老倌(队长)说今年的工值比去年要好,比去年提高了五分。他说我来石磴子领导有方。天啊!我还能说什么呢?我作了检讨,我说我没有蹲好这个‘点’,生产队死了人……我说为了提高大家的生活水平,我们可以向山头要地要吃的嘛,谁种的东西是谁的。我这种表态,不知是否对,但我想,不死人总比死了人好……”

父亲的日记,我如同珍宝般保存着,每年的清明我会翻翻它。平凡的父亲啊,你在石磴子蹲点不到一年,怎就会让石磴子人那么缅怀崇敬您呢?

父亲是永州人,1949年参加工作,最初在零陵地区专署办,由于年轻、工作业绩突出调湖南省委。父亲好学习,自愿申请到湖南农学院图书馆工作,后随省委组织的“四清”队下至湘乡县泉塘区任区长,最后便在湘乡一直从事行政管理工作。

父亲初来湘乡,一口地道的永州话,为了能让湘乡人听懂他的话,父亲大着舌头与人学湘乡话,久了,我也不知道父亲讲的是什么话,父亲却极惬意,他说湘乡人能听懂我的话,说明我有进步,能在湘乡工作下去。为了掌握当时基层的情况,父亲下基层“蹲点”。他选到了泉塘公社花坪大队石磴子生产队。生产队长见父亲是省里下来的干部,安排了好点的人家吃住,但父亲拒绝了其好意,选择了一户极有“典型”的贺老一家。

父亲在石磴子蹲点,他与贫下中农同吃同住,走村串户,掌握了农村基层的基本情况。当父亲要离走的时候,石蹬子人含泪相送,依依之情,把父亲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送鸡送鸭送米酒什么的,礼物装满了送父亲的土推车……这是石磴子人一堆厚重纯洁的感情!

………

翌日,天气竟然那样的好,春天的阳光洒在村上,暖呼呼的,好舒服。我驱车抵达了石磴子,啊,石磴子,曾几何时就这般模样了,昔日的泥泞路已被水泥硬化,依山傍水筑就的一座座洋房被阳光涂染的金黄……

村口,父亲“蹲点”的住户贺老之子--我们称之为晨叔的晨伢子接待了我们。晨叔说,怎么这么晚才来,你父亲的坟上已有十几户人家去过了,包括七十多岁的树伢子他娘。晨叔的批评让我有点愧对父亲。

走进父亲的坟垛,见坟的四周绿树环绕,还有两棵松柏树葱茏茂盛。我知晓,那是贺老一家子人精心呵护的结果。

想当初,我原想遵循老家永州蓝山的风俗,哪里来哪里去,把父亲的骨灰葬回蓝山。石磴子派人来给父亲守灵吊孝,改变了我的想法。他们执意要把父亲的骨灰葬在石磴子,理由是,父亲是个党的好干部,做了很多有益石磴子的事,石磴子的人想永远记住他。我没有理由拒绝石磴子人对父亲赤热纯洁的爱恋,我把父亲的骨灰交给了石磴子的来人。看来我的做法是对的。

扫墓事毕,晨叔强留我吃饭,杀了鸡,打了鱼。几杯酒下肚,晨叔的话语不断,说,不要见外,你父亲那年帮助我们一家度过难关,虽然我的父母不在了,但我们永远会记得你父亲。我知道晨叔又想说父亲送钱的那段事。那年贺老买了一头母猪和四个小猪,翌年母猪下了一窝仔,卖了百余元,还有那四条小猪也有了膘,贺家的生活真的好了起来。我说每个党的干部的都会那样做,父亲并没有你们说的那样好,他有很多缺点。不想这句为父亲说谦的话竟惹怒了晨叔,他醉眼一瞪,酒杯一摔:不许你这样说!好在晨婶打了圆场,晨婶说,你不知道你父亲在石磴子的地位,你刚才那话,石磴子人听了都会生气的。

父亲离开泉塘区工作,辗转湘乡几个地方,但父亲从未间断与石磴子人的来往。石磴子人每每来与父亲叙旧,或问父亲一些“馊”主意,父亲也常去石磴子,尤其是退休后,经常去石磴子晒晒太阳钓钓鱼,谁都乐意和父亲说笑,老人仍称父亲为区长,中年的叫叔,小孩叫爷爷。想想父亲,想想石磴子,是的,父亲是石磴子的权威人物,是石磴子的一面猎猎作响的旗帜。

记得那年,省报的记者写了一篇题为“老区长的批条”的新闻故事:“……石磴子的水库要承包,大家都想承包,于是只好召开招标会。会至中途,贺老馆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会议主席台前,举着一张纸,气喘喘地说,有陈区长的批条,这下看你们么夹讲!陈区长批了条子,这水库当然应该承包给贺老倌。虽然有些人比贺老倌承包的钱要多,但贺老馆是陈区长早年的‘感情户’。当时贺老似乎还不服气,连连晃着手里的‘批条’,吼着说:大家都慢走,看看陈区长是么夹写的!哪个来帮忙念念,但谁也没有去念区长的批条,乱哄哄的人群反而也将贺老倌‘带’出了会议室。陈区长的条子写了什么呢?傍晚笔者找到了贺老倌,见条子是这样写的--石磴子村委会,水库招标承包是村民们定的,谁中标就给谁,请村长做好贺老的工作,不要随便改变村民们的决定……”此篇新闻故事虽然有点夸张味,但其事其人却是千真万确的。

拜别了和父亲要好的乡亲,走时,他们像送父亲那样送我,土鸡、鸡蛋、米酒。他们说,现在的日子好了,水泥路通到家里,想要什么有什么。常来啊!

上车致谢,频频招手,对石磴子的乡亲,对安葬着父亲的这片土地,我感慨万千。车启动了,我蓦然回首,石蹬子雀仑山巅,有两行醒目的碑文熠熠生辉“雀仑添傲骨,党徽启后人”,耸立在一座青葱的坟垛旁,那是父亲的安息处,也是父亲一生的向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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