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儿在河坡吃着夜草,美味至极地细嚼。我仰躺在草地上,头枕赶牛的鞭子,风中夹杂着泥土味和青草的阵阵香气。一轮明月白而净、圆又亮,我遇见了锦帛绫罗、宽衣阔袖的沈万三,是他是他,就是那个腰缠万贯、富可敌国的沈万三。
田野空旷,长堤蜿蜒,月亮太亮了,我认出了他。因为我去过周庄,见过他的画像,品尝过“万三蹄,”印象深刻。而此时,我上着白背心、下穿休闲五分裤,脚夹人字拖,懒散地行走在河堤上。
我说:“你是巨富,商业连锁、房地产、海上贸易风生水起,女乐宴饮,风光无限。你不是在为明太祖洪武大帝‘高筑墙’吗?”
沈万三苦笑起来,他的笑,挤出一副故作轻松的脸。踱着方步对我说:“那已是老皇历了,横财大钱靠命,可否到我山寨一叙。”
“还有山寨?”我心里暗想,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是不是传说中的聚宝盆他没有上交朝廷。沈万三并没有在意我的惊讶,而是领着我过小道、穿林子,七拐八弯走向寨子大门,从他寒凉苦楚的背影,我便明白了荀子所说的“自知者不怨人,知命者不怨天。”
柔和的月光照在护寨河的水面上,寨墙上的家丁亲兵青衣小帽、短褂快靴,有的手持弓箭、有的身背火铳、有的斜扛长刀,来回巡逻警戒,很快发现了我们。
家丁大喊:“来者何人?是哪个绺子的?”
我看看沈万三,说道:“绺子是什么?我没有绺子,我是在单位上打工的。”
家丁又开喊,报上口令:“放牛在山冈。”
我一脸懵。还来这一曲?罢了罢了,我欲转身而去,又恐这帮狠茬手里的弓箭梭镖。沈万三向我递话,我抱拳大声道:“拆骨切蹄膀。”家丁才放下咯吱咯吱的吊桥。
进入寨门,我细心打量。墙高丈余,用一块块山石堆砌而成,不规则的山石之间有泥浆粘合,十分牢固,我情不自禁地触摸寨墙,手心顿感一股凉意。爬上墙头,整个山寨尽收眼底,仅凭厚厚的寨墙、四隅凸出的角台,就有几分雄姿。
我不知道他发配至云贵高原,又搞了个大工程,名曰天龙屯堡。这曝光率,在网上一传一发酵,远在南京的老朱要是键盘一敲、鼠标一点,手机屏幕一戳,晃一眼,你万三爷依旧任性潇洒,纯属没事找事、找死。虽然这么大规模安营扎寨的用度,拿沈万三巅峰时20亿两白银的财富相比,只不过是九牛一毛,但你即使真的私藏着聚宝盆,什么样的生活不能过呢?性命要紧。
“可否把聚宝盆借我用一回?”
“哪有什么聚宝盆,那是谣言。”
“可否搬出来让我见识见识?沾沾财气。”
沈万三转身进屋,我内心万马开始奔腾,瞬间暗自计划如何过新的人生了,至少有“雁在天上叫,锅里放胡椒”的想法了。
谁曾想,他搬出一大本账册。从讨好权势,八个坛子七个盖子,盖来盖去不穿帮,辛苦挣钱到发横财,讲有钱男子汉,无钱汉子难的经历;从讨了好老婆,实业加融资,强强联手到发洋财,讲“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的道理。听得好烦,谁还不知道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我恨不得把账册撕了。
我必须要提两个问题以平复我的心情。
我问:“听说,南京筑城,你钱也花了,皇帝也得罪了;你还以百万两黄金,抢风头替皇帝犒赏三军,驳了明太祖的面子而招龙颜大怒,惹祸上身。”
沈万三一声叹息:“贪婪是人的本性,输打赢要,王道霸道惹不起躲不开,有理的菩萨都供在皇家。”
这静静的月夜,寨墙根下,石头垒灶,架着一口大锅,老远就闻到了一股香气,那是老抽、八角、桂皮和猪蹄混煮,冰糖与酒在火的煎熬下发出的焦香味。
热闹是属于山寨的,我连“万三蹄”的配方也没弄到。我也爱热闹,和质朴坦然的寨民相比,我是木讷的,只会矜持地傻笑。
我说:“二阳来袭,专家又开始权威解读了,你们怎么都不戴口罩?”
寨子的几位老者反复强调:“我们这儿,没阳过,没疫情,有热情!”搞得我越来越不忍离开。
我说:“鸡都叫三遍了,我该回去送孙子上幼儿园了,还要过早、买菜、打卡上班、跑业务。”
沈万三站着不动,目送我。
我望着他,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依依不舍地起身离开,却忍不住还是回过头,压低声音问:“真的没有聚宝盆?”
沈万三笑了,他的笑让人凭空增添了些许遐想、感慨和惆怅。
牛儿还在河坡吃着青草,美味至极地细嚼。我走着,走着,转了个弯,仿佛天刚亮。我还在矫情着梦,而小腿早已不在被窝。卷起被子,回笼觉还是要睡的。
我睁开惺忪睡眼,就让重复的柴米油盐故事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