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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缘梦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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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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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砚劫

屋顶的裂缝已能伸进两指,如蛇般蜿蜒盘恒,雨水从缝隙中流出顺墙而下,在墙壁上留下了几道水痕。阳光从裂缝中投进来,在阴暗的老屋里形成了一帘光带,竟有些刺眼。古运生用胳膊努力撑了撑小床,翻了个身。

屋里很静,屋外也少了些风的嘶吼,这个冬天要过去了吗?

1

座落在老城区那条僻静街道上的古玩市场,前几天来了个陌生的外乡人,看年纪六十多岁。外乡人很少说话,可说起话来却总让人以为他在和谁吵架,却又听不清说些什么。外乡人着一身西装,一看便知是那种廉价的地摊货,让人总感有些不伦不类。

古运生注意他有些天了,这条街上的几十家古玩店老板和上百个摆地摊的小贩,古运生不能说全认识,也是认的十之八九,最起码眼熟。

外乡人每天蹲在一偏僻处,面前的帆布包里一块黝黑黝黑的砚台特别显眼。奇怪的是,这几天来往的人不少,看货问价的也不少,可外乡人却对买主的询价只是笑笑,就一句:您再瞧瞧。

古运生做古玩这一行儿也有些年头了,内退后每天都要在这条街上转悠转悠。好货真货这两年不多了,街东头《古砚斋》王老板的店里倒是有几件上眼的东西,价却也是高得离谱。古运生对古砚也算有些研究,那天,他闲遛到外乡人这儿,拿起砚台看了看,这一看让古运生一惊,这好像就是在圈里被人时常提起的唐砚—‘崖山’,这种砚存世很少,有记载的不过十余砚,王老板店里有一砚,那是王老板的镇店之宝,王老板说过没有百八十万根本不会出手。难道这砚会是‘崖山’唐砚?

古运生又仔细看了看,越发震惊,却也惊奇,如果真的是‘崖山’,会在这儿出现吗?这几年经济形势不好,古玩市场跟着不景气,玩家不敢轻易出手,万一打眼损失惨重。

古运生强压住内心的狂喜,装作手上拿的只是一件普通砚随意又放了回去,问了一句:什么价位?

外乡人抬了下头:“您说!”

“嗯,材质看上去不错,做工也还算可以,五百吧!”

外乡人笑笑,摇摇头。

“那您出个价?”

外乡人正待答话,手机响了。这是那种只能显示电话号码的老式手机,音量挺大,不过外乡人乡音太重古运生听不清说啥,只听出来一句,好像是:你甭管,这是我的。外乡人说话时挺急,脸色竟有些发红。

离开那儿,古运生就有些心动,这要是真货被自己捞到,那…古运生眼睛里就有了光芒。他电话一起内退的同事郭举,向他简单介绍了些情况,说你过来也瞧瞧。郭举说:我对字画还行,对砚台那是门外汉。古运生说没事,也不让你买,其实我也不买,只是想逗逗那老头儿,顺便你也见识见识好货。他不是总不出价吗?这次你到那儿给他出个价—十万!看他有什么反应?要是赝品呢,估计他会和你谈价;如果是真货他不懂呢,估计也会谈价;要确是真货又懂行,他肯定不会卖給你。咱这次只是投石问路,反正不管他卖与不卖,咱都不买,他应了,你就找个理由离开就行了。

“行,我也想看看这东西。”

第二天,郭举告诉古运生,那老头儿还是没出价。郭举说后来我跟老头儿说东头《古砚斋》的老板是这方面的专家,只一眼就能看出东西的货色和价格。他要是敢去,说明那砚台八九就是真货。

“去了吗?”古运生问。

“别急听我说。”郭举喝了口水。

“我让我的一个小兄弟盯着那外乡人。没想到外乡人还真偷偷去了王老板的店。”

“后来呢?”

“小兄弟说,约莫半个小时外乡人出来了,不过脸色不太好看。”

“哦,那就是赝品了。”

不知咋的,这倒让古运生心里有些失望。

古运生总觉得心里有些事,他便又转悠到了《古砚斋》。

“来了老哥!”王老板冲古运生笑笑。

古运生点点头:“又有什么好货了?”

“没有,没有,现在买卖不好做,真东西少,就是有,也没几个人认呢,囤在手里太压钱。”

“咦?那方砚呢?出手了?”古运生突然发现店里的镇店之宝不见了。

“啊?嘿嘿!”王老板不自然地一笑:“收起来了,收起来了。”

古运生一愣,心里琢磨,不会和那个外乡人有关系吧?要不怎么摆了一两年的东西,咋就收起来了呢?那么巧?

“老王,我突然想起一件事,这几天街里来了个外乡人,手里有方砚,我看着不错,你是行家,要不你也去看看?”古运生试探着问。

“嘿!你也注意那方砚了?不瞒老哥说,昨天那人还就来我这儿了,我看他对自己的东西没太大把握,估计是来套我话的。”

“那你说这砚怎么样?”

“来来来,咱哥俩坐着慢慢说。”王老板拉过来两把椅子。

“咱哥俩认识一两年了,也算老朋友了,不瞒老哥,说实话,我相中那方砚了。”

这倒让古运生一愣,他这儿什么砚没有?还想再淘一块?

王老板见古运生有些愣神,清了清嗓子:“老哥,你见过我的那方砚了吧,昨天我仔细看了,那个外乡人的砚不次于我那块,甚至比我那块还要好,它们同属于端砚的一种,且同根同源,据记载应是唐代晚期所制,出自宫匠之手,制作精良,材质乃地道的广东肇庆老坑石,现在这种材质非常稀少,甚至已绝迹,实为难得一见。”

王老板喝了口水,接着说:“老哥,我那方砚,说是值百八十万,你也是行家,不瞒你,那是有水分的,但是五六十万绝对没问题,他这块也不会低于这个价。”

“那你想把它收过来?”

“是,但不是这个价,是十万!”

“嗯?”古运生有些疑问,道:“那人家能给你啊?”

“所以老哥,你得帮兄弟。”

“我能帮什么?”古运生心想让我借你钱?

王老板嘿嘿一笑:“老哥,古砚这东西,金贵,赝品也多,鱼龙混杂,而真正识货的人不多,若不是兄弟这几年炼出的一对火眼金睛,还真不敢贸然出手。那外乡人只是个假内行,其实自己的东西到底怎么样,他还真不清楚。昨天我跟他说,他这砚是明后期的仿制品,虽然做工精细,材质也算可以,却与真品相去甚远,最多值八万,我说要是我五万也不收,我不做赝品买卖。”

“你这不是诓人吗?要不人说不能跟你们这帮做买卖的交朋友!”古运生又笑着问:“那你让我做什么?”

“老哥,明天上午就烦你过来一趟,我给你十万,你替我把那砚收过来,我不能出面,要不就穿帮了。你先出价七万,慢慢加,最多别超十万,如果那外乡人不卖,你就回来,我再想别的招。这事成了,兄弟请你喝茅台。”

“你那么相信我?”

“嘿嘿,咱哥俩不是朋友吗!再说就算老哥知道这砚值些钱,对老哥来说十万那也是个不小的数字。收了它?万一看走了眼,那就砸在手里了,就算是真货短期内如果出不了手,也承受不起啊!所以老弟放心。当然老哥要是‘告密’,我估计那老头也不会给你什么,是吧?再说,这事成了兄弟可真请老哥喝茅台,决不食言!”

“真精,那老哥就替你当回坏蛋了。”

九万五!古运生还真给王老板将砚收了过来。

王老板没食言,在城区不错的饭店请古运生喝了茅台。并将剩下的五千一人一半,给了古运生二千五,古运生推脱不过收了二千,不过心里却有些失落。

2

古运生在老城区有套小院,计划着在新城区再买套楼房。儿子古童快三十了,没套像样儿的房子,哪家姑娘能跟他啊?

一提儿子,古运生就来气,快三十的人了,说话办事依旧像个孩子,有时还犯浑。古运生一提找个对象,古童就眼一瞪:别跟我提这个,早干啥去了?当初我想搞对象时,你就差打断我的腿,现在着急了,我还不找了,四十以后再说,一个人更好。

古运生一听就心痛,这叫人话吗?找对象给我找啊?有时晚上做梦梦到老伴,古运生就说,你走了倒轻松,看你给我留了个啥儿子啊!

说归说,气归气,房子还是买了。

搬进新房没几天,古运生的气就又来了。跟儿子说好了搬进新家以后,要改改毛病,也出去找点事儿做做,别成天打游戏了。儿子也同意了,可一搬进来就不是他了,照样躲在屋里,不分白天晚上,醒了玩,玩累了就睡,饭不端到嘴边都不待吃的。

古运生这次真急了。

“小子今天我告诉你,你的事儿从今往后我不管了。我内退每个月只拿五百多块钱,管你吃、管你喝,三十来岁的人了,你就不觉得臊得慌?这套房子就算我上辈子欠你的,给你了,今后我不会再给你一分钱,我老了也不要你养,你好自为之吧!”

古运生又回到了小院。

这天他正在院里做几个崖柏手件,院门一开,进来了两个人。

“古师傅,俺们终于找到您了!”年老的那人快步地走过来。

古运生一看,有些眼熟,再仔细一瞅,哦,是那个卖砚台的外乡人。

“怎么了,找我有事?”

“古师傅,俺找您好几天了,这次来俺求您一件事,前几天那方砚,俺不卖了,您退给俺吧!”

古运生一听,笑了,说你这个人有点意思,这卖出去的东西,就是泼出去的水,还有反悔的?肯定不行!

外乡人一听,扑通一声给古运生跪下了。

“古师傅,就算俺求您了,其实这方砚,不是俺的,是俺儿媳妇从娘家带来的,她不同意,要死要活的,这不俺把儿子带来了,把钱也带来了,您救救我吧!”

古运生想怎么这还要出人命啊?

“老哥,不是我不退给你,说实话,这砚我也是刚刚转手。”古运生没说实话,觉得那样有些不妥。

“古师傅,我们这么大老远来了,拿不到那砚,我们就不走了!”

“嗨,你这人怎么还赖上了?”

古运生本想不理他们,又一想,还真是,他们要是赖在这儿不走,还真不好办。其实古运生这两天心里也是有些郁闷,一是一时冲动和儿子说了那些狠话,再有就是因为那方砚台。

“古师傅,我也不让您白忙活,我们单独给您五千,您看怎么样?”

“这不是钱的事儿,这事儿它是真不好办!”古运生直嘬牙花。心想,我倒想退给你,可王老板他能同意啊?好不容易捡了那么大的一个漏儿。

“这样吧,老哥,我试试,只能说是试试。成了,你也别太高兴,不成,你也别怪我,我尽力。”

“那您就多费心,我们先找个地方住下,等您信。”

古运生留了外乡人的电话。

古运生找到王老板,将这事一说,王老板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不行,绝对不行,我好不容易搞到这方砚,哪能说退就退了呢?肯定是那个老头儿知道这砚是真货,后悔了。”

“兄弟,我跟你说,我也不想退,酒我也喝了,钱我也拿了,这要退了,我不是还得还你啊!可你不知道啊,那俩个人就住在我家旁边,天天往我家跑,特别是那个年轻的,凶神恶煞,吓人呢!我真怕出点事,我是顶不住了,要不我让他们直接找你得了。”古运生一脸的愁容和无奈。

“可不行可不行,千万别让他们来找我。”王老板急得一边在屋里转悠一边挠头。

“得,就算我白空喜一场,不能让老哥为难呢!”王老板亦是一脸的无奈与失落:“但是,你告诉他必须多加一万,一分不能少,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王老板又回头看看古运生:“当然了,老哥的那两千就别给我了,我哪能再要呢!”

回到家,古运生就给那外乡人打了电话:“老哥啊,我是拼着老脸给你办这件事,人家倒是答应退了,不过你也别太高兴,人家说了要加点钱,你退他十一万,一分也不能少,你看要是行,我就给他回话。”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古师傅,能不能再跟他说说,您看我答应再给您五千,这一折腾,我就损失了二万,我一年也挣不到这个数啊!”

“嗨,老哥,你说给我五千我哪能就要呢?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出这个事啊!算了,五千我不要,但那一万五我可就做不了主了,你不给,人家就不退了。”古运生心想,我已经给自己打出这个钱来了,这里外里就是七千呢!

“唉!都怨我啊,要不就这样吧。”外乡人叹了口气,“老哥真是太谢谢您了,您放心,我怎么也不能亏待您,这个吧给您三千,就这么定了。”

“那你们现在就把钱给我送来吧。”

“古师傅,我不是不相信您啊,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等您把砚拿回来我马上给您送钱去,我们现在就住在《四季家》旅馆,离您那儿也就一里多路,要不我们现在就过去,您带着我们一块去。”

哪能带他们去呢?古运生心想,一是王老板不让,再说他们一见面自己不就…

古运生又给王老板打了个电话,王老板说不行,我得见到钱才能退货,货退了,他要是不给那一万怎么办?反正主动权在我这儿。

这还真把古运生难住了,不过想想从中自己可以得到一万,再说已经到了这一步,也不好收场啊!古运生想想自己手里还有八九万,如果再借点,凑个十多万没多大问题,反正就一两天的事。得了,就这样吧,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没想到,这一两万元还真不好借,这几年这儿的经济形势不好,谁家也不太富裕,真有点钱的,不借的理由总是那么充分,古运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是把钱凑齐了。

这时电话来了,古运生一看是本地的号码,原来是那外乡人,他说古师傅,我手机没电了,正在充电呢,我这是用旅馆前台的电话给您打的,事办得怎么样了?要不我们过去一趟,那么多钱老是带着也不安全。

古运生说,老哥啊,你别老催我了,最晚明天,给你信。

古运生一刻也不耽搁,傍黑时总算是顺利地拿到了那砚。回到家,古运生小心翼翼地把砚放到床上,一脸抑制不住的欢喜,这砖头大小的家伙就是六七十万票子,两套上好的房子啊!退给老头儿还真有点舍不得,但做人不能太贪呢!古运生想,今天有点晚了,这砚我得先好好欣赏欣赏,过过眼瘾。

这一夜古运生睡得并不踏实,梦到了老伴,怪他不该那样对待儿子;梦到儿子,说要和他断绝父子关系;还梦到了那两个外乡人,不给钱抢了砚台就跑…古运生激灵一下醒了,摸了摸,砚台还在,便又昏沉沉睡去…

3

天一亮,古运生就给那外乡人打起了电话,可偏偏电话打不通,对方关机了。手机还充着电呢?过了一会儿,一打还是没开机,古运生一看,已经八点多了,差不多该起床了吧。古运生突然想起了旅馆的电话。

电话打通了,服务员问:您有什么事?古运生说麻烦你给我喊个人,他手机关机了。

“叫什么?哪个房间?”

古运生一愣,说这个我还真不知道。不过昨天下午三点多,在你们前台用你们的座机给我打过电话,两个外乡人,是父子俩。

“哦,那两个人呢!昨天晚上已经结账走了。”

“什么?”古运生一时没转过弯来:“走了?”

“是的,已经走了。”

古运生放下电话,心想这俩人有意思,费了那么大的劲,好不容易给退了吧,怎么说走就走了呢?有急事?再急你也得跟我打声招呼啊!

“这砚是假的?是赝品?”这个念头在古运生脑海里只一闪,就被他否定了。不可能!《古砚斋》的王老板那可是行家,就算我看走眼了,他也不会,再说如果是赝品,那两个外乡人又跑回来干啥?肯定是有什么急事,忘记告诉我了,再等等,也许他们马上就会联系我。

这样又过了半天,古运生又打了几个电话,依旧关机。

“奶奶的,再联系不上,这砚我要了。”古运生还真有这种想法,可又一想,不行,这么贵重的东西放在我这儿不安全,再说,这地方还真没有人能买得起这砚,东西再好,对我来说,换不了钱也没啥意义。算了,还是还给王老板吧!

电话打过去了,也怪了,王老板的手机也关机了。古运生又打了几次,依旧关机。怎么回事?古运生心里咯噔一下,心想我得去看看。

还未到《古砚斋》跟前,古运生远远就望见店前有几个人进进出出在搬什么东西。

“老王,老王在哪儿?”古运生一到店前就问。

“哪个老王?”一年轻人问。

“就是这个店的王老板。”

“哦,《古砚斋》王老板啊,他昨天就走了。”

“走了?什么走了?”

“就是不在这儿了,这个店盘给我了,你有啥事?”

“你说什么?这个店盘给你了?他不在这儿了?”古运生吃惊地又重复了一遍。

“没错,这个店跟他没关系了,跟他有啥事你找他。”

古运生脑袋嗡地一下,眼前一黑,差点晕倒。“那砚…那砚…”古运生嘴里嘟囔着,跌跌撞撞、迷迷糊糊,都不知咋的到了家,一屁股坐在床上。

那俩个人走了?王老板也走了?电话都关机,能那么巧吗?他们这是商量好的吧?有预谋啊!古砚?端砚?他娘的肯定是假的!十万块,十万块就这样没了,那可是自己所有的积蓄啊!还有借别人的。这就叫偷鸡不成反失把米,古运生啊古运生,你这是打了一辈子大雁,最后让雁鹐了双眼呢!看着床头的那方砚,古运生恨不得一头撞死在上面。胸口一紧,一股甜丝丝、又咸丝丝的东西直往上窜,‘哇’地一口,血就喷了出来…

4

古运生醒来的时候已是后半夜了,又冷又饿,胸口火辣辣地疼,他强撑着起来喝了口水,黑暗中,那只老式的闹钟发出‘嘀嗒嘀嗒’刺耳的响声。古运生重又躺在床上,突地就落起了泪:我这辈子咋那么背呢?老伴死得早,还留下来一堆医药费;古童不争气,初中搞对象,勉强上了高中,也是不好好学习,不但啥也没考上,还学了一身坏毛病;自己赶上了企业效益不好,下岗分流,每月二三百元一直拿了七八年,现在刚刚到五百,眼看着再过一两年,正式退休了,就可以多拿点了,现在又出了这事,人活着有啥意思啊?这几年自己省吃俭用,啥都干,倒是给古童弄了套房子,再看看自己这小窝,屋里的东西还是当初自己结婚时的摆设,屋顶裂了,都没舍得花钱修修。一辈子成天算计、小小气气、窝窝囊囊,我这是过的什么日子啊!死了算了。可古童怎么办?怎么也得给他找个媳妇啊,要不怎么见老伴啊!再说,还有刚借的外债…古运生这时头又痛了起来,迷迷糊糊又睡着了。

这天,古运生终于感觉身体恢复了些。一连七天,自己没有出屋,这七天没人找没人问,想想人挺没意思的,如果那天要是自己没想开死了,估计现在就臭在屋里了。

古运生突然想通了,自己这样还能活多长时间呢?该玩就玩、该乐就乐,好歹自己每月除了内退费还能挣点,这套小院也能卖四五万,好好活着,活一年赚一年。这样想着,古运生突然觉得轻松多了。

他给郭举打电话,郭举说你这段时间干啥了?也不见你出来。古运生说,那你也不来看看我?过来吧,给你看件东西。

一见到古运生,郭举眼睛睁得老大:“你咋了,几天不见咋瘦成这样了?”

“愁得,”古运生一笑:“你看这个。”古运生从柜子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了那方砚。

“你真买了?多少钱?你老小子够趁钱呢!”郭举一边轻轻地摸着砚台,一边咂嘴。

“我不是喜欢吗,十二万,这倒好,一分钱也没了,还借了一屁股外债。”

“我说你前段时间到处借钱呢,就是为了买这个?老古啊,从今往后我得另眼看你,有魄力。”郭举挑起了大拇指。

“今天叫我是不是想请我喝酒啊?给你庆祝庆祝?”

“我倒想,可现在我连吃饭的钱都没了。这个吧,今天咱哥俩喝两口,钱算我的,你先垫上,另外再借我一千。”

“哦,合着你有喜事,让我请客,顺便钱也借了,你是越来越会算计了。得了,谁叫你现在有这么值钱的宝贝呢,借你了。”

平时就很少喝酒,再加上这几天身体不适,古运生二两酒已经晕了,剩下的全让郭举倒进了肚里。

“老、老古啊,不是我说你,这么多年你过的那叫啥日子啊!你比我能挣,古童那套房子三十多万吧?这又花十多万买砚台,你比我趁多了,可我过得比你潇洒、自在,儿孙自有儿孙福,你管那么多干啥?你还想着他们能给你养老啊?别想美事了。我算看透了,咱们都是让人瞧不起的,就连我那老太婆没一天给我好脸色,嫌我没能耐、没本事,不理我,我还不理她呢!你一个人,其实更好,自由自在。”郭举越说越来劲。

“嗯嗯!”古运生迷迷糊糊应和着。

“走,走,今天咱哥俩高兴,饭你请了,我带你泡泡脚去,我出钱。”郭举拉着古运生晃晃悠悠往外走。

“好…好,走…走。”古运生应着。

老城区看似破破烂烂,夜晚却到处华灯闪烁、溢彩流光。紧挨着喝酒的这条街,足疗房、按摩屋、桑拿室挤满了整条街道。

郭举带着古运生来到一足疗房,进门随服务员刚来到一室,就有两个花枝招展的小姐放好了木桶,倒好了水。

郭举叫过来一小姐在耳边嘀咕了几句,便随着小姐出去了,一会儿他的木桶也被端了出去。古运生晕晕乎乎正想站起来跟着,被小姐按着又坐下了:“您就在这儿。”

“哦。”古运生应了一声。

水有些热,那股热气顺着大腿一下就窜了上来,古运生一激灵。小姐低下头开始给古运生洗脚,古运生看着突然就鼻子一酸,这么多年了自己还真没有用热水洗过脚,更是没有哪个女人给自己洗过,就是老伴儿在世时,也都是他给她洗的。嗨,我想她干啥?神经。古运生暗骂了自己一句。

小姐给他洗完了脚,擦净,开始揉捏,看似娇小的女人手劲却是蛮大,几下古运生就有些受不了了。“轻点、轻点。”古运生呲牙咧嘴。小姐看他一眼没说话。

“小姐,你是哪儿的人呢?”古运生被小姐这一折腾,酒醒了点,不知咋的,就总想和小姐聊几句。小姐还是没理他。

“小姐,这次做足疗多少钱呢?”

“一百四。”小姐终于说话了。

“多少?那么贵?”古运生一惊。

“这还贵?这是老顾客,要不一百六!”

“你说的是一个人一百六?”古运生又问。

“两个人一百六谁给你做啊?你这人怎么话那么多呢!”小姐有些不耐烦了。

古运生不问了,心想这不坑人吗?刚才吃饭喝酒也不过一百,郭举咋就带他来这地方呢?听那话他还经常来,这不是拿钱胡造吗?古运生不再说话,眯上了眼……

“别睡啦,快点快点!”

“嗯?”古运生一睁眼,这一睁眼可把他吓了一跳。刚才的小姐不知啥时已褪去了衣服……等古运生来到大厅,郭举已躺在沙发上打起了呼噜。他喊起郭举,俩人相互搀扶着走了出去…

5

“一起扛过枪、一起嫖过娼、一起蹲过房”,据说这是男人们之间能成为真正朋友的标志。自那次进足疗房之后,古运生郭举显然就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古运生那栋小院也成了郭举经常关顾的地方,喝酒、聊天,正好也没人打扰。

那天哥俩在院里一边喝酒一边闲聊。郭举一口酒下肚,道:“老古啊,你真想把那砚当成传家宝啊?留给你儿子?不是我挑拨你爷俩儿的关系,你那儿子我看你是指望不上了,这么长时间我也没见他来过一次,你这要是有个病有个灾的,他能来啊?估计连知道都够呛!那砚想办法出手吧,换成钱才是正道。”

“嗯,你说得也是!”古运生点点头,心想你哪知道那砚是赝品啊!

“当初也是一时冲动,觉得喜欢就买下了,现在想出手也难呐!买家不好找啊!”古运生叹了口气。

“你别光想着在咱这儿卖,这个穷地方谁肯花那么多钱买它啊?想法往外走。”

郭举又喝了口酒:“今天在市场那儿我捡了一张这个,你看看。”说着从口袋里拿出张彩纸。

这是张印刷精美的宣传单,上面醒目位置印着彩色大字-“热烈欢迎中国古玩专家贾华莅临我县指导工作”,下面是专家与古玩收藏者们会面场景的大幅彩照。底下有一行黑体字:7月1—2日贾华专家将在县博物馆免费为本县古玩收藏者做古玩鉴定,并可为具有收藏价值的藏品出具由贾华专家签名的全国正规的鉴定书,请古玩收藏者提前电话预约,以免错失良机。最后是预约电话。

古运生看完了,放在桌子上:“你说我也去做个鉴定?”

“对啊!这是专家,他要是能给做个鉴定,出个鉴定证书,那你的砚可就值钱了,出去也好卖。”郭举看古运生犹豫,道:“要不我陪你去?”

“算了算了,再说。”古运生想就是去也不能带上老郭啊!

其实古运生看完宣传单,还真动心了。当初自己第一眼看到那砚时,真是觉得不错,要不是那个外乡人和王老板的突然失踪,古运生还真没怀疑过那砚的真伪。现在古运生心里没底了,他不能带上郭举。

按照宣传单上的预约电话打过去,接电话的是位小伙子:“您好,您是想做古玩鉴定吗?”

“嗯,我看到了你们的宣传单,我想问问做鉴定是免费的吗?”古运生问。

“是的,这次是贾华专家亲自鉴定,所以这次机会非常难得。来鉴定的人比较多,而专家每天只做十次鉴定,所以需要提前预约,您之前预约了吗?”

“没有,现在预约可以吗?”

“我给您看看啊,哦,您赶的机会还真好,本来已经满了,正好有一位藏主有急事来不了了,您就用他的号吧,记住是三号,七月一日上午九点之前到,别晚了,晚了就错过了。”

“好的,谢谢啊。”

“哦,对了,您是本县的吗?”小伙子问古运生。

“是。”

“那好,先生,我们对本县的藏主推出了一项便民服务:为了使您能按时鉴定,保证您所携带的藏品的安全,我们可以派专车去接,但需要您支付出车成本一百元,您看是否需要?”

“一百元?”古运生想了想,自己坐车去县城好像也就十元,便谢绝了。

鉴定那天,古运生起得比较早,虽说现在交通便利,可这的客车为了多拉客,一般是不走近路,哪儿远走哪儿,三十多里路一般都要开上一个多小时。

还算顺利,古运生到县博物馆时刚到九点。在博物馆门口拉有一横幅,上面写着欢迎莅临的词,顺着牌子的指引,古运生来到了后院的博物馆宾馆,大厅里已有人在那儿等待。

赶的正是时候,刚坐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听服务员喊:“三号,三号来了吗?”

“来了,来了。”古运生应着,随服务员来到一间办公室。

室内一张宽大的办公桌后,坐着一方头大耳圆脸的中年人,服务员介绍这是中国古玩鉴赏专家贾华教授,并指导古运生给砚台做了登记,而后将砚台递给了专家。贾专家看得很仔细,时而用手轻轻摩挲,时而用放大镜细细观察。

“您能说说这砚的来历吗?”贾专家看看古运生。

“啊?”古运生愣了一下,心想我不能说是买的,这要是赝品,太栽面了,便说:“哦,这是我父亲留给我的,说我爷爷解放前是个私塾先生,是爷爷给他的。”

“哦!”贾专家点点头:“您对这方砚了解吗?”贾专家问。

“不太了解,一个搞古玩的朋友说是唐砚‘崖山’,还有说是唐晚期的端砚。”

贾专家笑笑,摇了摇头。古运生心便凉了半截,心想,完了,我就知道是假的吗!

“老哥,我先祝贺您,您这方砚确实是唐砚,不过并不是唐砚‘崖山’,也不是端砚,而是另一名砚—洮砚。您看它的外表酷似‘崖山’,但细看,它的图案与史书上记载的‘崖山’是有细微区别的,不细看很难发现。它也不是晚唐端砚,从手感、外观和颜色上又近似唐端砚,但如果用放大镜细看,你会发现砚体中隐隐泛出墨绿色的光点,这与端砚不符,再从它的雕刻手法、铭文看,这显然就是一款唐洮砚。当然没有几十年的研究是无法鉴定出来的,所以误以为他砚并不为奇。”专家喝了口茶水,接着说:“虽然从名气上四大砚以端砚为首、歙砚次之,而后才是洮砚,但此洮砚为出于甘肃临潭的洮河老坑石,在四大名砚中储量最少、最难采集,甚至早在宋末就已断采,如今每得一块洮砚特级老坑石都相当于得到千年的古董,所以您这方砚确实是好东西,价值不菲,实为宝物,这也是我这几年遇到的最有收藏价值的古砚。”

古运生听得似懂非懂,不过他听出来了,砚台不是赝品,“您说这砚能值多少钱呢?”古运生直奔主题。

“现在的市场估价应在一百万左右,应当还有升值空间。”贾专家肯定地说。

一百万?古运生惊得竟有些站立不稳。

“那我怎么才能把它卖了呢?”古运生就想早点出手换钱。

“您可以把砚寄存在拍卖行,一般拍卖行每年都会举办十到二十次的拍卖活动,一旦拍卖成功,您不就是卖了吗!不过拍卖成功,拍卖行是要收取一定的拍卖费用的,一般根据成交价来定。一百万吗?大概是百分之一,也就是一万。”

百分之一就百分之一,古运生心想百分之二都行啊!

“那您能给我联系个拍卖行吗?”古运生试探着问。

“没问题,不过拍卖品必须要有国家认可的鉴定证书,看您是否需要为这方砚办证书呢?”

“证书需要花钱吗?”古运生问。

“是的,因为我们出具的是国家认可的正规的鉴定证书,国家是要收取认证费的。”

“怎么收啊?”

“是按宝物价值收取,像您这方价值百万的古砚收取比例为百分之一,也就是一万元。”

那么多钱,古运生咽了口唾沫:“您让我想想。”古运生没有那么多钱,有,他也舍不得。

“专家同志,您能不能再给我说说我这砚的情况啊?我没有听太清,麻烦您了。”古运生一脸抱歉地看着专家。

贾专家皱皱眉说好吧,我再简单说说。

古运生最后还是没有让出鉴定证书。看上去,专家脸色有些难看,不过古运生倒是心里美滋滋的,一是没想到自己差点生气扔了的砚台原来那么值钱,再有古运生刚才偷偷用手机把专家的话录了下来。

从县博物馆出来,古运生从没有过的身轻气爽,那种兴奋劲无法掩饰。

一到家,古运生就喊来了郭举。郭举听完古运生手机里的录音,晃晃头咂咂嘴:“老小子,你说你的命咋那么好呢?馅饼怎么老往你头上砸呢?喝酒,喝酒,最少三顿!”

“没问题,不过现在不行,没钱呢,都是空头支票。”

“行,我给你记上账。”郭举话题一转:“老古啊,其实你真应当让那个专家给你出张证书,这就好比人的身份证,不,是名片,是身份的象征。这录音吗?你总不能见了人就放录音吧!”

“我也想,可你知道这证书要多少钱呢?一万,乖乖,我到哪儿去弄啊!”古运生嘬了一下牙。

以后吧,古运生想以后有机会再说。

6

人逢喜事精神爽,古运生这段时间比较顺,好事不断,精神状态也好了许多。这几天古运生在附近山村里收了两根崖柏原木,加工成手串和把件,竟然赚了四千多,欠别人的钱也还得差不多了。

这天古运生在院外的路灯杆上看到了一张写着‘代办各种证件’的小广告,闲着无聊就看了一下。嘿,虽说是小广告,可口气却不小,上面写着只要是你见过的证件,我公司都能给代办,落款是‘神通证件代办公司’,古运生想这估计就是做假证的,作假证的也称公司,胆子够大,也不怕被查。古运生刚想走开,突然心血来潮,心想,嗯,对了,我问问他古玩鉴定证书能做吗?

按照留的电话,古运生拨了过去。接电话的是个男士。

“您需要代办什么证?”对方开门见山。

“你们能代办古玩鉴定证书吗?”古运生问。

“没问题,我们有三种套餐可供您选择。”

“套餐?”古运生没明白。

“哦,就是有三种方式:一是我们带着您的古玩替您去找专家鉴定;二是您提供古玩照片和相应的关于古玩的介绍,我们找专家给您鉴定;三是您提供古玩照片,告诉我们您认为的古玩价位,我们直接按您的要求做证。不管哪种方式,我们保证所做证书绝对与正式证书一致,保证质量。”

古运生没想到办个证还那么复杂,不,是那么让人感觉‘正规’,这倒让古运生来了兴趣。

“都是怎么收费啊?”

“第一种、第二种均按古玩价格收费,一般在一千至五千元之间,第一种我们要另收取五百元的代办费;第三种便宜,五十至一千元之间。”

古运生想当然是最便宜的,贵了哪能让他们做呢!

“就第三种吧,我这是砚台,估价一百万,需要多少钱?”

“五百元。”

“那么贵啊,便宜点!”古运生心想不就是一张假证吗!哪里需要这么多钱。

“我跟您说,我们这是带正式编号的,上网可以查的,这需要花钱,我们的证书绝对正宗,一些珠宝鉴定公司做证书其实都找我们。您知道,要是找专家做鉴定出证书,一百万的古玩,费用下来接近一万元,我们只要五百,我跟您说实话,其实都一样。另外专家签字我们也可以做,您告诉我需要哪个专家的签字,我们这儿有接近二百名专家的签字模板,绝对看不出一丝一毫。我们可以把做完的样本用照片发给您,直到您满意,满意了再定货,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这都行!古运生暗暗惊叹,本来古运生是有一搭无一搭,现在却真的动了心。

做就做像点样的,古运生想,上次在县博物馆若不是自己心疼钱,就让贾专家给做由他亲自签名的鉴定证书了。反正这次自己找他们做证书就算是签上贾华的名字,按理说也不算骗人。

“如果带专家签字,要加钱吗?”古运生问。

“一般我们要加收五十元,您是第一次做,这个钱就给您免了,您要做谁的签字呢?”

谁的呢?古运生想,我就知道贾华,别人我也不知道啊!

“做贾华教授的。”古运生说。

“哦,贾华,贾宝玉的贾,中华的华,是吧?”不待古运生确认,那人接着说:“这哥们我知道,‘贾华贾华’,没他娘的一句实话,应当改名叫‘假话’。”哈哈,那人自己先笑了。

最后三百五成交。那人告诉古运生给砚台照相时底下垫上一块暗色绒布,这样照出来的照片清晰不反光,而且上档次。嘿,古运生心想这比正规公司还周全细致。

古运生拿到证书后,暗地里佩服,做得真是不错,人家还额外给加了相框。送货人说,“我们这叫超值服务,一定做到顾客满意,也希望您给宣传宣传。”

古运生将证书摆在了客厅正中的桌子上,一进门就能看到。对郭举,古运生没有隐瞒办证的事。郭举说:老古啊,我发现你现在的头脑越来越灵活、思想越来越新潮、办事越来越麻利,我是自愧不如了。

古运生有件传家宝的消息像长了翅膀,飞得快飞得远,不但附近邻居都来想过过眼瘾,而且‘惊动’了县《文化晚报》的记着,非要给古运生和他的古砚做个专题报道,以宣传本县的文化生活,这让古运生有些不知所措。心虚啊!毕竟证书是假的吗!

不管如何,记者的一篇报道还是让古运生成了县里的小名人。

为了配合宣传这方古砚,记者帮古运生将手机里的录音拷贝出来做成了一段古运生与贾专家的对话录音,并建议古运生可以适当对来参观的人收些费,用来维护古砚。

古运生有些一步登天的感觉,心想,你说人一步顺怎么就步步顺呢?

这几天人来的确实不少,古运生多了个心眼,心想人们来了都想看看甚至亲手摸摸这古砚,这要是谁一不小心把砚台摔了碰了怎么办?干脆再弄个和这砚差不多的砚台替换它吧!

没想到替换了没几天,就出事了。

那天参观的人走后,古运生突然发现砚台不见了,找遍了屋里各个角落也没找到,古运生想,这砚到底去哪儿了呢?今天来的人大部分都不认识,难道是被人惦记上了?让人偷了?这让古运生后脖颈只发凉,心想这要是先前不是因为怕弄坏了换了个假的,那不就真丢了!太悬了。古运生埋怨起自己来:你说我显摆这砚台干什么?又是证书又是录音,总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有个宝贝,让人知道了又能怎样,他们能买啊?一百万,这得有多少人惦记又有多少人嫉妒啊?古运生啊古运生,也不知你咋想的?脑袋进水了吧!古运生对自己好一番埋怨,连夜收起了证书、录音带,藏好了砚台。

这是坏事,其实也是好事,给古运生有些发热的头脑及时降了温。

第二天古运生丢失砚台的事就传开了,和古运生认识的许多朋友、同事都来人或来电安慰古运生,就连多年不来往的邻居也来了,说些宽慰的话,这让古运生真的有些感动,差点就说了实情。

等这些人都走了,在一旁的郭举说:“老古啊,行了,这回你就不得瑟了,你以为这些人都是来劝你的,我看大部分是来看你热闹的。”

“嗨,不管如何,来了就说明人家心里还想着我,我得谢谢人家。”古运生咧了咧嘴。

“嘿,老古啊,行!没想到你心眼还真够大,看你这样,跟没事人似的,倒像是解脱了,说实话,现在我对你佩服得是五体投地。”

还真像郭举说的,古运生现在觉得自己好像轻松多了。

7

闲下来的古运生突然想起了儿子,其实古运生哪天也没有忘记儿子,只是前段时间总可以给自己找到一些不联系儿子的理由,现在闲了就又想起来了。

古运生给古童拨了个电话,却被告知是空号。

这小子,换了手机号也不告诉我一声?古运生心里不是滋味,又一想,嗨,自己把话说得那么绝,怎么能怪儿子呢?哪天还是自己去一趟吧,心里还是放心不下啊。

哪知没等他去古童那儿,古童却找上门来了,还不是一个人。

那天古运生正在屋里午睡,就听院外“嗵嗵嗵”的敲门声。古运生想,这是谁呀?大中午的。

“谁?干嘛?”古运生问。

“我,你不是让我找对象吗?我找了给你带来了,开门。”古运生一听是儿子的声音。

古童找对象了?都带来了?这么快?看来早就应当给他来点厉害的,原先天天哄着他顺着他,越惯越坏。古运生赶紧起来下地穿鞋。一看不行啊!这屋里又乱有脏,跟猪窝差不多,儿子第一次带对象来,哪能一进门就让人家看到这些呢?

“古童,你们等会儿啊!屋里有点乱,我收拾收拾啊!”古运生对着门口大声说。

“真费劲,那就快点啊!”古童有些不耐烦。

古运生起来赶紧收拾。儿子终于有对象了,过几年再添个孙子,自己的任务也就算完成了,古运生心里美滋滋的。对了我先看看儿子对象怎么样?古运生偷偷来到院门后。

透过门缝,古运生看见古童正站在那儿低头抽烟,旁边一个打扮入时的年轻女人正玩着手机。

哦,儿子对象看上去长得还不错:一身红色运动服配上一双白色运动鞋,微微发黄的头发略带卷曲,就是口红涂得有些艳了,脸…脸…古运生突然一愣,这女孩儿怎么有些面熟呢?好像在哪儿见过?在哪儿呢?古运生又仔细瞧了瞧,好像…古运生脑袋突地嗡了一下,差点晕倒,这不是那个在足疗房给自己洗脚的小姐吗?她还跟自己…古运生忽地就惊出了一身冷汗,心想这要是进来认出了我,我这老脸往哪儿放啊!

古运生赶紧悄悄退回来,“古童,家里太乱了,一时半会儿也收拾不好,你们先别进来了,明天我去你那儿。”古运生对着院门大声说。

“怎么那么多事儿?”古童大声地嘟囔着:“算了,明天我有事,你也别去我那儿了,我就是要告诉你,过段时间我要结婚,手头没钱,你得给我点钱结婚。”

结婚?跟谁?跟这个小姐?古运生心想别说跟我要钱,就是不要我也不能让你和小姐结婚呢!但现在也不能说啊。

“好好,你们站在那儿说话也不方便,一会儿我给你打电话。”古运生就想赶快打发他们离开这儿。

“行,反正你也知道我搞对象了,也给你带来了,先给我们凑十万,过两天我来取,那我们走了啊。”

“好好。”古运生应着,重又来到院门那儿,从门缝看着古童他们走远了。

古运生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心里这个别扭啊!儿子怎么会找一个小姐呢?再找不着对象也不能找个小姐啊?这祖宗八辈的脸不全都让他给丢尽了!肯定是儿子不知道,对,肯定是不知道这个女的是个小姐!不过,那要是他知道呢?儿子爱上这个小姐了?那他们又是咋认识的呢?古运生越想越迷糊、越想越头疼。不想了,不想了,反正儿子找这个小姐做对象不行!坚决不行!

古运生想,要不打电话问问,先了解了解情况?刚想打,突然想起古童换手机号了。古运生在这儿是坐立不安,心乱如麻,活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正着急时,电话来了,古运生一听正是儿子。

“我明天去你那儿取钱,没问题吧?”古童问。

“钱的事一会儿再说,我先问你几个事。”古运生说:“这个女孩叫什么?哪儿的人呢?做什么工作的?家里还有什么人呢?…”

“得得得,”没等古运生说完,古童就打断了他的话:“你问这么多干啥?累不累啊!”

“累也得问,古童,这个咱必须要搞清楚,这是找对象不是过家家。再说你要十万,我去哪儿给你弄去?买房子花了三十多万,账刚刚还上,我哪儿还有钱?”

“一提钱,你就来这一套,我正好问你,爷爷给留下的砚台,价值一百万,这事你怎么就从来没有跟我说过呢?你要那么多钱干嘛?你就我一个儿子,早晚还不得给我!现在我结婚跟你要十万,也没多要,至于哭穷吗?”古童一顿数落。

“你从哪儿听的?那都是瞎说,你爷爷什么也没给咱留下,那是我买的,根本值不了那么多钱!”古运生辩解。

“你买的?你哪儿来那么多钱?有那么多钱还那么逼我?我说你非要和我断绝关系呢?”

“啥时要和你断绝关系啊!”古运生越听越生气,这儿子半年没见了,一句问候的话也没有,连一声爸也不喊,就知道要钱。

“对了,你也别惦记那砚台了,前几天丢了。”古运生突然想起自己不是告诉别人砚台让人偷走了吗?

“你骗小孩呢?根本没丢!”古童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后面的话又咽了回去。话峰一转:“明天我还带着对象过来,让她跟你要,看你给不给。”

“告诉你,你这个对象我看不行。”古运生说。

“我也纳闷了,你都没见过她,怎么就不行了呢?”古童大声地带着质问的口气说。

古运生吓了一跳,自己差点说漏了嘴,“到现在她的情况你都不知道,她也不告诉你,说明她不实在,对你不是真心的。”古运生自己打着圆场。

电话打了一个来小时,爷俩吵得不可开交,古童啪地按了电话。

昨天还在惦记儿子的古运生,现在气得肚子鼓鼓的,我咋养个这种儿子呢?

气归气,古运生现在主要是愁啊!你说这事咋办呢?怎么就有这样的巧事?儿子找谁不行啊?怎么就偏偏找个小姐呢?更邪门的是自己怎么就偏偏跟这个小姐那个了呢?这辈子自己可就去过一次那种地方啊!古运生差点拿擀面棍敲自己几下。

晚上古运生愁得饭也没吃,这一夜翻来覆去,怎么办呢?儿子说明天还带着对象来,这一见面…古运生不敢往下想。

快天亮时,古运生突然想出来个法子:一会儿打电话,就告诉儿子不用大老远跑来了,先把对象的照片、姓名、出生年月日发过来,自己找人测测八字,不犯冲就行,结婚呢先给五万,等以后有钱了再给。古运生心想,到时我就说你们八字不合、命中相克,我不同意。如果非要结婚,我一分也不给,怎么也给他们搅和散了。

天一亮,古运生把这话跟古童一说,没想到古童还挺痛快,一会儿就发来了照片。

古运生一看愣了,照片上的不是那个小姐啊?“这就是你的对象吗?”古运生问。

“是啊!”

“就是那天你带来的那个?”古运生又追问了一句。

“没错啊!怎么了?”古童有些不耐烦。

“没事没事,我就是确认一下。”古运生说:“这两天我就找人看啊。”

放下电话,古运生真有些晕了,那天明明就是那个小姐,怎么今天照片又换人了呢?儿子也不知道自己偷着看到他们了,按理说没必要换呢?

古运生总觉得这里有些不对劲。难道?难道?古运生突然一拍脑袋,难道是这小子惦记上了我这砚台,想从我这儿要钱,所以就以找对象结婚为由,让我出钱。这就对了,肯定是随便找了个女的假装对象骗我,其实呢根本就没那么回事。

古运生这个气啊!不过不管怎么说,古运生想,不是那个小姐自己就放心了。

放下心的古运生顿觉一身轻松。他又看了看照片里的姑娘,这女孩儿看上去文静、朴素,古运生突然觉得古童要是真能找这个姑娘还真不错。要不自己就让儿子领来见见?兴许还假戏成真呢!要是真成了,自己不也可以早点完成心愿了吗?这样想着,古运生浑身好像又有了劲头。

8

为了迎接儿子和对象的到来,古运生在市场上找了个蹲那儿等活的小伙子,给了一百元钱,指挥着和自己一起将小院彻底收拾了一下,把屋里归整打扫了一遍,这样看上去感觉好多了。屋顶那条裂缝有些碍眼,他找了几张白纸和胶带让小伙子先暂时遮挡一下,以后再好好修修。

那个姑娘确实不错,一进门,古运生就看着喜欢。本想详细了解一下姑娘的情况,没问上两句,古童就已不耐烦。古运生将古童叫到一边,道:“古童,我不管你和这姑娘是什么情况,反正我看这姑娘不错,你要当回事,好好把握。成了,爸爸想办法给你凑钱,如果拿她忽悠我,一分也不给。那砚台真的不是你爷爷留下来的,到底值多少钱,我也搞不清,但肯定值不了那么多,也许一文不值,别老惦记它。”

“行了,我知道,你先给我点儿,先给二万也行。”

“不行,跟你说实话,我确实没钱,现在还有一万的账没还上呢。”

“真不给?”

“不给!”

“行行,算你狠。”古童冲屋里喊:“走了,走了。”而后过去拉着那姑娘摔门走了。

刚才还满怀希望的古运生一下子又跌入了深渊。

那砚台,唉!古运生叹口气,怎么才能把砚台出手呢?别说一百万,就是只把自己当初买砚台的钱给了也行啊!

晚上古运生又没吃好饭,早早躺在了床上。朦胧中,好像听见有人敲门,古运生开门一看是古童带着那个姑娘又回来了。古童告诉他自己确实想以结婚为由跟他要钱,知道自己错了,现在想通了,这个姑娘确实不错,自己也喜欢,从今往后自己不再只沉湎于打游戏了,也想出去找点正经活做,将来结婚生个儿子也让他享享天伦之乐。古运生很高兴,又问了问那个姑娘,姑娘也没什么意见,说我们家也不是这儿的,一切听您的安排。好好,古运生应着。一转眼,突然他们不见了,老伴推门进来了。你怎么来了?古运生吃惊地看着老伴。老伴说,孩子找对象了,要结婚了,我高兴啊,过来看看,也顺便看看你。这么多年了,你一个人把儿子带大也不容易,虽然那次你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我也原谅你了,一个男人吗,十几年了,身边没个女人也确实是苦啊!古运生听了鼻子就酸酸的,眼泪就流了下来。正想和老伴再说几句,老伴却突然变了,变成一个披头散发的小鬼,一下从床底下抱出那方砚台,转身就跑。古运生想追却迈不动步,想喊却发不出声…

挣扎、使劲、再挣扎,古运生拼尽了全力,‘嗷’地一声,终于叫了出来…

这一声也把自己叫醒了,原来是一场梦。古运生出了一身的汗,冰凉冰凉的,心就突突地跳。

正在此时,电话响了。古运生突得又一惊,拿起来一看,是郭举。

电话那头,郭举的声音沙哑、急躁,有些语无伦次。古运生让他慢慢说,问他到底怎么了?

郭举说,我出事了,现在正在拘留所。我实在没办法了,只能给你打电话了,你能不能明天过来一趟,带着二千元,在城关派出所。

古运生说好,你别着急,你到底怎么了?郭举说你别问了,等回去我再跟你说。

一夜无话,第二天古运生凑了二千元,在城关派出所将郭举接了出来。

古运生说,要不先去我那儿休息一会儿吧。

回到小院,郭举一下子就瘫倒在椅子上。头发凌乱、两眼血丝,目光也有些呆滞,一脸的憔悴。

“怎么了?”古运生问。

“别提了,”郭举脸一红,叹了口气:“昨天在足疗房被抓了…”

原来,昨天郭举喝完酒去足疗房做足疗,禁不住小姐的撺掇,就又和小姐那个了。郭举说其实也怪自己,那么大岁数了,没出息,还老想,人也怪了,多少年不做了,也不想,这做了一两次,就上瘾了,竟有些忍不住了,没想到刚脱完衣服,就被抓了。被带到拘留所,一顿羞辱训斥,让联系家人送钱放入,不然就拘上十天半月。郭举说我哪敢给那老太婆打电话啊,她不吃了我,更别想交钱赎我了!

郭举说老古啊,大恩不言谢,我就不说客套话了,明天我就把钱还你。

古运生说行了,你躺会吧,我看你那样儿估计是一夜没睡,累坏了。郭举说可不,我还算好的,那几个年轻的都被单独审了,估计是看看有没有别的事。

“对了,老古我问你一件事,”郭举刚想躺下,又坐了起来:“你那砚台真丢了吗?是不是丢了的是假的?”

古运生一愣,心想郭举怎么突然问这个事呢?

“啊?”古运生有些疑惑地看着郭举:“你怎么想起问这个事啊?”

“老古,昨天晚上,我听两个民警在那儿闲聊,说没想到今天还有别的收获。我听他们说有个年轻的嫖客供出前几天曾替人偷出一方砚台,那人答应了给一万元的好处费,可一分也没给。说是以为砚台价值百万,其实是个赝品,一百元也没人要,还说那个指使他们偷砚台的是砚台主人的儿子。民警说,你看这是啥世道,儿子偷老子,还花钱雇人。老古,我也是瞎想,突然想起了前几天你丢砚台的事,不会和这件事有关系吧!”

“你说什么?你慢点说,我没听清。”古运生道。其实古运生听清了,也听明白了,老郭想说的就是那个指使者有可能就是古童。但古运生就是不相信这是真的。

他知道古童浑,但也不至于雇人偷自己老子的东西啊!还答应给人家一万元钱,他怎么就那么大方呢?再浑、再傻,也不至于到这种程度啊!你说不相信?可联系这几天发生的事,再听郭举这么一说,不得不让你信啊!这要是真的,是不是古童也会受到牵连呢?弄不好,是不是还会坐牢啊?

让一个人忘掉愁事的方法就是让他遇到更大的愁事。古运生现在就是这样,原先那些诸如砚台真假、儿子犯浑散漫都已不再重要,现在最愁的是古童到底是否参与了偷盗?是否要坐牢?这些疑问像一记重棍,击得古运生脑袋嗡嗡直响。

最让古运生担心的事还是来了。

过了不到一天,派出所就来人了,找古运生了解情况。

“你是古运生吗?”

“是,我是古运生。”

“古童是你儿子吗?”

“是我儿子,他怎么了?”

“先别着急,我们是派出所的,今天要向你了解一些情况,希望你如实回答。”

“好的,好的。”

“前几天,也就是一月十五日,你是否丢失了一方砚台?”

“啊,是,但那是个赝品,不值钱。”

“但是,据说砚台的鉴定证书明确写明砚台价值一百万,听说还有专家录音,这足以说明被盗物品价值一百万。”

“民警同志,我跟您说,那个证书和录音也是假的,您可以调查调查,我现在就把证书给您拿来。”说着,古运生从床底下拿出了那个证书和录音带。

一民警拿出手机,过了一会儿,“证书没问题,我在网上查了,是真的。”那个民警举了举手机说。

“嗨,我怎么跟您说呢?”古运生急得差点哭了。

“现在我们不谈论这个问题,”民警说:“我们这次只确认你丢失了砚台即可。”

“古运生同志,我们怀疑古童参与了这次盗窃,并且是这次盗窃的组织者,他已被我们拘留。鉴于案涉文物,且涉案金额特别巨大,古童有可能被判较长期限的刑罚,甚至无期。”

无期?古运生脑袋嗡地一下。

“民警同志,我儿子偷的是自己家的东西,又是不值钱的假货,我也没有报警,我更不想追究我儿子古童的责任,所以古童不属于盗窃罪吧!”古运生昨天晚上上网查了查,根据自己的理解总结了几条,希望古童的罪能减轻些。

“好的,古师傅,你们的情况和意见我们会充分考虑的。但,你要知道法律是公正的、严肃的。我们走了。”

“民警同志,我就这一个儿子,他娘死的早,您多开恩呢!”古运生对着已走出院子的民警央求着。看着他们走出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古运生病了,这次真的是心力交瘁,胸口有一团东西堵在那儿,上不来下不去,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院门锁上了、屋门锁上了、窗帘也拉上了,古运生把自己关了起来。他现在不想见到任何人,躺在床上一遍一遍地问自己:这段时间我到底做了什么呀?

古运生躺了几天自己也不清楚,胸口那团东西堵得越来越厉害,身体也越来越累。这几天郭举的电话时常把他吵醒,若不是郭举的电话,也许他早就睡过去了。让我出钱?出钱就能减刑?那就是古童真有罪了,判得很重了?可钱呢?还要赔偿损失?谁的损失?要说损失,也是我的损失啊!

屋顶那条裂缝越来越大了,竟有雪花从缝隙中飘了进来,古运生真想那个裂缝能再大些,这样他就可以看看外面天空的颜色。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呢?古运生想拉开窗帘,可手和腿都不听他的,他们只是不情愿地让他翻了个身,他就正好看到了那方砚。

那砚张着大嘴,呵呵地笑着。古运生突然就想起了爷爷走时的那口棺材,方方正正、黝黑黝黑,也泛着墨绿色的光。当初自己不是说这砚是爷爷留下来的吗?难道是爷爷回来找他要来了吗?

一缕阳光,也许是月光吧,从屋顶那条缝隙中钻了进来,射在那方砚上,就泛出墨绿色的光。这光夹杂着暗红色的缕缕丝丝,刺得古运生眼睛生疼,那光如蛇的信子嘶嘶响着,和着砚的笑声:一百万,我可是一百呢!金额特别巨大啊!哈哈!哈哈…

古运生突觉得胸口堵着的那团东西在动,一跳一跳的,那砚还在笑,咧着大嘴竟向他扑来。古运生突然眼睛一瞪,眼里便射出一股骇人的光,‘嗖’地一声站了起来,一声怪叫,双手举起那砚狠狠地朝地上摔去,胸中那团东西便洪水般喷了出来…

古运生像个醉汉,一头从床上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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