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来缘去

1

“真想知道我和她的事吗？”缘梦的头像闪了一下。

“嗯。”我吝啬地在键盘上敲了一个字。一阵沉默。

认识缘梦是在短文学网的空间里。我喜欢阅读，闲暇时总是让自己徜徉在那些优美的文字中，以期平抑我尚有些浮躁的心。我不太喜欢那些过于华丽的文字，总觉得文字的华丽愉悦的只是我们的眼球，而真正能感动我们的是那些融入以情的文章，缘梦的小文恰恰如此，篇篇意切情真，每每细读之总能让我感动，回味无穷。也许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我们成了无话不谈的网络文友。最近从他的文章里总能让人读出一丝淡淡的忧伤，亦有一种回忆过去美好的甜蜜，总觉得这里该有一个人或一段美好在里面。我曾戏言让他‘老实交代’，倒不是我有偷窥他人隐私的嗜好，只是因为每次读罢，总是让我心中难以平静，概是恰巧也触碰了我内心深处的某根神经。

依旧沉默。我突然想我是否有些唐突了，怎么可以问这些呢？正自责时，缘梦的头像却又闪了起来：“还在吗？”

“是的。”我发过去一个笑脸。

“好吧，如果你有兴趣的话，就做我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听众吧！听完了不要笑我，也许你认为这只是一个美丽的泡沫，一触就破。我不否认，但虽是泡沫，她短暂的美丽却足以炫丽丰满了我的人生。”

随着缘梦头像的闪动，串串文字就从屏幕中忽快忽慢的跳了出来……

2

那次在电话里听哥无意中说起镇医院就要拆迁了，心便猛地一紧，总觉得该回去看看了。

镇医院是我们镇上世纪八十年代建起来的为数不多的楼房建筑，历经三十多年的风雨，虽经几次大的翻修，但与四周相继建起的高楼相比却依然显得逼仄陈旧，每次回老家总是有意无意路过此地，却也总是擦肩而过，这次我真的想要去看看了。

下了车，我没有进大门，而是顺着医院围墙往后走。真是意外，那个小门居然还在且依旧未上锁。我顺手掏出手机戴上耳麦，张蔷的歌似从天际传来。喜欢张蔷的歌，更确切的说是她的歌让我忆起那段青葱岁月的美好。

推开小门，一地杂乱却又绿意盎然，一条砖砌的小路在疯长的绿草中向前延伸，墙角几丛月季显得矮小羸弱，簇簇喇叭花攀着草儿爬上了墙头，随风拂动。对我来说这儿曾是那么熟悉现在却又是那么陌生。不会遇到她吧？此念在脑中一闪，自己先笑了。怎么会呢，二十多年了，她怎么会还在这儿呢？再说听哥说现在这儿除了几个看门的都已经搬走了，马上就要拆迁了。

“为什么一阵恼人的秋风，她把你的人我的情吹得一去无影踪，为什么你就随着那秋风没有说再见说珍重，没有留下姓和名……”张蔷的歌总是让我那么痴迷，有时就想到底是风把谁先吹走了呢？

3

在这儿遇到她纯属偶然。二十多年前的那个假期，也是我在外地上中专的第一个暑假，当我注射完青霉素在楼道长椅上正皱眉头时，她翩然而至。现在我依然能记起当时我的惊诧与惊喜，愣了半天才说了一句：怎么会是你呢？

梅军丽—这个让我一直牵挂却又不敢也不知去哪儿打听消息的初中同班同学。

在那次去她的宿舍借书之前，我对她的了解几乎为零。我们镇中学初中一届有四个班，我所在的四班普遍学习不太好，班主任是一名刚毕业的大学生，也许是他太想出成绩了，本着严师出高徒的原则，对我们严厉有加，课上不准说话，课下不准聊天，特别是男女同学之间几乎不允许说话，否则肯定是横眉冷目一顿批评加教育。在一个班一年多了，班里的女同学有几个我竟不知姓啥。这倒也好，对我这个比较‘活泼’的学生来说倒真是个好事，慢慢的把精力集中到了学习上，脑袋还算好使，在二年级下半学期成绩排名已稳定在了班里前三，也就慢慢和班里学习好的同学接触的多了起来。那天下午下起了大雨，班长林问我可否晚上不回家跟他一起去住校的同学那儿睡一晚，这样还能在一起学习。我当然愿意，学校离我们村十五里呢，又是土路，这下雨天没有一两个小时回不了家，我巴不得住一晚呢。

吃完晚饭，雨也停了。林让我跟他去借本参考书看看，那时谁要是能有一本参考书，不知多少人羡慕，别说借就是能看一会儿也是不容易。

林带我从学校出来穿过一条不算宽的马路，左拐右拐一会来到了一个小工厂。在工厂院里的一间平房内我见到了梅，就这样我和梅有了第一次接触。我不太相信一见钟情，当然在这儿用这个词不太恰当，我和梅其实在一个班都一年多了，再说也不是谈恋爱，怎么能用这个词呢？但当时我的心确实跳得厉害，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梅对我的到来，也有些意外，边说话边整理着桌子上的书本。由于当时梅没有买新的参考书，只有一本数学参考书林已看过，所以就借给了我，并约好一星期后还。

为了按时还书，那两天放学回到家我没干别的，利用三个晚上基本把参考书全看了一遍。书中有些地方被打上了问号，我估计可能是梅不懂或者有疑问的题，我又着重看了几遍。还书时，梅问我都能看懂吗？我说还行，虽然没有解题过程，但是只要有答案，我差不多都能“蒙”出来。梅希望我有时间能给她讲讲，说有好几道题她怎么也看不懂。没问题，我立马答应，心中便莫名有了一种小激动。时间倒是有，可机会却没有了，一连好几天我在期盼中渡过。终于那天梅问我可否中午去她的宿舍给她讲讲参考书里的数学题，我当然愿意了。第一次和梅单独在一起，无法形容那种感觉，太美妙了。那天也许是我做的准备充分，对画问号的题早已胸有成竹，果然梅问的就是这些题，给她讲起来也就得心应手，自我感觉相当不错，从梅的眼神里能感觉到她对我的佩服。

从那以后，虽然见了面我们依旧不说话，但擦肩而过的一个微笑足以让我心满意足。梅课间休息时总是爱在教室里静静看书，我也慢慢变得不爱出去了，为的就是能有机会和梅呆一会儿，虽然不能过去聊天，但只要能看着她，心中就溢满了一股幸福感。这种幸福感突然让我觉得初中生活原来是那么美好，学习是一件那么快乐的事。为了能有机会再给梅讲题，为了讲题时再能看到梅的那种佩服的眼神，我给自己定了学习目标：争取班里第一。现在想想，应当感谢梅，如果不是她的缘故，我不会有那么大的学习劲头，虽然老师成天督促、施压。原来学习的主动与被动是如此的大。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我们已升入了初三。

4

那年初冬，一场大雪把我们的教室屋顶压塌了一角，我们被迫要停课整修教室。班主任征求我们的意见，经请示校领导同意，我们决定搬入在操场一角的仓库继续上课。清理仓库、摆放座椅，清除门前积雪、垃圾，擦玻璃，我们五十多人在一天内竟然将这些工作全部完成。班主任说，同学们啊，我们真的要佩服我们自己，我们四班的同学太强大了，希望同学们把这种劲头融进学习中。

搬入新教室后，班里同学之间的关系好像融洽了许多，课间同学们之间也有些说笑了，班主任好像也温和了一些，不再动辄歇斯底里、横眉冷目了，这也许是因为再有半年就要中考了的缘故吧。我和梅之间也多了一些接触的机会，梅的理科不好，而她却总是能弄来一些参考书，几乎每次都是让我先看，而后找机会再给她讲，趁机我也向她讨教学习英语的方法，相互学习、相互鼓励，我们俩的学习成绩都有了不同程度的提高。寒假期末考试，我如愿排在了班里第一，并且第一次进入了年级前十名，而梅在班里也进入了前五。我觉得那段时间是我们初中三年最紧张最美好最值得回忆的时光。

短暂的寒假过去了，冬天也即将结束了。路边的柳树抽出了新绿，教室楼前的各种树木更是不知何时披上了嫩绿的新装，春天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来了。不知谁在教室门前的空地上种上了一株小树，同学们纷纷效仿。我在上学的路上挖了一颗小树苗，邀梅一起也栽在了那片空地上。梅说咱们许个愿吧！我不知道她的心愿是什么，也没有问，而我内心却只是希望以后能继续和梅做同学。

学习生活是紧张的，对我来说也是快乐的。离中考的日子越来越近了，班主任经常把我们班里学习成绩前十名的同学叫到一起，询问学习情况、分析中考形势，给我们鼓劲，并让我们多交流学习方法，互相帮助、共同提高，这倒让我和梅多了一些共同学习的机会。

为了缓解大家学习的紧张气氛，学校组织了初中二、三年级物理竞赛，我以2分之差获得了第二名。看到橱窗里的光荣榜，梅好像比我还高兴，她告诉我要给我庆祝，并约好了去她的宿舍吃饭。这可是第一次，我带上了竞赛获得的奖品—一只黑色的钢笔。

梅的宿舍是那么的干净整洁，屋里溢满了一股淡淡的香。吃完饭梅一边收拾桌子一边哼起了歌，真是好听，我静静地听着，生怕打扰了她。梅问我楞啥呢，我说，你唱得真好听，梅脸一红，问我喜欢听歌吗？她这儿正好有两盘刚买的张蔷的磁带。我点点头说喜欢，告诉她在家时太忙没有时间听，等她听完了也借给我听听。其实那时我家只有一台老式收音机，能放磁带的该是录音机吧，我只是在大姐家见过。到现在，有时闭上眼，梅轻柔欢快的歌声依然会在我耳边响起。

临近中考的这段时间真的是难熬，有些学生也许是感到升学无望已经放弃不学了。我也是希望中考赶快过去，但有时又有些伤感，同学们刚刚熟悉起来，却马上就要各奔东西了。梅这段时间也有些低沉，好像心事重重，估计也是因为紧张的缘故吧。就在紧张与期盼中，等来了毕业考试。发挥不错，我依旧在班里稳居第一，并且第一次进入了年级前三名，梅也算是正常发挥，刚好进入年级前二十名。班主任给我们前几名的同学做了最后一次动员，并分析了中考形势：以我们学校这次的考试成绩，预计年级前十名有望进入县一中上重点高中，其次是外地中专，估计也能出十多人，剩下的就是本校高中，预计八十人，让我们依据自己的成绩做好志愿的填报，认真对待。

从班主任那儿出来，我问梅有何打算。梅低下头咬了咬嘴唇，戚戚地说，县一中她肯定分不够，正常情况下，就是外地中专了。她抬起头静静地看着我，突然笑了一下，说：谢谢你，这一年多了如果没有你帮我，我不会进步那么快，现在这个成绩对我来说已经很不错了，你进县一中肯定没有问题，提前祝贺你。我说，别，我还不一定去哪儿呢。我问她这段时间是不是有点紧张啊？她点点头，说不知咋的现在心里老是没底，突然感觉原先学的老多东西都不会了。我说算了咱俩别老谈论学习了，放松一下，说点别的。我突然想起了那两盘张蔷的磁带。梅说考完试再听吧。我说不！现在就想听，正好放松一下。拿到磁带后，我去了班主任那儿，我问班主任如果第一志愿分够了不想去，还能去第二志愿的学校吗？班主任一愣，问我咋问这么低级的问题，肯定不行。我只是问问，我说。

5

中考终于开始了。不知是否是上天有意安排好的，梅竟然那么凑巧正好坐在我的后边（我们当时谁也不会想到也许就是这个凑巧才改变了我俩的命运）。物理就要开考了，梅突然对我说她紧张的厉害，老多知识突然想不起来了。我让她深呼吸，让她放松，并小声说：没事，有我呢，有不会的，你就踹踹我的凳子，我帮你。考试铃响了，大约一个小时后，梅真的踹我的凳子了，我有些激动，更多的是紧张。我偷偷把卷子拉向一边，身体偏向另一边，试了几次，也许梅想看的不是我拉过去的那张卷子，抑或是梅看不清，她又踹了我的凳子一下，当时也不知咋了，我竟然回过了头.......监考老师一声大喝，这些外乡镇的老师也许巴不得想抓住一个典型呢，以偷看他人试卷让我停止了继续答题，等候处理。班长林带头求情，告诉老师说我是班里学习最好的，不会偷看别人试卷，同学们也跟着一起求情。过了一会儿，监考老师在对我严厉警告后允许了我继续考试。可我却再也静不下心了，心中总是在想梅是否也受到了影响。最后一道大题，感觉应当会的，却怎么也没有思路了，在离打结束铃20多分钟时，我交了卷。梅不知何时也已经交卷走了。

刚出教室门，就看到班主任在不远处的大树下冲我摆了一下手，我已猜到要发生什么事了。班主任把手里的半根烟狠狠地在树干上捻灭，一双冒火的眼睛直直地瞪着我。那天班主任说了啥，我几乎全忘了。也许是我的沉默与表现出来的无所谓激怒了他，他用近似咆哮的语气对我大喊：“滚！不想考现在就可以走，明天也不要来了。”那天我只记住了这句话，且记了多年。当时我像一个得到赦免的偷东西的贼，灰溜溜地跑了。如果能有个地缝，我想我可能会立刻钻进去。我不知道梅是否也遭到了班主任的训斥，我想找梅和她说几句话，让她集中精力把剩下的科目考好，梅好像有意避我，我能感觉到。在极其低落的情绪下我又坚持考了两门。就在我要放弃的时候，语文吴老师找到了我。也许是她的话刺痛了我、抑或是她的话温暖鼓励了我，反正那天在吴老师面前我哭了，是那样的委屈。我告诉自己一定把剩下的几门考好，为了我也为了梅。

最后一门考试结束了，我没有按约定去和老师、同学们合影，头也不回离开了学校。

后来听林说，那天合影，我和梅都没去，班主任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一个劲地抽烟。林让我不要记恨班主任，说同学们都看得出来我在班主任眼里始终是最优秀的。怎么会呢，那天我不辞而别是因为我真的羞于面对老师和同学们，其实那天吴老师已经告诉我了，如果不是班主任那天保我，估计我早被责令退出考试了，最起码物理那门考试就会按零分处理了。

那个假期，正赶上家里给哥盖房娶媳妇。垫房基、搬砖、和水泥，什么活重我干什么，我想用身体上受到的累和苦来忘掉中考发生的事，晚上找个没人的地方用从大姐家借来的录音机一遍遍地听那两盘张蔷的磁带。那是个接近两个月的假期，漫长的如同两年，我希望立即能知道考试成绩，有时却又希望永远也不要听到考试结果。

传来消息，成绩已经出来了。我不敢去学校查分，我怕碰到老师、碰到我们班的同学，更怕碰到班主任。县一中录取结果下来了，从村里一个上高中的姐姐口中知道了今年县一中录取了九个。虽然我早已知道县一中和我无关，因为在填报志愿的最后一刻，我将第一志愿改成了和梅同一所外地中专，再说这次中考由于受意外事件的影响我差点放弃了考试，根本未能正常发挥，就是报了县一中也进不去啊，即便如此现在县一中录取结果下来了，还是让我如此的失落。高中也开课了，但没有人通知我，我有点坐不住了，不会连高中也上不了吧？

终于那个上高中的姐姐带来了消息：我以年级第十八名的成绩考上外地中专了，让我明天就去学校找班主任参加体检。母亲非常高兴，自己的儿子就要上大学了（其实就是个中专），终于要脱离农村了。

在中考后的两个多月内，我第一次走进了学校。学校的橱窗里贴着考上县一中及外地中专学生的名字，共十九人，不出意料里面没有梅的名字。在旁边的墙上贴着考上本校高中学生的名字，有的地方已被人撕掉了，从剩下的人名中我看到了林的名字，却依旧没有找到梅。梅，你到底怎么样了？

见到了班主任，他显得很平静，告诉我明天上午他带我去县里体检，如果没有什么大问题，这两天我就要去外地学校报到了。

体检还算顺利。在回来的路上，班主任突然问我：你是否和梅在搞对象？你俩报了同一所外地中专是否提前商量好了？我坚决否认。其实我真的没有骗班主任，我只是喜欢和梅在一起罢了，志愿的事也是我自作主张。

第二天体检结果下来了，没问题。再过两天我就要去外地报到了。我突然是那么的想见到梅，告诉她我就要走了，更重要的是想知道她现在的情况。可到哪儿去找她呢？去学校？可我无法确认梅是否在上高中，我也不想因为我去找她影响了她啊；去她家？可我只知道她和林是一个村的，具体住哪儿我也不知道啊！对了，去她原来住的宿舍，也许能见到她。

快到中午时，我到了那个小工厂，梅曾住过的那间小屋的门锁着，窗户上挂着窗帘。中午已经放学半个多小时了，依旧没有见到梅。看门的大爷告诉我，梅早不在这儿住了。我决定去她家所在的村碰碰运气。那是一个由四个小村合成的大村落，我没有勇气向村里人打听梅的住处也没有勇气去林的家里问，一个人在村里骑着自行车漫无目的的转了一圈又一圈……

回到家，我把那两盘带子包好，委托那个姐姐把它交给林。在包里我给林写了张纸条，委托林把带子交给梅。

8月20日，我怀着复杂的心情踏上了去外地求学之路。

6

中专的学习生活是轻松的，却也是无聊的。离家千里之外的我像一个失去方向的航船，前方的路一片迷茫，在学习上毫无劲头。想家、想父母、想同学，想梅，他们现在怎么样？都好吗？

那时写信成了我打发时间的唯一消遣，给家里、给亲戚、给梅。我几乎每个星期都要给梅写一封，但从来没有寄出。梅，你到底在哪儿呢？我决定把写给梅的信寄到我们镇中学，万一梅能收到呢！

梅的回信没有收到，我却意外地收到了林的来信。在信中林先把我骂了一顿：怪我没去合影，怪我不给他写信，怪我肚量太小，要不是在收发室看到我给梅写的信，现在也不知道我在哪儿。我哭了，是委屈？是高兴？是惊喜？五味杂陈。林告诉我，中考后他也没有见过梅，梅的分数应当可以上高中的，但她没有上。带子已经转交给梅的奶奶了，梅的父亲是镇里的领导，梅和父母平时都住在镇里，村里只有爷爷奶奶。

梅，你怎能放弃了学业呢？我陷入了深深的自责，我的一时糊涂给两人都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后果。我想，也许梅自此从我的生活中将永远地消失了。

没想到，真的没想到，分别一年后竟然在镇医院遇到了她。

梅带我来到她们的休息室。我有好多话想对她说，也有好多事想要问她，千言万语竟不知如何说起，相对无言。也许我们谁也不想再提起那些往事了，就让它如过往云烟般消失吧。梅说，昨天偶然在值班记录上看到了我的名字，没想到还真的是我。我说，你们这的护士太厉害了，每次打完针，我的一条腿就没有知觉了，真疼，不等上十分钟根本走不了路。梅一下笑了：那是她们给我报仇呢，明天我亲自上阵。梅告诉我，这种混入了药面的药水注射完了就是疼，特别是注射得快了更是疼，让我明天上午拿着药到休息室找她，她给我注射。我们约好了明天见。

那天晚上在姐姐家我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一年来对梅的思念如潮水般阵阵涌来，夜真长啊。第二天吃完早饭来到休息室，梅已经在那儿等我了。她将混合完的药水吸入针管，示意我趴在床上，我突地感觉是那样的不自在，脸一下子红了，心跳的厉害。针扎进去了，梅一边推药，一边用两个手指在针头旁边轻轻地按捏，说话的功夫已经注射完了，我起来在地上走走，竟然没事，不疼，回过头刚想说话，却见梅亦是双颊微红。

她问我住哪儿呢？每天都回家吗？我告诉她这几天我住在姐家，等打完这几针就该回家了。我问她现在有时间吗？想出去走走，梅点点头，说今天她正好休息。梅带着我下楼来到了医院后院，这里有个小花园，种满了各色的花，走在砖砌的小路上，时而有蜜蜂和蝴蝶擦肩飞过，阳光已很有些热了，园的正中有一个长椅，长椅旁边茂密的葡萄架遮出了几片荫凉，串串浅绿色的葡萄在浓密的叶间若隐若现。我和梅坐在长椅的两头，看花丛中那些忙碌的蝶儿蜂儿上下飞舞。我给她讲我们学校的事、讲我们宿舍的事、讲我们去当地老乡地里偷玉米的事，却没有提起一年来对她的思念，没有告诉她一年来我给她写了足足有四十多封信。梅也和我说着她在医院的趣事、说着和父亲作对非要住在医院宿舍的事，却唯独没有提起她为何放弃上高中，又如何来医院上班的事。和梅在一起时间这家伙好像跑得比飞机还快，一眨眼就要到中午了。梅让我和她在医院食堂吃，我告诉她姐还等着我呢。你下午还能来吗？梅问我。一定，我点点头。

三点还在这儿好吗？

好的。

在姐家吃完午饭，我就朝医院走去。

7

午后阳光正烈，比阳光还要火热的是我那颗被幸福烫慰的心。梅换了一身运动装，清新活泼，一头秀发瀑布似的垂在胸前，一把小花伞衬得她愈加灿烂。我们从医院后院小门出来，顺着那条贯穿镇中心的城中河的堤岸漫无目的的遛着，河水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银光，蝉儿在树上卖力地吹着哨子。一个小男孩拉着一只风筝从眼前跑过，心血来潮，我也买了一只，梅笑我说这哪儿有风啊，傻子。阳光依旧有些浓烈，我们寻一处树荫坐下，有风拂来，一股特有的馨香，那该是梅身上散发出来的吧。一阵沉默，天空有白云悠然飘过，我不敢直视梅的眼睛，也不敢靠她太近，生怕被梅听到我胸中那颗被幸福浸润的心发出的怦怦跳动的声音。

没有风

没有蝉鸣

你数完了最后一根长发

我撕碎了手中的风筝

没有风

没有蝉鸣

我们都在倾听

彼此呼出的音符会不会谱成一曲动听的乐声

终于

风起

蝉鸣

下午五点多，我们竟然凑巧遛到了姐家楼下。我邀梅到姐家玩会儿，梅笑笑连连摆手。没事，家里就我姐和一个外甥女，待会吧！在我的央求下，梅没再坚持。

对梅的到来，姐有些意外，却更是充满了惊喜。又是洗水果又是拿糖，弄得梅偷偷拿眼瞪我。已经上初中的外甥女跑了出来，拉着梅进了她的屋，嘭地一声关上了门。我告诉姐，梅是我初中的同班同学，现在在镇医院当护士，刚才在楼下正好碰到，就叫上来坐坐。姐一笑：好好，你去跟她说话去吧。

看来外甥女和梅聊得挺投机，不时传出欢快的笑声。正不知是否该进屋呢，就听外甥女喊：小老舅进来。我一推门：舅就是舅，还‘小老’舅。外甥女把头扭向梅：姨，我就比他小三岁，他当然就是‘小老’舅吗！小老舅，你偏心，姨说了，你特别会讲课，比老师讲得还好，咋就没见你给我讲过呢？你也没找过我啊？我一脸无辜的样子。梅在一旁笑出了声。

已经六点多了，梅要回去了。姐已经做好了晚饭，非让梅吃了再走，外甥女不顾梅的推脱，拉着梅就坐在了饭桌前：姨，我妈炖的鱼可好吃了，要不是你来，我们可没有这个口福。姐过来就给梅盛了满满一碗米饭，我没说话，只是用一种期盼的眼神看着梅。梅留下了，姐和外甥女轮流夹菜，最后梅真的是吃不下了，一个劲的给我使眼色。外甥女端起梅的碗一下子就把剩下的米饭和菜全都倒进了我的碗里：小老舅，你太瘦了，多吃点。梅一下子脸红了，我也是有些不好意思，这丫头。

梅真的该走了，我送她来到医院门口。梅说带我走后院的小门，这离她的宿舍近。进了小门，就是白天来过的那个小花园，这里已没有了白天的闷热，显得凉爽了许多，微风过处，满是花的馨香。梅说：代我谢谢你姐和外甥女，你姐家真的很温馨，而后叹了口气：我们家要是也这样就好了。来到宿舍楼下，我目送梅上了楼。

回到姐家，外甥女一脸夸张的表情：行啊，老舅，够漂亮的，校花吧！同学，只是普通同学啊，别瞎说，我辩解。老舅，你那个同学家里挺富的吧！一身名牌，就连伞也是名牌啊！外甥女一脸的羡慕。说实话，当时在我眼里梅穿什么都好看，根本没在意她穿的啥，再说是否名牌我还真不懂，其实那时我就该明白我们之间特别是家庭之间有太大的差距。外甥女说：老舅，那你就在我家多呆几天呗，别着急回去了。我说我倒想，可你姥爷还等着我回去干活呢。姥爷那儿有我呢，就说给我补课呢，不过老舅将来我是否能上重点就看你的了。我笑了：拉倒吧，我自己都没考上，你快把伞给我吧，我突然想起梅把伞落在这了。

晚上躺在床上，我把伞放在了枕头旁边，总感觉伞上有一股淡淡的醉人的香，那该是梅身上散发出来的吧！这般竟搂在胸前睡着了。

在姐家又呆了五天，有些不舍地离开了姐家，离开了梅。

8

暑假太短，转眼又到了开学的日子。告别了梅，踏上了离去的火车。

梅的重现，给我暗淡的学习生活注入了灿烂的阳光，我重又变得自信、活泼、开朗，浑身充满了一股使不完的劲。我把对她的思念化作一封封书信，向千里之外的她传递着：告诉她我学会了摄影，能在暗室里自己冲洗照片；告诉她我参加了歌咏比赛，唱的就是那首张蔷的恼人的秋风；告诉她我获得了全班第一，加入了学生会；告诉她我的板书大有长进，办的黑板报连续第一；告诉她我获得了全校唯一一个市级优秀学生称号……我把每次取得的成绩第一时间写信告诉她，想象着她看信时的欣喜。梅给我寄来了她的照片，在家里的、在单位的、在小公园的；给我寄来了她的祝福，也寄来了我能感觉到的思念。我突然发现世界是那么的美好，我是如此的幸福。

就在被幸福紧紧包围的时候，我接到了林的来信。林在信中开门见山，告诉我别再给梅写信了，因为我的缘故，梅和她的父亲闹翻了。林说，前几天他在村里见到了梅，梅看上去非常憔悴，问过才知，梅和父亲又吵架了，已经有半个多月没去上班了，现在和奶奶住在村里。林说你知道吗，梅现在已经有了男朋友，是梅父亲同事的儿子，你和梅的事梅的对象和梅的父亲都知道了，特别是你们现在经常互通书信的事，他们很生气，为此经常吵架。林告诉我他见过梅的对象，和梅可以说是门当户对，个人条件也不错。林劝我：你和梅真的不合适，家庭条件差距太大，又相距千里，以后你俩能在一起吗？听老同学一句，如果你真的为了梅好，就别再给她写信了。林的信，犹如在我发热的头上浇了一盆冰水，让我猛地一激灵，我说这段时间梅的来信好像没有那么及时了呢？总好像有些话要说，只是我没在意。我给林回信，说我和梅就是同学关系，根本不像你们想的那样在搞对象，你们想多了。

给林寄走信，我却再也无法平静了。那些天，我总是在睡梦中醒来，之后就再也无法入睡了。我想了许多，我喜欢梅，但我能给她什么呢？写了那么多的信，我只是把自己取得的成绩或者是自己认为高兴的事一股脑地告诉她，却从来没有问问她的感受。她过得如何？生活得怎么样？是否快乐？我想过吗？我呢，我将来去哪儿？能去哪儿？能回到她的身边吗？我现在真的是和梅在搞对象吗？这些事我根本没有想过啊！她有一个当镇长的父亲，我呢？在校期间，有时为了省点钱，甚至每天少吃一顿饭，差距是如此的大。就连我最好的朋友林，我都不敢告诉他我喜欢梅，将来又怎么能给梅幸福呢？那些天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过来的。马上又要到假期了，原本是那么盼望放假的我，现在却对这个即将到来的假期感到了迷茫。

9

这个假期阳光依旧灿烂、这个假期蝉儿依旧高鸣、这个假期那条贯穿镇中心的城中河的河水依旧泛着银光。坐在那片曾经心醉的树荫下，望着不远处的镇医院，忍受着近在咫尺却天涯的折磨，原来相思是一种如此残酷的痛。

阳光由浓烈变得温柔，我却再也无法忍受思恋的苦，无法控制脚步的移动，还是去了，在那个阳光即将沉下去的傍晚。我只想再看看她，哪怕就一眼。

梅瘦了，一种让我心碎的憔悴。我故意说着一些轻松的话语，心却痛的要命。梅虽满脸微笑，却也无法掩饰内心的忧愁。我在心里默默对梅说：梅，知道吗，今天也许是咱俩最后一次见面了！

我不敢在做过多的停留，因为我无法保证我能否忍住眼里即将流出的泪水。我笑着向梅告别，梅执意要送我。

在医院大门口，我笑着向梅挥挥手：回去吧，我该走了！梅紧紧咬住下嘴唇，点点头。我转过身，泪再也无法控制，就让它尽情地流吧！在不远处的一个拐弯处，我快速地让自己隐在树后，回过头，梅依旧立在门口，微风乱了她的长发，在如血的夕阳中显得是那么的孤独。梅向我这儿看了最后一眼，慢慢转过身。永别了！梅！

望着你在暮色中隐去

心儿便舍弃了静矗的身体

双眼又再一次涨潮

在暮色中

追逐远去的航帆

不是我想轻易的放手

只是因为我无法再给你我的温柔

这一去是永别吧

我心中的恋人

我永生的朋友

让我送你

在无人的角落

向你的背影

拼命地挥手

回到学校，我给梅写了最后一封信。我告诉她，我们现在学习任务很重，可能没有时间再给她写信了。我说：梅，你比我大一岁，做我的姐姐吧！做我永远的最亲的丽姐吧！

梅回信问我：你相信缘分吗？梅说我相信，这几年，也许我们心里真的都有对方，但我们却从来没有表达过，从来没有向对方说过一次‘我爱你’，哪怕是一句‘我喜欢你’。人生有太多的无奈，我们有缘无分。我不后悔，必定我们曾有过那么美好的时光，我想我今生都不会忘记。我很高兴能有你这样的弟弟，姐衷心祝愿你将来能遇到一个可心可爱之人相伴一生。

那是我们最后的书信，从此我们天各一方，二十多年了，再也没有联系过。但这许多年来我却一直没有停止过对她的想念与牵挂.....

缘梦的头像停止了闪动。

一分钟、二分钟……

10

我摘下眼镜，用手拭去脸上不知何时挂满的泪水，在键盘上轻轻地敲着：“缘梦，我知道你还在，谢谢你告诉了我那么多，真的为你们感动。”

“谢谢。”缘梦的头像闪了一下。

“所以前段时间，你听说镇医院要拆迁了，就回去了，触景生情，想起了她，是吧？”

“是，也不全是。”缘梦的头像又闪了起来，而后屏幕上出现了一首小诗：

你从远方寄来一片花瓣

寄来你诗般的朦胧

月光下

我想把她读懂

那叶

哦好红

筋脉如蚯蚓般爬动

我想

寄来时

花瓣肯定洒过香水

要不

为何把我的脸熏得绯红

“你看到这首小诗了吗？”

“嗯。”

“这是我写给梅的，只有我和她知道，而前几天，我却在一个网友的空间里看到了它，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你怀疑这个网友就是梅？”

“是的，但我不敢肯定，不过我相信这个网友肯定与梅有关系！”

哦，我说最近从他的文章里总能让人读出一丝淡淡的忧伤呢，原来如此。

“有何打算？重温旧梦？”

“不不不，我只是又想起了她，总想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快乐吗？幸福吗？身体好吗？”

“知道了呢？过得好如何，过得不好又如何，你能给她改变吗？你不是说过吗，也许这只是一个美丽的泡沫，一触就破，那为什么还想要去触碰它呢？”

“所以我很矛盾。”

“其实梅说的对，人生有太多的无奈，你们确实有缘无分。既然选择了放手，就应当给双方一个彻底的解脱。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人不可替代，没有什么东西必须拥有。二十多年了，你对她的思念没有淡化，只能说明你过分地憧憬了爱的美，过分夸大了失恋的悲。如果爱她，就把她藏在任何人任何时候都无法触碰到的内心深处，默默祝福吧！”

我没等缘梦的回话，直接拔掉了电源，颓然地靠在沙发上。

我累了，真的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