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客居在外的人来说,大抵都有一种故乡情结。
前几天听老家的一名同学说起,太平村的城镇化改造搬迁终于有眉目了, 2024年村民将全部搬进大邱庄镇安置房。这真是个好消息,多年的期盼终于要实现了。不过搬入后,太平村也将不复存在了,这让我兀自生出些伤感。我在这儿出生并生活了17年,这次搬迁,意味着太平村这个梦里寻她念她几回回的名字,就真的只能是一种记忆了。
对现在的这个村落,我没有多少印象,更谈不上有多深的情感,她和驻存于我脑海中的那个村落完全是两个样子,陌生的街道、陌生的房屋、陌生的面孔,甚至连天空也是陌生的,我想我一直思恋怀念的应是那个儿时的太平村吧。
太平村坐落于静海的东南部,那时尚隶属蔡公庄镇,居民三四百户,约一千六七百人,以武、张、陈姓居多,其余还有胡、孙、李、周、王、金、郝、董等姓氏,也算是个较大的村落。村子的四周各有一条河道,相汇贯通,我们就以她们各自的方位,简单地称为东河西河南河北河,东西北三河离村落均有二三里远的距离,南河从村子中间穿过,将村子分为南北两部分,南部小,基本为陈姓,北部大,又被分成东西中三个小区,东区以张姓见多,西区以武姓陈姓为主,中区姓氏较杂,不过还是以武姓为主,我家就住在这中间小区的高台上。
村里有自己的学校,就建在南河的南岸。我们北岸的孩子上学,通常要从村西头南河的桥上通过,有的为了少走一里多路,就选择就近跨过南河上的那座有些破损的木板桥,有些惊险,胆小的孩子是不敢的。大概在我四五年级时,学校重新选址向西搬迁,取消了初中部,而将附近村的小学整合了进来。那时的老师,基本都是从村里挑选,还有部分是从市里下放来的老师,学校整合以后,又从邻村调来部分老师,不过那些城里来的老师后来也就陆续回城了。
因为有自己的学校,因为一些老师要从村里选拔,因为村里的年轻人都想能成为这光荣的一员,所以那时村里年轻人特别好学,学习气氛非常浓。记得兄长说过,每当在地里劳作的间隙,他们在一起的几个年轻人都要拿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偷空看几道题背几段文字。学习让这些年轻人了解了更多的外面世界,这也更提升了他们的学习兴趣,知识的增长使他们不再满足于现状,不再仅仅为了能成为一名村里的教师,小小的村落已无法束缚他们那颗驿动的心。
78年,我国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年,村里16人参加了高考,竟然有8人考上了中专及以上学校,这可是个爆炸性新闻,要知道当时的高考录取率相当低,有个村子去了30多人,竟无一考中。据说那次上级部门还派人来村里做了调查,当然无功而返,不过却让人们知道了太平村有一群不甘平庸、努力好学,时刻准备走出村落勇闯世界的年轻人,这更提升了太平村的知名度与后继年轻人的学习劲头,后来村里又相继有人考取了北大、南开等一些名校。多年以后,这些在外的太平村人有的做了镇长局长、有的做了院长校长、有的当了大公司的老板经理,还有的成了教授教育家。那些留在村里的也不甘落后,拼搏奋斗,不乏佼佼者凭自己的聪明才智办厂创业,也都有了自己的一番事业,有的甚至拥有了千万资产。
太平村不乏能人,但有时我总觉得欠缺了什么。有次回村,发小带着我在村里闲遛,用手指着几处建筑说,你看,这个公司是张某某的,那个厂子是武某某的,那个是……
等发小说完,我皱皱眉,问还有么?发小一怔,说这还少啊?没了。我说咋就没了呢?弄得发小一脸的懵懂,问我啥意思?其实我也不清楚为啥说这些,只是当时看到有些破落的村庄,心里总感有些不是滋味。太平村确实不乏能人,但缺少的是路遥《平凡的世界》中孙少安那样的人。
太平村那时地多树多水多鱼多。
地多却大都属盐碱地,贫瘠。我记得当时我家就有十几亩地,村子的东南西北都有。庄稼的收成多倚仗水的浇灌,还好那时水源丰盈,但枯水之年收成便打了折扣。记得有一年雨水少,我和哥将一麻袋的麦子种了下去,却只收获了半麻袋麦子,怎一个惨字了得。村里还有部分水浇地,也就是菜园子,一般都在水坑沟渠旁边,主要是种植大白菜,那是村民们的菜篮子。
村里农作物的种类是很丰富的。有玉米(我们称棒子),高粱,小麦(我们称麦子),绿豆、黄豆、红豆、黑豆(我们统称豆子),红薯(我们称山芋,这里的“山”要读“三”的音),以及芝麻,向日葵(我们称瓜子,在地里未收割前我们称转向莲,这里的“向”我们要读“心”的音,且是轻声),花生(我们称仁果),黍子,油菜,还有韭菜、茄子、豆角、丝瓜、黄瓜、西红柿(我们称火柿子)等蔬菜,西瓜、菜瓜、甜瓜、梨、桃、苹果、枸杞等各种瓜果。
枸杞?现在村里的年轻人肯定会有疑问,太平村还种过枸杞吗?确实种过,且还不少。在我五六岁时,村子的东南头有一片枸杞林,树大,均有一人多高,胳膊粗细。初秋收获季节,红彤彤的枸杞像串串小灯笼挂满了枝头,映红了采摘枸杞的村民的脸,可不知为啥后来全部被砍伐了,着实可惜!
在瓜果里,太平村的羊角脆是非常出名的。也是奇了,太平村并不肥沃的土地却特别适合羊角脆的生长,个大品相好,主要是瓜肉酥脆粉嫩香甜爽口。说起羊角脆,还有段小故事,这是父亲跟我说的。父亲说,那时村里种的瓜需要拉到外村去卖,为了卖个好价钱,就往远处走,去团泊洼,去洋闸,甚至是大港。刚开始人们对我们的瓜并不认可,打不开销路,有一次村里去卖瓜的人灵机一动,当着人们的面,故意将一个大羊角脆碰到了地上,咔嚓一声,碎成几块,粉红的瓜瓤碎了一地,那种特有的瓜香一下就钻进了人们的鼻孔里。卖瓜的从地上捡起几块大一点儿的给围着的几人尝,这一口下去,人们的表情立马就变了。哇塞!这瓜,又酥又脆,又甜又香,粉里带着红,红里蕴着黄,那叫一个地道。那些羊角脆一下就被人们抢光了,自此,太平村的羊角脆出名了,供不应求。这营销水平,大有当年在巴拿马国际博览会上智摔茅台的劲头。
村里也种植过水稻。那时村里水比较丰盈,在村子东北头的那片水浇地里,我们种植了水稻。春天,一排排绿油油的稻苗随风舞动,秋末一串串沉甸甸的稻穗泛着金黄色的光,让那时的村民们也有幸体验了南国水乡的风情。自己种的水稻绝对好吃,但由于人多稻少,每家也只能是分到小小的一袋,而且是带着稻皮的。平时村民们是舍不得吃的,就用坛子或缸将带皮的水稻存放起来,只有到了过年过节或来亲戚时才取出脱了稻皮焖上一小锅。米熟,火停,先别着急揭锅,小闷一会儿,再掀开锅盖。哇!煮熟的稻米上泛着一层亮晶晶的油星,那种稻米的香味,也一下子就钻进了鼻孔,溢满了整个屋子。每到这时,我就大口大口贪婪地吸着,米饭不能管饱,这香味是尽可以吸足的,那劲头恨不得将一锅米饭也吸进肚里。
如果再挑出一种记忆比较深的作物,那一定是黍子了。黍子产量低,但那时每家都要种上一些,用黍面蒸出来的粘糕那真是粘,一揭锅,黄灿灿亮晶晶,这时不能直接用手去拿,而是要用筷子夹,那粘性那韧劲像做的拔丝苹果,夹住往上一提,准能带出一尺多长的丝线。前几年我回老家想再踅摸点黍子,可再也找不到当初的那种了。
那时的我们好吃,却从不懒惰,很小就跟随大人去地里劳作。那些年,地里所有的农活儿我都亲身体验过:耠地、耕地、耙地、耩地、耪地、间苗,拔麦子、劈棒子、扦高粱、刨红薯、拾花生等等,样样都会,在劳作中体验着人生的苦辣酸甜。这让我们学到了书本上很难学到的知识,可以说这是人生一笔不可多得的财富,这也是为啥农村出来的孩子,大都坚强勇敢,乐观而又懂得感恩的根源。
太平村树多。路边沟渠旁河堤上都种满了树,房前屋后院子里也都种上了树,有榆树、刺槐、杨树、柳树、枫树、榕树、桑树,有梨树、桃树、枣树、苹果树、枸杞树,还有一些我叫不上名的树。那时村里有林场有果园,树成了村子里的一景。
春天,吃榆钱摘槐花是我们每年必有的节目。其实那时根本不像现在书里说的将榆钱槐花摘回家做成各种吃食,而是直接吃,我们是等不及的,在树下树上,随摘随吃,先过过嘴瘾,饱餐一顿。
太平村水多。村里房前屋后到处都有坑,有坑就有水。村子四周的东南西北河,常年有水,从未干涸。后来村里又在北河的北面开挖了三里见方的大苇塘,注了水养了鱼。
那时总觉得雨水也特别丰足,经常下,而且经常遇到那种一下一两天的大雨,村子附近的坑沟洼河就都满了,庄稼地里也满了。雨停了,我们经常要将庄稼地里的水放掉,否则庄稼就全给泡了,有时沟渠里的水太多了,沟满壕平,甚至有时水位比庄稼地里的还要高,那也就只能是耐心等待水位自己往下降了。这种时候,除了村里的房屋建筑外,整个四野便一片白茫茫,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听吧,绝对是蛙声一片。
说到水,就要说说村北的大北河。
村北的大北河可以说是村子里最壮阔的一景。她距村子三里,水面宽阔,丰水期不下四五十米,水深,听大人们说最深处超过了二十米,她的源头在哪儿,要流到哪里去,那时我一概不知,只知道她是我见过的最大的河,一年四季,从西到东,河水日夜流淌。
那时征服这条大河,就成了我们男孩子长大的标志,只有在丰水期游到对岸,才算真正成为一个男子汉,这算是我们男孩子自己内部的一个秘密规定。为了游过这条河,我们先在村里的水坑里练习,最早是房前屋后的小水坑,而后就是村东头的大东坑,只有在大东坑里能游个来回了,才敢去北河挑战。我记得第一次挑战大北河是在十二岁那年,站在河的南岸,看看脚下缓缓流动的河水,又抬头望望宽阔的水面,竟突然有些头晕眼花,吓得赶紧往后退,引得那些“裁判们”哈哈大笑。终于第二年,我在小伙伴们的呐喊声中一口气游到了对岸,完成了我们自己的“成年礼”。
每年的春天和秋后,是大北河水位较低的季节,此时也正是打鱼的好时候。在大北河,我们经常碰到载着鱼鹰子(鸬鹚)的渔船从河里穿行,这是我们最喜看的场景。鱼鹰子雕塑般立在船舷上,像一排站岗的哨兵,却在某一刻突然跃起,而后箭般潜入水中,几秒或者十几秒过后,总能见它们叼着或大或小挣扎扭动的鱼儿跃入船舱,岸上的我们便送上一声惊呼。
大北河里长有一种水草,这种水草长在河两边靠近岸边的水下,这是喂养家禽的一种很好的食材,用这种水草喂养家禽,生出来的蛋好吃、营养丰富,蛋黄绝对是橘红色的。听父亲说灾荒年份,人们也用它做过食物的辅料,切碎了和玉米面混在一起蒸食。那时每个星期,我都要去两次,捞上一背框,待水控的差不多了,背回家。这可是一项受罪的体力活,因逃避捞水草,没少挨父亲的训。
大北河给了我们这些男孩子一个丰富多彩的童年。后来才知,那条大北河的名字叫青年渠,不过现在的青年渠早已没有了当年波澜壮阔的雄姿,已萎缩成了一条水面不过十几米宽的沟渠了。
如果说大北河是一道景观的话,那村北的深水井对村民来说可就是生命之源幸福之源了。
那年石油勘测队勘测到我们村北有一处蕴藏丰富的地下油气,经过上级批准就在那儿打起了深井。哪知井打好以后,从井里喷涌而出的不是什么石油,而是清冽甘甜的地下水。这一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不到半天工夫,全村人都知道了。人们奔走相告,敲锣打鼓,披红挂彩。要知道在那之前,村民们饮用的都是沟河里的水,虽说水质还算可以,但怎么能和甘甜的地下井水相比呢?对勘测队来说这是一次失误,而对村民来说,这无疑是上天赐给的最慷慨最宝贵的礼物,在村里的恳请下,勘测队好事做到底,留下了深井泵,并在那儿盖了水泵房。那时没有什么管道,村民们便自发挖掘了一条甜水河,有四五米宽,顺着村子的北边向西又向南一直挖到南河附近。自此太平村人喝上了清凉甘甜的地下甜水,幸福指数一下提升了好几倍。这不知羡煞了多少邻村人,引得他们纷纷车拉肩挑来村里讨水,每当此时,村里人便挺直了腰身,微笑着点点头,那是一种慷慨且略带施舍的自豪感。
太平村鱼多。有河就有水,有水就有鱼。甭说东南西北四条河渠了,就是房前屋后的水坑里,路边的小河里抑或地里随处的一块水塘水洼里,都有鱼,鲫鱼鲤鱼草鱼鲶鱼黑鱼嘎鱼鲢鱼小麦穗泥鳅等等,种类繁多。我们抓鱼的方式手段也是五花八门,钓鱼抬鱼淘鱼网鱼摸鱼罩鱼撒鱼等等,只要是能抓到鱼的方式我们都会试试。
钓鱼是最清闲的,也是成效最低的,对我们来说总觉得不过瘾。我们最常用的方法是抬鱼,抬鱼一般是凑几个人,最好三四个网,一起行动,这样就可以充分将水里的鱼惊扰起来,趁它们东钻西窜,乱作一团时,来个守株待兔,瓮中捉鳖,我们曾有过一小时抬二十多斤鱼的纪录。翻坑,现在的年轻人估计是不明白啥意思的,翻坑一般针对房前屋后水坑水塘,就是将水充分搅浑,致使水里缺氧,水里的鱼儿们无法呼吸,便纷纷将头探出水面,这是抬鱼的最好时机,一网下去能逮半小盆儿。当然坑塘不能太大,人要足够多,不然起不到翻坑的效果,这种抓鱼方式对水里的鱼儿来说是毁灭性的,翻坑后水里基本剩不下多少鱼了,且以后很长时间才能慢慢恢复。还有一种方法就是淘鱼,顾名思义就是将水淘干抓鱼,这种方式一般针对不太宽也不能太深的沟渠,更是彻底,鱼儿一个也逃不了,但由于只是沟渠的一小段,对鱼的影响反而不大。
罩鱼只是偶尔用用。记得有次大雨后,村里的路基本都被水淹没了,就在我家屋后的水坑边,我看见一片黑压压的东西在水面上移动,过去仔细一看,哇,是密麻麻的一层小鱼仔子,太小了,估计每条不超过一厘米,我就伸出手想捞几条,可刚刚把手伸进水里,就从这片小鱼仔子旁边的水里突然跃出一条大鱼,尾巴重重地拍在我的胸口,扑通一声我就坐在了水里,胸口火辣辣的疼,站起来一看,胸前一片红,竟然还有几道血檩子,吓得我赶紧往家跑。哥哥从院子里就拿了大罩,在那片黑压压的小鱼仔子那儿,竟然罩住了一条大黑鱼,足足有七八斤。
要说有难度的还是用撒网抓鱼。撒网之人左手抓住撒网的后梢和尾绳,右手抓住网的带铅坠的部分,慢慢左转身,将网抡起来,而后身体猛地右转,右手先动,左手配合右手,将手中的网向右前方使劲抛出,撒网划出一道弧线,而后形成一个大圆圈向水面罩去。技术好的人,网撒得又圆又远,水平差的可就啥样都有了,有的将网扔在了脚下,有的将网甩成了一条线,有的甚至网没有撒出去,把自己甩水里了。这撒网绝对是个技术活。
这些记忆已经深深地烙进了脑子里,时常被我拾起。
这几年,区作协挖掘大运河文化,组织了多次征文。有时我就想太平村有没有自己的文化,或者说有没有自己的历史,哪怕有一两个可书可写的人物或一两处有些名气的古迹建筑也行啊!已经七十岁的大姐摇摇头说,啥文化历史的,不知道,不过咱村里可是出过打日本打老蒋的人呢,还有抗美援朝的,咱三叔陈景三还是打日本牺牲的烈士呢,就在咱村南那片牺牲的,至于什么古迹啊建筑的,村里还真没有,村里的房子都是63年以后建起来的,那年咱这儿闹大水,村里所有的房屋全泡水里了,一间也没保住,全塌了。我问大姐,那你知道太平村这个名字是啥时有的吗?为啥叫太平村啊?大姐还是摇摇头,说,我小时候咱这个村就叫太平村,好像咱爸小时候也叫太平村,啥时开始叫的不知道,为啥就叫更不清楚了。我也问过村里一些老人,也都是摇摇头,一脸的懵懂。
太平村确实太过平凡,乏善可陈,我总觉得这与她的地理位置有关。静海历史悠久,因海而生,因水而名,运河文化源远流长,运河两岸的村落便都成了幸运儿,而坐落在静海东南部的老东乡,远离运河河道,基本都是盐碱滩涂,成村较晚,一场洪水更是让老东乡的村落成了个身无分文的年轻后生。不过村里当年也曾有几处建筑是让村民们引以为豪的,那就是大北河与东河交口处的窑厂、村里的大礼堂和大北河南岸的水泵站。
说起这三处建筑,就要说说我的伯父。伯父是保定军校高材生,若非时运不济,造化弄人,定不会流落乡里,伯父是村里公认的能人,学问大,手巧,没啥能难住伯父的。
窑厂、大礼堂、水泵站伯父都参与了设计和建筑。大礼堂和水泵站更是伯父自己设计,带领村民自己建成的,这对当时那些只会盖土坯房的村民们来说可是个了不起的成就。
窑厂以烧砖为主,在附近村落那可是有名的,谁家盖新房不用砖啊?能在窑厂上班绝对是让人羡慕的事。
太平村规划比较早,80年以后就开始规划住宅基地建砖房了。最早盖砖房的宅基地是现在的太平村路南靠东的那片,原先那儿是村里的水浇地,后来水少了,变成了旱地,又成了宅基地,谁家划了宅基地就自家拉土垫宅。记得我家第一处砖房就在那儿,我和哥一车车拉土垫,足足垫了有六七十车土,不易啊!
村里盖房的砖都来自窑厂,买砖是要村里审批的,拿着批条去窑厂排队预订,每块2分钱。谁家订砖都要给烧砖的师傅们弄瓶酒,整几盒烟,说上一声,师傅给大点火。为啥?火大了,烧出来的那叫琉子砖,硬棒瓷实,用锤头敲敲,会发出当当的声响,百年不坏;火小或欠火的砖,颜色发红,敲起来是嗵嗵发闷的声音;当然火过了,烧出来的砖可就有些走形了,虽然结实用起来可就费劲了。所以盖房的师傅总是嘱咐主家,差不多就行,别火太大了。看来啥都有学问,生活确实是老师啊!
大礼堂当时可算是村里标志性的建筑。有二三层楼那么高,五六十米长,十四五米宽,在当时来说,这可是个超大的房子,让村里这些只能盖土坯房的农民们自己建,确实难度不小。谁设计?图纸哪来?谁会盖?出了事怎么办?村干部说想这么多干啥,找老陈呢!伯父说要不我就试试。自己设计,自己施工,村里还真的把大礼堂给建起来了。
大礼堂确实不小,可以盛下几乎全村的人,成了村里的文化娱乐中心。人们在里面开过全村大会,看过电影放过录像,还把它做过厂房。后来伯父随我堂哥去了外地,也一直惦记着大礼堂。那些年伯父特别担心大礼堂的安全,说大礼堂建的时候虽说严格要求、一丝不苟,但必定自己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当时只是凭自己的想象就设计并带领村民们建了起来,有些因素考虑的并不是周全,加之后来又做过厂房,有一定的损毁,存在安全隐患。伯父就跟村里干部说了自己的担心。村干部说没事,这可是咱村的标志,哪能说拆就拆呢?后来村里人给伯父捎信,说大礼堂由于年久失修,再加上雨水的问题,北墙有些倾斜,问怎么办?伯父说那还咋办?赶紧拆了吧,已经快四十年了,如果出事就是大事。村干部还是犹豫,说这么好的大礼堂那可是村里的风水啊,修修再坚持几年吧。就又坚持了两年,后来终于还是拆了,伯父知道后也松了口气,总算是没出事。其实伯父心里不好受,必定是自己带着大伙建起来的,就像自己的孩子。
建水泵站伯父可真是费了不少心思。水泵站虽说不像大礼堂那么大,可它涉及到选址,涉及到水泵、变压器以及进排水管道的放置、安装与调试,这可都是没经历过的技术活儿。不过这也没有难住伯父,愣是带着一帮村民也给建起来了,且运行了多年,为村里的农业生产立下了汗马功劳。记得2015年回老家时,这个水泵站在北河南岸依然孑然独立。现在我还依稀记得水泵站的外墙上“水利是农业的经济命脉”几个大字,那也是伯父亲手写上去的。
窑厂、大礼堂、水泵站现在都已不复存在了。它记载了一段过往,也见证了一段曾经的辉煌。它像个过客,匆匆地来了,又匆匆地走了,将我们对故乡的那段美好记忆也一同带走了。
时光如水,白驹过隙。半个世纪已倏忽而过,和这个村落虽然只有短短的十七年的缘分,但我的根我的那段最美好的记忆,却永远地留在了这片土地上。儿时的场景还会一帧帧在脑海中闪过,陪我一路前行。
多年以后,太阳依旧会在这片土地上升起,依旧会给这片土地投下五彩明媚的阳光,月亮照样也会在这片土地上继续倾洒皎洁斑驳的月色,也一定还会有人来到这里,说一声,哦,我的脚下曾有个村庄,她曾是我的父辈祖辈生活过的地方,她的名字叫太平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