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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振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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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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耕读班老师

作者注:耕读班老师作为一个历史名词,已经消亡了。他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村里学前班的教师,教村里学前班的孩子们读书认字,不属财政编制,只领生产队的工分。

 我的邻居,耕读班老师在八年前病故了,他在医院里孤零零地走了,身边没有亲人,他从虚无中来,又回到虚无中去,无声无息,引不起人们的丝毫注意。他的一生是悲凉的,令人感慨。

他兄弟两人都没有结婚,居住在村子的西北角,那里很偏僻,冬天北风呼啸,夏天蛙鸣虫叫,独门独户,谁也不到他家串门,除开孩子们。

耕读班教室就设在耕读班老师的家里,上学的日子,孩子们从村子各处到耕读班老师家里上课。

那时,耕读班老师的家是孩子们的乐园,是全村最热闹的地方。

一下课,孩子们就飞跑到门前的竹园里玩耍,那里有一个土堆、一棵堰卧在溪水里驼背龙眼树、还有灌木丛、簕古。这些都给孩子们无穷的乐趣。男孩子们跑上土堆占“山”为王,爬上龙眼树嬉戏,女孩子们通常把簕古叶子割下来,编织篮子,做风车。那里风大,一只手拿着风车,它就飞快地转动。

白天一大群孩子相伴,晚上与弟弟默默相对,形单影只,听着房前屋后的虫鸣,田野里青蛙长一声短一声,人到中年的耕读班老师有着深深的伤悲与感慨。

在童年的我的眼里,耕读班老师是神秘的、另类的、凄凉的。

他兄弟俩为什么不结婚?为什么他家只有兄弟两人?为什么村民们很少跟他们来往?

这些问题,随着我的长大才慢慢解开。

耕读班老师原来也结过婚的,他是解放那年结的婚,但第二年老婆就跑路了,没有留下孩子。他的弟弟到了结婚的年龄,没有媒人敢上门,也没有哪个姑娘敢嫁给他。

他家的成分是“恶霸”。

父亲生前是国民党的保甲长,催粮抓丁,民愤很大,解放后被评为“恶霸”,枪毙了。枪毙后,有村民拿来一根竹签,把他的尸体订在土里。

给父亲收尸那天,耕读班老师永远都记得,与弟弟扛着一块木板,躲避着人们的目光,来到了刑场。那根竹签从父亲胸口穿过,深深地插进土里,与弟弟抱着竹签,左摇右摇,右摇左摇,那竹签就像生了根似的。那情景经常在耕读班老师脑中晃荡,挥之不去。

父亲死之后,村民把他家的房屋都瓜分了,兄弟俩没办法,只好在村子西北角另起三间小屋,离群索居起来。

在孤寂的日子里,观音菩萨给他带来了安慰,她就是他的观音菩萨。每天凌晨,她飘然而来,又飘然而去,她就像甘霖,滋润着他枯萎的心灵。她就像《聊斋志异》里的狐仙,又像那田螺姑娘,给穷困的农夫带来了希望。

不久,一则桃色新闻在村子里秘密地传播着,给人们平淡的生活增加了无限的趣味。

新闻是这样的:

那天凌晨四点多,我闹肚子,跑到门前解手,解完手,正准备回去,看见一个女人,挑着畚箕,早起拾粪,到他家门口,放下畚箕,进了他家的门。

新闻的女主人是谁?人们心知肚明。

那位观音菩萨给他送来了孩子,她是同村一位农妇。

不久,农妇的小儿子出生了,随着孩子慢慢长大,人们说:“像耕读班老师,尤其是那双眼睛,黑睛少,白眼多,十足耕读班老师的模样。”

耕读班老师不用下地干活,每当农妇下地干活时,总是托付耕读班老师照看小孩,耕读班老师总是很乐意。没有大人看见,在一帮小孩的面前,还掩设什么呢!这时候的耕读班老师是一位慈爱的父亲,他拿着一条毛巾,紧紧跟着小孩,跑去给他擦汗,叫他不要晒太阳。这些都暴露在童年的我的眼睛里。

 分田到户后,耕读班散了。耕读班老师当了农民,种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他的弟弟学了泥水活,成了一名泥水匠,和其他的村民一起,一年到头,都在各大城市建设高楼大厦。

 他也跟其他农民一样,插秧,收割,又插秧又收割,循环往复,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

他也不安于穷困,他做过药材生意,但没有赚到钱,最后只好安安分分地修理地球。

他是国民党时期的高中生,除开知识多一点外,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少好处。

他买了一头小母牛,这头小母牛除开可以给他耕田外,还每年都下一个牛犊,他就把这牛犊卖了,增加家庭收入。后来,他把母牛卖了,买了一只母猪养。

她家就是他的心灵寄托,一有空,他就往她家跑,聊家常,无事找事聊,没人跟他聊,就在她家呆坐。只要看着他的儿子,他就感到心满意足,即使不敢过分表现出对孩子的亲昵行为。

  日子就这样过着,孩子们慢慢地大了,农妇的大儿子们娶媳妇了,小儿子也打工去了。农妇老了,背驼了,耕读班老师头发也白了。

 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在全村都建起楼房后,耕读班老师也终于建起了自己的平房。平房建在村子中央,村中人气最足的地方。老宅基地北风呼啸,风水不好,兄弟俩想换换风水,看能不能给他们带来好运气。建新房的地方,原是他家的一块旧宅基地,生产队没收了,建了粪屋。生产队解散后,生产队的财产全都拍卖,他就把这粪屋买了下来。

 新房离农妇家近,他去她家更方便了,也更勤了。当然,也没有什么非份之想,都五六十的人了。他主要是跟她聊她小儿子的情况,她小儿子是他的心灵寄托。时间一长,农妇的大媳妇就反感,有一次,她跟我抱怨:“真讨厌!天天都来,赖着不走!”她自然不知道婆婆这段风流韵事。

  每次,小儿子打电话回来,耕读班老师都会守在电话前,抢着听。那位可怜戴绿帽者有一次对我发牢骚:“我儿子打电话回来他也要听!而且他还教唆我儿子,叫我儿子不要和他女朋友结婚,说他女朋友不能生育!你说,这跟他有什么关系?”这可怜的人竟然不知道自己戴了绿帽子!

小儿子结婚了,孙子、孙女都出世了,戴绿帽者走了,耕读班老师弟弟也走了。

弟弟走得很突然,好好的,一下子就倒下,没有来得及送医院就走了,也不知是什么病?

弟弟一生不结婚,但娶过的老婆比谁都多,娶过多少老婆,他自己也记不清了。熟人们一见到弟弟,总是问:“又买了一头“小母牛”?是“母牛”带犊还是单单“母牛”?”弟弟总是傻笑。耕读班老师知道,弟弟想有自己的骨肉,他希望这些女人能给他生一个孩子。但这些女人就像鸽子,在他家还没呆几个月就飞走了。

 人们说这些鸽子养不熟。

 弟弟死时,只有耕读班老师给他送葬。

 没有了相依为命的弟弟,耕读班老师更老了,头发全都白了,他每天都跑到农妇家,看望一眼“他的孙子、孙女”,买糖果给他们吃。

耕读班老师迷上了买码,弟弟还在时,兄弟俩商量着一起买,弟弟没之后,没人商量了,但命运终于垂青他。村里的人都疯传,说他买码赢了四十万,还举出人证。一开始耕读班老师否认,后来说只赢了一点点,很多下注的钱都取消了。人们注意到,一向不大买肉的耕读班老师,每天都买来肉,提到农妇的家,跟农妇一家子一起吃,农妇跟了小儿子,其他儿子别户居住。

他经常跟农妇结伴去赶集,带农妇到医院打补针。都快入黄土的人了,还怕什么人嚼舌头!

 农妇的大儿媳告诫小儿媳,吃人家的嘴软,以后他病了,要你照顾,你就流眼泪了。

小儿媳说:“跟他非亲非故,我为什么要照顾他?”

耕读班老师人老病多。2013年以来,他家的大门就经常紧锁着,知道的人说:“他到县城医院留医了。”

他从医院回来后,农妇就放出风来说:“我的小儿子已经过继给耕读班老师了,写过文书,按过手指头的。”

 农妇的意思很明白,耕读班老师的财产属于他小儿子,外人休得染指。

2014年初,人们又见到耕读班老师了,他经常来农妇的家吃饭,有时农妇干活去了,他就帮她看门。他经常拿一张小凳,坐在离农妇家门口不远的草地上,看村边的稻田,不声不响,一坐就是大半日。到了六月割稻时,又不见耕读班老师了,人们猜测,他到县城看病了。七月插下秧后,人们传说着:耕读班老师在医院没了!

在耕读班老师住院时,农妇的小儿子和小媳妇在外面打工,耕读班老师去世时,他们也没有回来。

耕读班老师没有堂兄弟,村里跟他最亲的人都在五服以外的了。耕读班老师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都是阿胜在照顾他。阿胜喂他吃最后一口粥,看到他闭上眼睛。

阿胜也是我们村人,比耕读班老师少二十多岁,他们也不是忘年交,平时很少见他们往来。

“阿胜为什么那么好心?”人们都想知道答案。

人们都相信,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好心!

耕读班老师的后事是他外甥女料理的,把他葬在弟弟的旁边,生前相依为命,死后也互相依靠。

她给阿胜500元做为答谢,阿胜不要。

耕读班老师的所有财产都遗留给农妇的小儿子。

外甥女交待农妇,不要拆他的床,她每年要来给舅舅上坟,要在他的床睡。

在耕读班老师去世后不久,农妇在大儿子的陪同下进入耕读班老师的家,捡了一些东西出来。出来后,农妇说:“还有一缸米呢,忘记带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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