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灰小贩

小贩

第一次见到他时,我就被他深深地震撼了！

那是十多年前的一个周末，我骑着摩托车从县城回家，在家乡的道路上遇到他。他骑着一辆自行车，搭着两箩筐石灰，车尾架上竟然还坐着一位妇女，抱着一个婴儿。

天哪！这是耍杂技吗？不像啊！

我和他一闪而过，但那场景，已经把我深深地震撼了。

车过后，我还回头张望，张望……

我心想，这是为什么呢？下次遇见，我一定要好好地看看。

后来，在家乡的道路上，我真的又遇见他，他正搭着石灰往集市赶。我放慢车速，慢慢地观察起他来：

他蹬着一辆老式的自行车。这是一款流行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的28寸自行车，大大的车轮，长长的车身，双杠，足够坚固。搭着两大箩筐石灰，那箩筐又不是普通的装谷子的箩筐，比普通的箩筐大一倍，它是椭圆形的，装满两箩筐石灰，起码有三四百斤重。自行车的尾架上搭着一个女人，女人抱着一个婴儿。

这是一个高大壮实的汉子，大约四十多岁，宽阔的胸膛，紫铜色的皮肤，一条大毛巾从后背穿过背心搭到胸前。他身向前倾，吃力地蹬着车。

女人应该是他的老婆。

一眼就可以看出，这女人是一个不正常的人，一副痴痴呆呆的样子。她怀里的婴儿昏沉沉地酣睡。

那时，我脑中闪现出屈原的诗句：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那是21世纪头十年，乡村的道路上走的都是摩托车、小车，很难看到自行车了。而他竟然还用自行车搭货，而且还搭着几百斤的石灰，仿佛他是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穿越而来。

我想不到还有这样凄凉、为生活而挣扎的人，乐观一点说，还有这样不屈地与生活抗争的人。

我想查清楚他是哪条村子的人？为什么卖石灰还带着老婆孩子？我在村里向人们打听他的情况。

原来村里很多人都认识他，都知道他的故事，他们跟我讲：

他是相邻村委的人，四十多岁才结婚，娶了一位疯女人，疯女人给他生了一个儿子。老来得子，他欣喜若狂，生活有了盼头，卖石灰更来劲了，每天早出晚归，让疯女人在家照顾孩子。一天晚上他卖石灰回来，不见孩子，问疯女人，她傻傻痴痴，说不出个所以然。原来，人贩子趁他不在家，骗他老婆，把孩子骗走了。他如坠冰窖，呼天抢地，悲痛欲绝，待情绪稳定后，他四处向人打听，但哪里有孩子的线索？

幸亏疯女人争气，第二年，又给他生了一个儿子。这次他吸取教训，再也不敢让老婆在家带孩子了。但石灰还得卖，卖石灰是他熟门熟路的买卖，除卖石灰外，他不知道干什么？如果不卖石灰，单靠一亩三分地，是无法维持生活的。万般无奈之下，他想到这个点子，把老婆孩子带在身上。

知道他的故事后，我每次在路上看到他搭着石灰和老婆孩子，就很难过。

几年过去了。一次我从县城回家，在通往小镇的路上遇到他，他仍然搭着石灰，但已经不是那辆自行车了，换了一辆电动三轮车。车头上坐着他和孩子，老婆不在车上。孩子已经四五岁，戴着一顶大斗笠，不需要母亲抱着了。

一个星期日傍晚，我骑着摩托车，匆匆赶往县城，车上挂满了母亲给我的土特产。过了铁路路口，我遇到他父子，正在路边的树荫下歇息。他卖完了石灰，车上的箩筐是空的。

天气很热，他的背心都湿透了，孩子的脸上也晒得通红通红的。

我忽然记起车上有两块切好的西瓜，是姐姐给我孩子的。我急忙停下车，拿出西瓜，向他走去。

“给！”我说，把装着西瓜的袋子递给那个孩子。

孩子犹豫一下，接过袋子，看到是西瓜，欣喜若狂，拿出一瓣西瓜大嚼起来，也不会说声谢谢。

做父亲的对我憨厚地一笑。

这是一位纯朴的庄稼汉，虽然生活艰难，但是毫不放弃希望，顽强地与命运抗争，这是值得我学习的，也值得人们尊重。

这几年回家，在小镇的路上再也没有遇到他了，他不卖石灰了吧。

那孩子该读初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