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读的日子真快!转眼,高考考完了,同学们互相作别,各自回家。这一别,以后各奔前程了。
割完稻谷后,姐夫说:“与其在家坐等高考放榜,不如去县城打工,又方便去学校打探消息,还可以赚点钱,不然,如果考上了大学要办手续,哪来的手续费?工地在你读书的学校东北面,约一公里。”
我想想也是,第二天,我又跟姐夫到了县城的工地。
工地不是去年的工地,工友也换了一批。
工地位于城郊,在广湛线路边。工地四周零零星星建起一些楼房,大部分是荒郊野岭,只有南边,有一座工厂,紧挨着工地。工厂是一座封闭的大院子,一排楼房,一排瓦房。工厂背向工地,终日关着窗,只听到声响,很少见工人,不知道生产什么?
工地往西一百米,新开一条路,北接广湛线,南通县城,路面很宽,但还是泥土路,泥头车终日拉着泥土,来来往往在这条路上奔驰,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人们把这条路叫做工业大道,高二时,全校的师生都来这条路两旁植树,那时,路两旁都是小山岭,但时隔两年,很多山岭都被推平了。
沧海桑田,世事的变迁,谁能料到呢?当时的工业大道,现在已经叫迎宾路,成为县城最好的路。路两边,现在已是高楼林立。但那时是多么荒凉啊!
工地是一栋大楼,十多层,已经建起了主体,现在是装修。
“不用晒太阳,不用淋雨。搬搬砖、搅拌搅拌水泥浆、一天20多块钱,多好!”姐夫说。
泥水工大多是同乡人,大家一起回家割稻,割完水稻后,又一起来工地。休息一晚,就准备开工了。
没有工棚,大家都住在二楼。为了防止地面潮湿,工友们都用模板铺在地上,然后把席子铺在模板上,再挂上蚊帐,这样,一张简易的床就铺好了。晚上没有电视看,整层楼只有一个灯泡,光线很暗,唯一的活动就是打扑克。看书也不行,光线太暗,也没心情看书。
工地周围都是小山岭,没个去处,走工业大道往县城约四公里,路上尘土蔽天,没有车搭。走广湛线去县城,路面都是沥青,但要绕一个弯,很远。白天要做工,晚上又累得要命,哪里都不去,在工地打牌、聊天。九点多钟就睡下了,因为要早起。
第一晚,我很早就睡下了,睡眠不足的滋味我体会够了,我不想再体会了。
在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叫:“起床哟!做工哟!”我以为是做梦,最后终于醒了,睁开眼一看,很多工友都起床了,蚊帐都卷起来了。赶快翻身起床,天还是朦胧的,只听到门前厂房发出隆隆的响声,厂房灯火通明,看不到里面的工人。
赶紧漱口、洗脸,下一楼工地门前吃饭。早餐也是吃干饭,菜只有两个,青菜肥猪肉。
吃饭是露天的,没有凳子,工友门或站、或坐砖头。一会儿就吃完饭,陆陆续续上楼开工了。
我的任务是搬砖、准备泥浆给大工砌墙。砖头和泥浆都是装在斗车上,从升降机上升起来,我就把斗车拉出来,然后把砖头叠在要砌的墙上,把泥浆装在桶子里,提到要砌的墙上放着。大工们站在排架上,拿着泥水刀砌墙,我必须保证三个大工有充足的砖和充足的泥浆,否则,他们就骂人。一个小工配三个大工,工作量够大的,通常,这边叫了,那边又叫,忙不过来。幸亏,他们原谅我这个没干过活的书生,不然真要把我骂死。有时,我也要做做搅拌泥浆的工作,但他们看我没什么力气,又不懂要领,水泥、沙子的比例用得不合适,又不会搅拌,搞得污水横流,搅拌出来的泥浆不是稀就是稠,所以他们也很少叫我搅拌泥浆了。
虽然以前我干过泥水小工,但很久不干了,刚开始那几天很累,累到骨头像散了架,搬砖、拉车、提浆,虽然戴了手套,但手还是给磨破了,后来手好之后,就结满了茧,不痛了,慢慢地适应了。
整天衣服都是湿的,没有干过的时候,湿漉漉的粘在身上很不舒服,中途很少歇过,虽然我出身于贫苦之家,但这样辛苦的工作很少经历过,除非农忙时候,但农忙时间只不过三五天,不像现在天天都那么辛苦。每当我厌倦懈怠时,我就安慰自己:忍忍吧,很快就会过去。是的,我相信自己不会一辈子从事这工作,我相信这工作是暂时的。
晚上洗过澡后,工友们斗牌的斗牌,聊天的聊天,我站在阳台上想我的心事。
前途未卜,万一我再次落榜怎么办?我当一辈子的泥水工吗?人生之路怎样走?家境的贫穷,如何摆脱?如今,天天累死累活,既不能看书,又与工友们格格不入,工作繁重,毫无乐趣可言。想着想着,就觉得很凄凉,不由得张口唱歌: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忧伤的歌在夜里送出去,又消失在虚空的夜里。
我仿佛就是那个国破家亡的李后主,虽然我跟他的处境不同,但都是伤心人,他说出了我的心声。
虽然我五音不全,但我唱得情真意切,凄凄惨惨。
我害怕在人前露脸,更怕在人前唱歌,但在这里,没人听我的,没人想听我的心声。工厂大楼虽然灯火通明,但关着窗子。
自此,我不开心时就在阳台唱歌,反反复复地唱这首《几多愁》。
我以为没人听我心声,但后来发生的一件事,证明我错了,我遇到了“知音”。
一天早上,我解手回来,路过工厂大门时,三个年轻女工搭着背,嘻嘻哈哈地从工厂大门走出,拦住我的去路。她们唱着:“春花秋月何时了---------”一边唱歌,一边挤眉弄眼地冲我笑。中间那女子比较高大,也比较漂亮,她打头阵。我知道她们是冲我来的,我不恼怒、也不害怕,我没有说话,看了她们一下,将身一闪,从她们身边经过了。背后,是她们银铃般的笑声。
也许,她们早就注意到了我这个唱歌的少年,注意到了我天天早上从厂门前经过,她们早就暗中商量好了,并且勇敢地采取了行动。
但她们真是我的知音吗?我心中是否定的。我有时想,如果不是这件事不久后我离开了工地,我跟她们会有故事吗?
工厂里也有工人拍拖。一天晚上,厂房楼顶有一对恋人在拍拖,互相搂着接吻,引得工友们都到阳台上看。
这件事不久,高考放榜了,我上线了,我离开了工地。打工的钱,我预支出来,刚好够我办各种手续。
十多年后,我调进县城工作,单位离那间工厂不远,工厂早已倒闭,单位就租下了工厂的厂房给员工们住,我就住在二楼。
工人们早做鸟兽散,只剩下两栋旧旧的厂房,还有院子里几棵高大的芒果树,诉说着工厂的兴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