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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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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席编织的乡愁

芦席编织的乡愁

    陈贞奇


故乡,坐落在一片芦苇的岸边。

芦苇长在村东的汪里,风起犹如绿色的海洋,涌起层层波涛。东汪是古沂河道的遗址,一片片汪,一条条沟,长着野生的芦苇。这里是沂河千万年来流淌的痕迹,是岁月的烙印,是故乡人民与大自然和谐相依相伴的见证。

过去的年代,故乡浸润在编席的四季中,男女老少都忙碌着编席,他们手中的芦苇仿佛有了生命,在灵巧的双手间跳跃、交织,编织出一领领精致的芦苇席。即使是农忙季节,白天忙于耕种收割,到了夜晚,那皎洁的月光下,那盏昏黄的煤油灯下,依然可以看到他们忙碌编芦席的身影。

编芦席所用的材料,正是来自故乡东汪里的芦苇。秋天的东汪以及周围的沟洼里,一片片芦苇开始泛黄,霜降过后,当芦苇叶干枯,茎干脱水变硬,苇缨成为白色,故乡人便开始忙碌着收割。他们小心翼翼地将芦苇割下,那些晒在院子里的一捆捆芦苇,仿佛成为了故乡的一道独特风景线。

而扒芦子则是编席过程中最简单却也最辛苦的一道工序。小孩和老人承担起了这个任务。他们手持芦苇,顺向逆向交替旋转,手法熟练地操作着芦苇,仿佛在进行一场旋转着的舞蹈。一节节的芦叶便被剥离下来。虽然简单,但这个过程非常耗时耗力。初春时节,当大家还沉浸在新年的喜悦中时,故乡人已经开始忙碌起来。大年初二,孩子们便被父母催促着去扒芦子。村子里到处是飞舞的芦花,如同下雪一般,延续着瑞雪兆丰年的一片繁荣景象。

在故乡,芦苇被赋予了独特的意义。当芦苇褪去芦叶,只剩下那些坚韧的秆子,它便成了故乡人生存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这些芦秆被精心地存放在草屋横梁上整齐地摆放着,等待着编织成芦席实现梦想的价值。在编织之前,有一个重要的步骤叫做“划芦杆子”,这是一道需要细心和技巧的工序。故乡都是用刀子修剪芦杆底部腐烂的部分和弯曲的地方,使它们变得更加平直和均匀。还要将芦杆剖开,使其成为更细的篾子,对于比较粗的芦杆,甚至要用刀在底部开三个或四个口,然后用特制的“芦穿子”工具将它们穿成三根四根篾子。这样做的目的是使篾子的宽度保持一致,从而使编织出的芦席更加规整和美观。

接下来是“砸蔑子”,这是对芦篾子进行碾压的过程。我小时候放学后经常帮忙母亲推碌碡碾平篾子。这个过程需要经验和技巧,既要保证篾子的平整和柔软,又不能过度碾压影响强度。碾压的蔑子需要多翻转几次,以确保均匀整体柔软。完成碾压后,将蔑子润湿,然后刮蔑子,这是一项体力活,通常由村里的男人们来完成,专用的刀子刮去芦篾子内部的瓤,一般只需要刮去根部一二米的地方,使其整根变得均匀平滑和柔软。

编织芦席的过程需要耐心和技巧。苇席的花纹花样繁多,而在我们的故乡,传统的大多都是双花纹,但也有复杂的样式,如三纹席花、人字席花、十字席花、三角席花等。在编织过程中,保持手势一致是至关重要的。左手抬、右手压,并用手指挤紧芦篾子,使其结合松紧相宜,同时也不能让花纹线性方向扭曲。只有这样,才能编织出高质量的苇席。故乡编席一般都是女孩的活,女孩大都心灵手巧,编织的速度快,芦席编织的质量好;男人也有编织速度快编织质量好的,但那是极少数的。女的都是喜欢几个要好的伙伴边编席边一起聊天,嘻嘻哈哈倒像是天上的织女一样快乐。女孩编席喜欢相互比赛相互切磋手艺,一天都能编一领甚至两领席。男的编席一般都慢一点,男人们编席喜欢讲个“荤”段子提提兴趣,后来有了收音机,一边编席一边听着柳琴曲,听杨家将听隋唐演义,给编席增添了许多新鲜的乐趣。男的一辈子在故乡编席,编着编着脸上就编出了皱纹,编着编着就编出了龟背。大多数女孩编着编着就出嫁了,知道编席辛苦盼望嫁到不编席的地方。而外地的姑娘看到编席带来富裕的生活,倒是愿意嫁过来,嫁过来就要开始跟着学习编席,以至教孩子编席。母亲就是外地嫁过来的,自己学会了编席也教我们姊妹几个编席。

记得小时候,我常常坐在长辈的身边,看他们用竹节做成的插导棒子疏导篾子之间的空隙,编织出一领领精致的芦席。那些插导棒子、木尺子、裁刀和撬刀,都是他用了几十年的老物件,上面留下了岁月的痕迹。编织芦席不仅是一种手艺,更是一种与芦苇相依为命的情感。

芦席,从古至今都是故乡的骄傲。村民们自两千多年前的陈国移民至此,便依赖这门手艺为生。在最困难的时期,这项手艺也从未离开过故乡,它像是一个守护者,为故乡的人们提供了稳定的收入来源。那时,芦席不仅是生活的必需品,也是故乡的名片,流传到了全国各地。

但任何事物都有其两面性。芦席虽然给故乡带来了丰厚的收入,却也带来了遗憾。那些年,孩子们跟随大人编席,大部分时间都在编织中度过,很少有人能接受正规的教育。因此,故乡的历史上几乎没有读书人,更不用说考取功名或学府的人了。这一遗憾仿佛成了故乡难以言语的隐痛。

直到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随着时代的变迁,芦席不再是故乡的主业,才逐渐走出了一批大学生。他们带着家乡的记忆,走出了那片绿色的汪洋,走向了更广阔的世界。他们或许在不同的繁忙岗位上,暂时不再记得那飞舞的芦花,还有月光下乃至煤油灯下闪烁的芦席,但那些记忆却永远留在了故乡人的心中。

如今,芦苇编席已成为非物质文化遗产,它的生存属性已经逐渐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但故乡的人们依然没有忘记这门手艺,那些传承下来的老物件和编织芦席的技艺,都是他们心中最珍贵的宝藏。每当夏秋季来临,芦苇荡中依然会回荡着编织芦席的声音,那是故乡的旋律,是永恒的乡愁。

对于我来说,关于故乡编席的记忆永远不会消逝。每当回想起童年的往事,眼前总是浮现出那片绿色的汪、那飞舞的芦花,还有月光下、那盏昏黄的煤油灯下,跳跃着的一领领精致的芦席。那不仅仅是故乡的风景,更是心中的乡愁和遗憾。

时间如水,带走了很多东西,但带不走的是故乡的情结和乡愁。在那个远离繁华都市的地方,有一片绿色的汪洋和一群坚守传统的人。他们用自己的双手和情感编织出了一段段美丽的故事和情愫。对于他们来说,芦席不仅仅是一种手艺或商品,更是一种深深的情感所在。那些关于故乡编席的记忆将永远留存在每一个人的心中,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是我们共同的根和魂,是我们与故乡之间永恒的联系和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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