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拜烈日下的土地
每年的割麦插秧时节,我都要回一趟故乡。此时,农民们劳作的姿势,正是对土地最虔诚的叩拜。即使机械取代了农耕,不影响我坐在田垄上凝望与遐思。
假如你是一个农民,不懂大地的佛性一定是不称职的农民。假如你当下不是一个农民,往前追溯几年,几十年,百十年,你的前辈绝大多数是农民,你的血统仍然属于农民。把你归于农民之列,你才有可能读懂我的语言与我的情怀,读懂土地、粮食与生命的关系。
你看那炎炎烈日下,农民们,我的父老乡亲,我的兄弟姐妹,低头搂紧成熟的麦穗,如拥抱,如亲吻,是不是虔诚地感恩着大地的赐予?他们一弯腰,一叩首,以退步作前进,细心插下一株株秧苗,是不是比祈愿的香客更加谦恭?付出汗水交换收成,付出辛劳滋养生命,没有哪一个农民抱怨不公平。以诚实对待土地,从土地中获取诚实的回报,是农民与土地的默契!
一年里,农民表达对土地最热烈爱情的季节在夏季!收割,插秧,在旱地与水田的绿植中穿行,那炽热的情愫,正与气候吻合,正与万众朝圣的氛围吻合。守一方土,安一方心。要不,古往今来无论是得意者的衣锦还乡,落魄者的潦倒归乡,亦或老迈之年的叶落归根,甚至客死他乡的扶柩归安,都要情归故土呢?唯故土,才有魂牵梦萦的宗教。这宗教,与迷信无关,是心灵最舒适的安放处。而夏日的故土,割麦插禾时的故土,无疑是佛性最盛的时空,令人一踏足,便感受到最震撼的热度和最劲道的黏性。融入既得丰收的欢乐和期待下茬丰收的热望,使善良的愿景延绵不绝,使茧花与伤痕斑驳的皮囊不断充实瓦解疲倦的力量,使风雨雷电的困扰转换成抵御一切天灾人祸的韧性,凝聚起生生不息的依恋土地的铁血柔情。
每次走回故乡,我喜欢看到我的亲人呵护田野里生长的粮食,我喜欢赤脚感知大地舒适的热度,我喜欢将我的汗水直接渗入地层与庄稼的根须相握。我是农民的孩子,土地是我信仰的上神。一弯腰一叩首,一抬头一祈祷,我是土地忠实的信徒。当土地渐渐被铲除绿植,每一寸水泥的涂抹都是我痛的伤疤;当老屋渐渐衰颓,每一趟归依都恐惧不期而至的失忆。故土里安息着我恩慈的父母,故土是每一个游子大地的中央,是我们最好的避难所与欢乐场。爱故乡与田园,我说不出妥贴的情话,唯以敬爱每一位农民、敬畏每一寸土地、敬惜每一粒粮食表达。除此,便是对心灵与神灵的亵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