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赵善俭的头像

赵善俭

网站用户

小说
202102/23
分享

上甘岭军火英雄

(军工历史题材)

小说作者 赵善俭

建党100周年优秀电视剧《跨过鸭绿江》正在热播,作为新中国初期兵器制造的经历者,我看了一遍又一遍,时常热泪滚滚。“武器是战士的第二生命”、“前方战士舍命、后方军工拼命”,看到当年我们亲手制造的“大口径炮弹”在上甘岭大显神威,让我激情万丈。穿越那个时空,去追寻为上甘岭制造大炮弹的军火英雄。

(一)

1952年农历十月底,留在我22岁清晰的记忆里,新中国成立的第三个年头,从太行兵工厂来到北京三里河开会,也是我第一次走进新中国的首都。

国家百废待兴,北京的大街上到处是“三反”、“五反”和抗美援朝的红色标语。战争年代的功臣——中共石家庄市委副书记刘青山、中共天津地委书记张子善因犯贪污罪,在这一年判处死刑,震动了全国,党风政风乾坤朗朗。

在那信息闭塞的年代,深秋我来到京城,眼界洞开:解放军西南剿匪尚未结束、就响起朝鲜前线的隆隆炮声,台湾蒋军匪帮反攻大陆甚嚣尘上,美国第七舰队搅局台海,志愿军“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已进入第三个年头,新中国傲然屹立。

北京的大街上到处是“声援朝鲜、反对美帝侵略”的游行队伍,他们或举标语、或喊口号、或唱歌曲,“打败美国野心狼!”群情激昂、响彻云宵。建国初期物资贫乏,连京城的市民们也多数穿着补丁的衣裳,但精神抖擞,民心所向,人们争相捐赠、甚至出现按国际市场价款“捐坦克”、“捐大炮”、“捐飞机”。

京天无片云,燕山红叶秋。“霜着高林万叶红”,香山的红叶迎着朝阳,映红了天空,使我想起宋代的一句古诗“天下秋随一叶来”,人民的江山,天翻地覆、欣欣向荣,紫气东来、其势如虹,点燃了我青春韶光的激情。

距卢沟桥正东约两里远,在“三里河”东岸河床尽处,有一座青砖磨面、绿瓦黄檐、古朴庄重、气势恢宏的大型古建筑群。经历了世道沧桑、鼎鼎华年,现在是新中国兵器最高管理机构——中国兵器工业总局(次年改称第五机械工业部)所在地。昔时高墙四壁、皇权禁地、风云叱咤,今日是新中国军事工业的首脑机关,大门外的广场上,五星红旗迎风飘扬。作为国家要害部门,宏大宽敞的拱门下,军人佩戴头盔、双岗持枪值守,三里河中国兵器机关神秘而威严。

燕山深秋风大气寒,三里河兵器大院却是热气沸腾。这几天,我同我们太行兵工厂厂长一起参加了全国兵器战线群英会。会议气氛热烈、豪情勃发、铮地有声 。“保家卫国上战场、雕弓铸剑强国防”、“援朝枪弹,质量第一”、“军工的质量,战士的生命”、“一切为了前线的胜利!”、“兵工多流汗,战士少流血”、“造枪造炮保质量,支援前线打胜仗!”标语环绕会场,口号响彻会场,这次会议既是对兵工英雄和先进模范的表彰会,更是前方急需武器的动员会,可以说整个兵器行业开足马力造枪造炮,前线反抗侵略的战士血染沙场,后方军火英雄舍生忘死报国强军。

会上得知抗美援朝上甘岭决战正酣,其惨烈程度,超过二战任何一次战役。这次在会上得到内部消息,我太行兵工厂最新研制、昼夜生产,前后列装了150卡车的“大口径火炮”炮弹以及“120毫米口径”迫击炮弹,专列送往前线,在朝鲜上甘岭战役中震雄风、展神威。我军以强示敌,遏敌之锋,十万炮弹,雷霆万钧,打得美军为首的所谓“联合国军”鬼哭狼嚎、尸堆如丘。我厂产品质量受到前线参战部队的好评,荣获“炮弹大王”质量奖,厂长上台荣耀领奖。

会上聆听了无限崇拜的开国元勋、太行百姓偶像——朱德总司令“大力开展兵器生产、全民支援朝鲜前线”的动员讲话,朱总那朴实而英雄气的音容笑貌,在我的脑海中回放了无数遍,也激动了无数遍。“我见到朱德总司令了!”睡梦中也喊出了声,这是我一生的荣耀。

会上传达了毛主席有关抗美援朝、强军强国的讲话:“现在中国人民组织起来了,是不好惹的。如果若翻了,是不好办的。”、“他们要打多久,我们就陪他打多久,一直打到美帝国主义投降为止,打到中朝人民完全胜利为止!”、“为了反对帝国主义的侵略,我们必须建设强大的国防!”那个年代,抗美援朝使国人更加团结一心、众志成城。

这个深秋,上甘岭鏖战正激,中南海决胜千里,“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毛主席的话意志如盘、如雷贯耳、凝聚人心,掌声阵阵、经久不息。风流尽数还看今朝。

“一切为了前线!”兵工的理念深深植根于我的血脉。会议两天来,戴着兵工的责任和使命,我思绪激荡。春风得意马蹄疾,无限风光尽被占,那激动的心儿简直要蹦出喉哨。让我心潮起伏、感情澎湃的是,会上见到了几位为抗美援朝做出重大贡献的军火英雄,当看到他们佩带花环、捧着《人民兵工英雄》奖牌,潇洒走下主席台时,抗美援朝雕弓铸剑的回忆,犹如一幕幕视频跃然眼前。满目英雄气,铁血军工魂。英雄耀眼的光环背后凝结的是军工的艰辛和拼搏 !

(二)

“兵器是战士的第二生命”、“前方战士舍命、后方军工拼命”是我太行兵工的理念。1952年深秋,北京三里河兵工群英会闭幕。这个夜晚,彻夜无眠,我眼前闪过金戈铁马、万里靶场滚滚征战道,思绪也回到为志愿军制造“大口径炮弹”舍生忘死、创新创造的军工岁月里。

随着上党战役的胜利,长治率先解放。为了支援全国解放战场,我厂陆续由黄崖洞迁至长治北郊外30里的安居新厂,一边搬迁一边投产,“大口径炮弹”量产任重如山。1950年小寒时节,随着朝鲜战场的战事紧迫,兵工厂工房灯火通明,总是加班加点,工友们站着都要睡着。然而,这个秋冬越忙越乱,竟成了多事之秋,仿佛要把厂长的肺气炸了!

军工总是心系战场,为适应低温严寒的东亚气候,“大口径炮弹”第十三次打靶又出发了,目标直奔遥远的贺兰山脉阿拉善国家沙漠靶场。

初冬的一个黎明,我们自带五天吃的炒面和发霉的豆饼,长途驱车、风餐露宿。想到沙漠风雪的肆虐、路途的险恶,每一次出征家人都是含泪相送。

由于炮弹战斗部是烈性炸药、即使用火柴也不能点燃。但炮弹触发引信装有敏感火药,二者合体,一触即发,地动山摇。所以,弹体和引信分成两辆卡车,各自前行、且保持距离。装弹体的大拖车上,还装载一付庞然大物——战场上缴获的美式大口径榴弹坦克炮,长长的炮管斜指前方。炮口包着红布,一是明示提醒超高,二是讨个吉利,每次打靶试验总是希望马到成功、旗开得胜,凯歌高奏。

我们坐在没有保温条件的旧吉普车内,一路西北,路途空旷、雪野苍茫。“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日暮苍山远、边关人迹罕。全国刚刚解放,路况全部是土公路,翻山越岭甚至是不毛之地。为防范小股土匪,驻厂警卫连派出一个班、前后军车战士武装护卫,半军事化的火炮打靶试验队伍,一路浩浩荡荡,沙漠雪地上留下深深的辙印。

五辆越野车队艰难跋涉、穿越茫茫戈壁、远处雪峰在望。唐诗云“胡天八月即飞雪”、“春风不度玉门关”是说玉门关外太冷、即使是温暖的春日,春风也到不了这里,今天算是领教了这里的“酷冷”。大风狂吼,飞雪扑面,像无数细细的针尖刺疼脸面。由于任务紧急,炒面伴雪,吃睡在车上,军工的辛苦无以言表。

信仰的力量是无敌的,兵工与战士心心相通。“兵工多流汗、战士少流血”、“一切为了前线的胜利”,崇高的信仰、坚定的信念、执着的理念在声声召唤。途经六盘山,车队小憩,夜幕空旷,滚滚风吼,仿佛听到前线战士的冲锋肉搏和不绝于耳的爆炸声。

三日后车队到达贺兰山靶场,由护厂解放军先行“清场”,靶场四周放出岗哨安全警戒。后方炮位,十分钟发射准备。粗大的榴弹坦克炮管与地面成约三十度,仰头指向目标靶位。

装弹手麻利地在地上打开包装箱,拔出引信保险销后,发射现场将弹体和引信临机旋为一体,然后扛起约七八十斤重的大炮弹,装入炮膛。这炮弹好大好重!“大口径炮弹”工人习惯叫“大炮弹”。

射手对准前方,熟练地调整炮位。质量检验人员监督炮位操作符合规范后,我作为验收方和生产调度老冯、厂技术人员由吉普车送往前方落弹点附近的水泥掩体内。前方和后方通过电台联络、准备就绪,单等炮弹飞过头顶。

正常情况下,从听到头顶上空那特有的弹丸旋转“嘶……”的飞行声音几秒钟后,就应该听到爆炸声,这一次我的耳朵仿佛失灵了。出于质量职业习惯,我不由一阵心情沉重,预感不好。

又等待几分钟,飞出去的炮弹还是没有动静。正想和产品技术人员去雪地里找 ,这时调度老冯从另一掩体走过来,大声说:“响了,响了,我听见的。”,“响”就意味着发射成功,指炮弹钻地的爆炸声;不响意味着炮弹“瞎火”、不炸,试验失败。老冯一见我不吱声,黑脸一沉低声说:“怎么不相信我的判断!”。

调度老冯,中等个头,体格粗壮,遇到他不顺心的事喜欢咋咋唬唬,人称“老疯子”。他人很吃苦,文化不高脾气大、职务不高派头大,一张方脸上肌肉总是绷得很紧,很少见到笑容,工友开玩笑说:“什么时候老冯笑了,除非是凤凰飞来”。

抗战年代,老冯从当地游击小队来到作坊式修械所,从制作手榴弹开始干粗活。他爱吹“当年我们制作的手榴弹虽然有一半不响,却能把伪军吓得爬下”,然后我们乘机冲上来拼刺刀,照样取胜。他“重进度、轻质量”观念根深蒂固,“大炮一响,黄金万两”是他的口头禅。因质量事故,两个月前刚从车间“一把手”岗位撸下来,还带着往日的“风度”,工人往往怕看他那几乎没有笑容的黑脸。

茫茫雪原、凛凛寒风中我嗅到老冯满口酒气,我才想起来,中午天寒地冻,他又偷偷把他自带的酒配着炒面喝了,可能是酒后出现幻觉,也可能他把炮弹落地撞击声和炮弹爆炸声混了。我说:“质量把关,要的是第一手真实数据,不能听你传话筒。” 白居易诗云“可使寸寸折,不能

绕指柔”是我在质量岗位的座右铭。“验兵器、把质量”不能柔揉寡断,抓质量更不能当“老好人”,于是我果断否决了他的意见。

然后,我和技术员一起理性分析:如果炮弹是完全爆炸,必定有大炸坑,质量要以“事实”为依据,证据说话。

雪地里,几个人正在低头到处找弹坑,忽然,丘坡下闪出一位身着褴褛的牧羊老汉,弯着腰双手平抱着一发大炮弹慌慌张张,边跑边喊:“你们的大炮弹 落在我家羊圏里了。”大家惊愕!

炮弹落地,内行知道:炮弹已在飞行中解除了最后一道安全保险,随时会炸,我心揪到嗓子眼上了,生怕出现意外、伤着老乡。和炸药打交道就是和死神打交道。一百多年前,瑞典化学家诺贝尔发明烈性黄色炸药,光亲人炸死五位,他本人也是伤痕累累、早赴黄泉。炮弹大、炸药猛、装量多,一旦出质量安全事故地动山摇,看着牧羊人我们吓出一身冷汗!

想到刚才调度老冯的话,我瞪着他羞红的脸和低下的头,一时无语。原来,炮弹打出了警戒线,且成了瞎火弹未炸。我想起邓小平说过的一句话“在战场上,往往‘一弹决胜负’!”我暗下决心,绝不能给抗美援朝前线送去这样“质量不可靠”的大炮弹!

从秋到冬,“大口径炮弹”研制靶试,从太行出山西、入陕西、经宁夏然后进入蒙古阿拉善国家靶场,来去一次翻山入岭5000里,第十三次靶试又失败了,十三次呀。我抹着眼泪,望一眼远方高傲的雪峰,顿生“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的悲泣与失落,难过的低下了头。

经过雨、经过风,经过雪、经过冰,屡试屡败“十三次”呀,我们难过极了,技术员红着脸偷偷抹泪。吹沙走浪几千里,仰望东亚生愧意,沙漠的夜晚月冷星残,我们都抱头痛哭,甚至忘记已经一天没吃东西,心情糟透了。

回程的路上,大家心情沉重,情绪低落。前后看看护卫打靶的解放军战士,心生愧疚。只听调度老冯轻声说了一句话:“过去

我认为武器只是我们生产部门干出来的,今天我才真正感到‘兵器质量是生产出来的,也是质检管理和质量把关的结果’,兵器更是研制设计出来的。” 我眄视他一眼,这个硬汉的脸上挂着两道长长的泪痕。

在车上,平时爱动脑筋、发牢骚的老冯和一脸苦恼、一路无语的技术员悄悄说:“这新研制的大炮弹是旋转飞行,咱们生产的迫击炮弹是直射不转,我琢磨着还有‘关键技术’没有突破。”全国刚刚解放,在一个没有工业化基础的国家,军工的事业是一张白纸。

在那个充满信仰的时代,“为战士送上最好的兵器!”始终是我们坚定的信仰和执着的追求!途中,随车电台传来厂长轻松的声音:“胜不骄、败不馁,办法总比困难多,你们回来吧!”。

(三)

1950年10月8日,志愿军入朝参战,前方军火那是“十万火急”!上级要求我厂“大口径炮弹”尽快形成量产,一次次实弹打靶失败,厂长夜不能寐,办法在哪里呢?突然间想到一个人——他的钱志道老师和在延安的岁月。

钱志道早年是北平国立大学火炸药教授。“七.七”事变后,学校南迁,在我地下党策应下,躲开了特务的严密监督和追杀,转道延安、投入我军早期的军工事业,培养了一大批早期兵器技术骨干。

钱教授出生在清末一个华侨家庭,祖籍海南文昌县一个不到百户的小山村,家乡椰树参天、像高高的棒锤耸立,他常常讲起小时候上树摘椰子以及家庭“忠孝”文化教育的往事。

在那个只有三间平房的学堂里,老先生让他背诵过“秦时明月汉时关……不教胡马度阴山”,背诵过“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背诵过“一身报国有万死,双鬓向人无再青”,接受了华夏传统的爱国教育。

早年爷爷在南洋漂泊,吃尽人间苦,挣回了生意的“第一桶金”。父亲回上海经商,童年时代他目睹了洋人租界在公园竖的“华人与狗不得进入”的牌子。屈辱和亡国的境遇,如梗在喉、如笀在刺。他出国留学归来后的第七年,“淞沪会战”前夕,父母逃往南京。年底日军攻克南京,父母双双残死在日寇的屠城下。

在抗战烽火中,我军武器弹药从材料到技术、从设备到人才,那怕是一根细如发丝的钢丝,都受到敌人严密封锁。一切都是从零开始。钱教授倾尽心血,在极其艰难的条件下,弹药基础理论研究和人才培养硕果累累。

听钱老师的课非常风趣。1938年夏天,“军工1厂”实习的毕业班同学在离开延安赶赴太行山前夕,老师的最后一堂课,受益终生,没齿难忘。

从林则徐禁毒到鸦片战争,从民国动荡到蒋、冯、阎大战,旧中国百姓生灵涂炭,民不聊生。钱教授结合自身经历,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立志成才,报效国家。

在课堂上,他讲道:“同学们,我最难忘的是五岁的时候,爷爷带我游览海口‘五公祠’,唐宋五位先贤身怀正气、忧国忧民,让人敬仰。站在祠内‘天下第一楼’前,爷爷让我在门前抄写下一副对联,至今难忘:上联是‘只知有国,不知有身,任凭‘先其所忧,后其所乐,但愿群才奋起,莫负斯楼。’。同学们,你们即将挺进太行建立兵工厂,送你们这副对联,理解‘千般折磨,益坚其志’,意味着打造兵器,要吃许多苦、受许多罪,甚至牺牲生命。虽然国共合作,但顽固派层层封锁。没有设备、没有工具、没有原材料,白手起家。甚至会遭遇敌人破坏袭击,忍冻挨饿、东躲西藏。你们作为人民军工的开拓者,重要的是在任何情况下,‘一切为了前线的胜利’信仰如磐,我记着你们的名字啊!”

钱老师环顾课堂,逐个扫视同学,继续讲道“兵器的质量是战士的生命,可能我随后去到你们中间,咱们共同解决疑难技术质量问题。”课堂上掌声雷动。

接着,一身戎装的钱教授带领同学们来到演兵场,端起约一百斤重的“81毫米”轻型迫击炮,随手拆卸成几个独立部件,让学生肩背人扛,模拟战场跑步前进。然后再让学生快速组装,用沙弹练习发射。迫击炮是靠炮弹下滑速度与“膛底撞针”相碰,点燃底火引发“发射药”,他耐心地讲授炮口装填、弹道瞄准要领,并亲自示范动作。随后他来到课堂,结合实例,讲弹丸结构、飞行原理、弹道方程函数计算,以及瞎火弹的处理、拆卸要领,传授实战知识。

离校前,钱教授和同学们还刻意在一蹲刚刚缴获的战利品“107毫米重型迫击炮”身后留影,同学们挪了挪两个铁轮子,这尊大炮,足足有四五百斤重。钱老师语重心长地说:“同学们,这玩艺儿,可配杀伤弹、爆破弹、穿甲弹,将来解放大城市,少不了攻坚战。将来,我们还要造出超级巨炮,配‘大口径炮弹’威力大得很,就是座石山,也能掀翻它焦土三尺!”同学们热烈鼓掌,手都拍麻了。最后,钱教授从心底喊出:“同学们,只可惜我们现在是有炮无弹,我们还没有能力造出超级巨炮和‘大口径炮弹’,我着急呀!帝国主义是战争狂人,侵略和掠夺是它的本性,今后我们要造出威力更大、射程更远的重炮和高爆弹,狠狠地打击敢于来犯的敌人。人民军工的重任,就寄托在你们身上啦!”同学们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

那个早晨,同学们就要跨过延河,向前线开去。离别时,老师眼睛泛着泪花,摘下眼镜,不停地擦着眼泪,不停地挥着手,目送同学们在抗大校歌声中“黄河之滨,集合着一群,中华民族优秀的子孙……”走出好远好远,直到看不见他们的身影。

烽火岁月,钱志道在培养军工骨干人才的同时,他因陋就简、孤心苦诣、成果叠出:

硫酸(H2SO4)是一种无机化合物,在农业上现代多用于制作化肥“硫酸铵”,但在战争年代却是制作炸药的重要工业原料。为打破封锁,在1940年寒冷的春风里,钱教授一身农家装束,冒着生命危险、带着团队、带着干粮,在解放区的大山里寻找制作硫酸的“黄铁矿”,那一次他曾从长满荆芥的陡坡上滚了下来,骨折住院。

抗战岁月,我军东进。根据毛主席的指示,要陆续创建十几个兵工厂。但制造子弹的“火帽”和炮弹的引爆药“雷汞”一直是我军兵器“火工制造”的短板和瓶颈,比黄金还稀缺。即使最简单的手榴弹制造,也离不开“雷汞”呀!在这条神秘的战线上,总有人在顽强地攻关、默默地奉献着。

萧条的寒冬总是孕育着春风满园。烽火“1941”冬去春来,在钱教授倾心指导下,晋察冀军区工业部技术研究室试制成功硝化棉和单基无烟药,我军导爆弹药“雷汞”研制取得突破,解决了子弹“火帽”和炮弹“引信”引爆的关键难题。钱教授常讲:“广义的质量在于不断创新、持续改进。”

为了前方打胜仗,兵工战士总是在血与火中用生命和智慧拼搏。1941年3月钱教授指导军工部化学厂研制成功硝化甘油,并制成黄色炸药和“双基发射药”,我军军工在研制烈性炸药方面取得重大突破,标志着我军炮弹爆破威力的威猛提升,为大口径炮弹研制奠定了基础。

烽火中的军工,有艰难险阻、也有玉汝欲成,有眉头紧锁、也有笑逐颜开。1944年5月1日,那是延安桃花盛开的季节。走进松枝搭成的英雄门内的会场,“兵器是胜利的保障!”、“质量是战士生命!”、“一切为了前线的胜利!”等标语环绕四周。这里“陕甘宁边区工厂厂长暨职工代表会”正在召开,会上中央军委军工局授予钱志道“特等劳动英雄”称号,毛主席为他亲笔题词“热心创造”并亲切接见。英雄是军工的骄傲,是民族的脊梁。能得到开国领袖题词者,虽廖若晨星,却光焰照人。

1945年1月8日,八路军总部军工部拟定《发明创造奖励办法》,次年1月8日,延安《解放日报》发表文章“边区工业界新创造”表彰钱志道制造“氯酸钾”取得成功,在火炸药领域取得重大突破。

烽火中的兵器制造,正是有一批学者在高端发力,总是从不规范走向规范,从土法上马转向现代工业规范管理,基础理论研究成果促成武器装备的工业化量产。春天孕育成功,1946年2月20日《解放日报》头版:“延安自然科学院在钱教授主持下,完成试制梯恩梯(TNT)和苦味酸炸药的试验报告,完成《火炸药与手榴弹》生产技术总结报告。解放战争期间,我军低端兵器可靠性技术得到快速推广,全国解放战场的枪声,记录着英雄兵工曾经的荣耀。

近来多事不顺,令厂长一夜无眠。朦胧间,他仿佛看到钱老师那熟悉的身影。他早早起床,饭后向厂里走去。这一天还真的出大事了。

(四)

我有写日记的习惯,搬了几

次家,这几个旧本本总舍不得扔掉,打开抗美援朝岁月的尘封,穿越1951年太行兵工“1.20”灾难和“1.24”抢险救助的那段惊心动魄的时空……

1950年秋冬,太行兵工厂搬出大山。为紧急适应朝鲜战事,上级要求立即上马榴弹炮“大口径炮弹”,厂长牵头成立了专项指挥部。1951年1月20日是农历“大寒”节气,再有12天就是春节了,这里却没有一点年味儿,“前方战士舍命、后方军工拼命”抗美援朝战场牵动着兵工每一根神经。

这个早晨,身材高大、志向坚毅、朴实忠厚的八路军兵工老厂长和往常一样,早早向秋谷山下的工厂走去。长期形成的习惯,早晨上班前路上这半个小时,是他和厂党委书记金凯、还有“大口径炮弹”生产副总指挥王诚碰头交流的时间,似乎早上醒来,他们是心有灵犀一点通。近来,因天气干燥,多风无雪,好多职工生病了,这让他们多少有些牵心,金书记已安排职工医院送医送药送绿豆汤到车间。

抗战的1943年,金凯和王诚同在沁水县南沟八路军兵工厂艰苦创业,制造手榴弹。金指导员中等身材,信仰坚定、沉稳大肚、政治敏锐,有笔如刀、口才犀利,人称美男子。这个冬天,为躲避敌寇对兵工厂的扫荡,王厂长和金指导员带领几十名兵工兄弟,掩埋好设备后,在风雪山林里和敌人捉迷藏,靠着“炒面伴雪”山地求生八天,最后拉出的屎都没有臭味,用生命保护了兵工厂。从此王诚有了“王司令”的雅号,他性格豪爽、快人快语、勇敢坚毅、思维敏捷、决策果断。听说年轻时在八路军独立团任排长,负伤后组织委派筹建南沟兵工厂。王诚生在郊外一个叫“二贤庄”的小村,家家敬有秦琼的牌位,祖上流传下来隋唐豪士“秦琼卖马”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

这不,三位厂领导交谈着刚迈进厂门,南面山沟里炮弹装配车间传来一声惊恐万分的巨响,厂长的头都被炸蒙了。他们一时莫名其因,向出事点跑去,边跑边作了分工。

听跑出来的人诉说,火工品装配线上白夜班交接时,不明原因,让敏感火药雷汞引爆了猛炸药TNT,意外的一场爆炸事故发生了。厂长着急地喊:“救人”、“先救人”!人们向出事地点跑去。

爆炸现场火光冲天。火势裹着滚滚浓烟,火焰藏着高温高压追赶着逃生的人群,十几位工人出于求生的本能,人们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身上带着火苗向门口涌去,有的砸着走廊的窗户玻璃,有的跌倒在地连滚带爬,有的为扑灭身上的火焰、惊恐地在外面的空地上打起了滚,瞬间的冷却和摩擦,剥裂的头皮连着头发、发卡跌落在地上……

这时,跑过来一位瘦小的青年女工惊恐哆嗦着,脸上的皮肤经高温后变得出奇的“白嫩”,嘴里轻轻地喊“救救我”、“救救我”……党委金书记一眼认出是厂“列宁俱乐部”工会来生产一线顶班的小田,派人赶快将她救走,并叮咛“千万不敢碰她的外露皮肤”。

工友们哭成了泪人,一边抢救伤员,一边拨通了急救电话。几分钟之后,消防车和太行医院救护车呼啸而至。这次事故造成4人轻伤、9人烧灼重伤、2人在爆炸的气浪中,打不开门,窒息于室内,烧成三尺炭状。

每当我想起建国初期怜悯、悲壮的往事,总是以泪洗面。同样,当年在太行兵工厂党委的坚强领导下,1951年“1.20”爆炸案,紧急抢救的壮举,也常使人热泪沾巾、感人肺腑。

厂里,“前方战士舍命,后方军工拼命”标语写在墙上、理念谛固于心。根据领导分工,厂长在生产一线指挥,为抗美援朝军火繁忙加班,常常是三班并做两班上,十二小时在车间,有时几天几夜在工房加班。

厂外,干燥的西北风劲吹,上午9点伴随120救护车的呼啸,伤员从职工医院转送晋东南最大的医院——白求恩和平医院。在那沮丧的时刻,厂党委金书记组织动员“机关、后勤”和工厂子弟转院抬担架、扶伤员、抚家属,得到有序安置。王司令则负责联络重伤员外地转院治疗事宜。

附近秋谷山下的乡民,本来过大年要耍狮子、扭秧歌排练,得知工厂出事,也解散了。解放初期,农民翻身得解放,分得了田地,感恩共产党,也爱戴人民的军工战士,他们给伤员送汤送水,给看护人员送来热气腾腾的当地年节特产“软米糕”、“团子”、鸡蛋。当年朱德住过的东院,房东老奶奶把下蛋的老母鸡杀了,炖鸡汤供伤员喝,她说:“你们为抗美援朝造大炮弹,也有我一份心意。”

伤员住院当天,金书记带领19名党员跟至医院,昼夜守候在医院的走廓里,2对1分工陪护伤员安慰家属,做好后勤保障。

工厂在厂招待所设立救治抢险总值班室,24小时昼夜值守。

每天有几十个电话打进来,有的是地方政府的协调支援,有的是兄弟单位的问候和捐款,有的是上级的关爱,有的是外地医院的寻诊。工商银行行长电话上说:“你们为抗美援朝造炮弹,我行给你厂救治伤员发生的费用‘无息贷款’,立即就办”!让我们厂长好感动,一方有难八方支援,传递的是社会主义新中国的温暖。

——爆炸惊动了地方政府,市长、市卫生局领导两次现场协调指挥,市两大医院分别成立了以院长为首的救治领导组,选派最好的医生、最佳的治疗方案、用最好的药品,全力救治伤员。在那个药品短缺的年代,烧伤药比金子还贵,金书记的请求得到落实。

——爆炸惊动了省城,省国防系统领导紧急联系省人民医院烧伤科专家乘吉普车,沿百里“子洪山”盘旋南行,于当晚深夜同车抵达医院。金书记一一接待,问诊。

建国初期,省城到晋东南交通极为落后,只有弯弯曲曲的铺着碎石子的土公路。“抗美援朝”毛主席一声令下,人心所向,人们同心聚力。即使在街坊间,“老美”一词是被百姓骂得最多的,对侵略者,千夫所指、万人痛恨。省里来的医生,虽然一身灰尘一脸疲惫,也少不了骂几句“老美”,他幽默地说:“前线鏖战急,后方炮弹急,都是老美惹的祸!”。

——爆炸传到千里之外的首都,兵工总局领导立即联系最好的医院派出烧伤专家,风尘仆仆,于当晚黎明时分抵达白求恩和平医院问诊。祖国刚解放,百废待兴,吉普车在土路上千里颠簸,医生辛苦至极。在医院里,金书记紧紧握着北京医生的手表示感谢,医生却说:“你们是光荣的兵工,为抗美援朝造炮弹,我这点苦又算得了什么呢?”

那年月,国人是同舟共济打美帝,一听说是“造大炮弹的兵工厂出事了”,医生都急得跺脚,说:“有炮无弹,怎么行啊?”。四面八方的烧伤专家争分夺秒来到医院,他们顾不上喝一口水、吃一口饭、息一步脚,下车就步履匆匆、深入病房、查看伤员、紧急会诊,连夜制定抢救方案,实施紧急救治。此时此刻身临其境,才真正体会到人民的团结、国家的力量和“时间就是生命”的含义,我默默为伤员祈祷。

1951年1月20日夜晚,这是一个揪心的不眠之夜,忙乎了20来个小时的人们直至凌晨四时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守在医院的共产党员们累得在走廓里、楼梯上打起了盹。为了后勤保障24小时畅通,伤员住院四天来,金书记通宵达旦在医院楼道里守候,要接待寻诊深夜来的远方客人,要决定临机事宜,还要耐心细致做家属的思想工作。

在事故现场喊“救救我”的女工小田,是机关第一批报名到火工生产一线劳动的。她爸爸是志愿军,秋天走后再无音讯。她是独生女,妈妈还指望她找个上门女婿,传宗接代。自从她住院后,四天来妈妈总是少言寡语,背着女儿时不停地哭泣,汤米不进,做家属的思想工作太难了。

金书记从陪伴田妈妈的女工那里得知,小田很爱美、还没找对象,妈妈担心女儿的脸蛋烧伤、五官毁容,美女变成了大丑女,还怎么见人?怎么融入社会呀!田妈妈听说,烧伤的皮肤当时不觉得疼,事后由白变黑,疼得打滚,医生还要从伤者身上别的部位剥下皮肤补在脸上,那有多痛苦呀,田妈妈心都碎了。她变得呆呆的,每当太阳升起的时候,她总是眼神呆滞望着东亚,寻觅着亲人的信息。晚上又看着烧伤的女儿发愁,四十出头的田妈妈头发都白了。

当金书记得知田妈妈是志愿军家属,和她耐心交谈、细心安慰并和厂长通话,研究对伤员家属的政策待遇,解决实际困难。每当深更半夜看到金书记和衣躺在医院的楼道里,小田妈妈如暖流温馨,这是太行党组织的关爱。

此后,她陪着女儿时心情就逐渐平静下来了,病床上小田的头和脸虽然全部被裹上纱布,但妈妈传递给女儿的一声话语、一个眼神,鼓励她像爸爸那样的坚强和勇敢,这给女儿极大的心理安慰。

四天过去了,为了抢救工友的生命,金书记在医院走廊里三餐无味,他靠在简陋的凳子上,寒冷的夜晚也劝不回家。他说:“我们军工战士是为了前线负伤和牺牲的呀,我怎能睡得着觉!我们比起朝鲜前线冰天雪地里的十万将士,好多了。”我看到,一身疲惫的金书记的头上悄悄添了些银丝。那天,他累得也输上了液,但工作在继续。

被烧伤的人常常是口干舌渴,在为伤员服务的日日夜夜,共产党员们甚至给伤员熬碗绿豆米汤这样的小事,都有专人深夜送去。尽管是一口小米米汤,但却凝聚着全厂党员、职工、家属对受伤职工那深深的情、浓浓的爱、悠悠的思、馨馨的祝。

“1.20”爆炸事故发生后的第四天。早晨,西北风起。按照北京烧伤专家意见,他们那里条件要好,建议立即包飞机进京治疗是最佳方案。但全国刚刚解放,从苏联买进的飞机屈指可数,朝鲜战场防空都忙不过来,包机谈何容易!

然而,当军队得知人民军工为制造朝鲜前线急需的“大炮弹”而负伤,抢险救人、义无反顾,高层特批两架军用直升机直飞上党。寒流来袭、天空风起,飞机穿越太行山脉的崇山峻岭,直飞海拔一千多米的太行山腹地。为了抢救军工的生命,飞行员早已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上午九点,第一架直升机降落在上党盆地王村小型军用机场。

为了伤员乘飞机顺利转院,前一天晚上准备工作就紧张而有序地进行。救治领导组和专家们仔细地进行了研究、制定了预案:去什么人、带什么药,分析路途可能出现的险情,周密研究了应对措施。为防路途意外,医护人员提前在转机的机场守候,做好对重症伤员就近抢救治疗的应急预案。金书记逐一落实安排,厂职工医院派出医生提前赶往邯郸中途机场。

1951年1月24日,这是一个不寻常的日子,我的日记流淌着抢险时空里的分秒必争,年久的泪水凝藏在皱痕纸页的字里行间。

太行兵工厂抢救伤员进入以分秒计时的非常状态。这个上午,党员、职工、家属秩序井然地守候在医院的走廓里,都在想着自己能做点什么,帮点什么。九辆救护车排成长龙,整装待发,长长的“一”字,馨祷一帆风顺!长长的“一”形,那是太行山南北的龙脉!

这是个周日,古城的大街上,游行的人群,手中举旗,喊着口号,队伍浩浩荡荡。“抗美援朝、打败美帝野心狼!”愤怒的吼声在寒风里回荡,游行的人群里有学生、有刚刚翻身的农民、也有妇女儿童,人们身穿补丁的衣裳,却争相给“抗美援朝”捐款,人群越聚越多,市区道路十分拥堵。金书记早早安排驻厂解放军警卫连派出战士来帮助疏通交通,确保救护车准时出发。

9:30分,转送伤员的救护车开过来了——

医院守候的人们争相抬担架,不约而同默默地送护伤员,人们眼含泪花,伤员们默默感受着母亲般的温暖和组织的力量!

10:50分,金书记带领车队,护送首批五位伤员直赴机场,他望着窗外,树枝微微摇动 ,给飞机抢险凭添了些担忧和悲壮,他眉头紧皱、心情沉重。

人们想象中的飞机神秘而气派,然而眼前这两架紧急调用的直升机却是八面透风,后来才得知,这是北平和平解放时蒋军的飞机。前面登上飞机的人,进去看看又惊诧地退出来,人们带着疑虑,似乎在问:这样的飞机安全吗?一名党员就是一面旗帜,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共产党员危难时刻总是冲锋在前。王诚大手一挥:“上!”,他心中装着爆炸灼伤的工友,唯独没有他自己,他第一个在刺骨的寒风里走进这架破旧的直升机。“王司令”这位铁骨铮铮的硬汉、这位从八路军独立团走来的猛士、这位八路军老兵工,关键时刻无私无畏、身先士卒、奋勇当先、英雄风范。

11:30分,迎着微微的北风,第一架直升机起飞,穿越在寒气滚滚的天空。送行的人们仰望着飞机,祈祷平安。

12:10分,第一架抢险的飞机降落邯郸机场,加油后向北京飞去。

正午,天空风小了,在医院昼夜守候陪侍的十多名家属、党员和职工,好不容易刚刚端起饭碗,就听一声喊“准备送伤员乘第二架飞机!”,大家顾不上吃饭就立即投入到抬担架的行列,随着救护车的远去,人们默送车队消失在寒冬的北风里。

下午2时,由厂党委副书记带队,护送另五名伤员乘第二架直升机进京。下午6:20分飞机降落首都机场。

远在千里之外、心牵抢险救治,厂出差在京的人,早已守候在飞机场。他们精心组织、悉心安排,确保了在当晚7:50分、将九名重伤员全部紧急住进首都解放军某医院。

从“1.20”爆炸到“1.24”抢险救助,谱写了一曲惊天地、泣鬼神的抢救生命之歌。党、政府和军队的巨大关怀,给太行兵工伤亡救治增添了信心和力量,使我们在最困难的时刻,挺起了刚强的脊梁!

“抗美援朝”凝聚起华夏万众一心,万水千山眷恋着温馨情谊。在我厂爆炸事故发生后,情牵着四面八方兄弟单位的支援。声声问候、暧暧情谊,如雪中送炭、春风润物。“报国强军、自强不息”是军工人永远的精神依托。“1.20”、“1.24”救治抢险的英雄事迹激励我们快速研制“大口径炮弹”送给朝鲜前线。

有人把太行兵工比作一只凤凰,她身影秀美而刚强,涅磐重生。因为历尽沧桑,所以她凄美而辉煌,因为愈拙愈奋,所以她朴实而坚强。誓言终生报国志,心系战场伴生死。天庭欲倾昆仑擎,英雄军工谁人知?

按照分工,金书记和王司令负责伤员安置。四天过去了,主管科研和安全的厂长这里,正组织人员对爆炸事故的原因正紧锣密鼓、心细如丝、地毯式展开调查。对朝鲜前线急需的“大口径炮弹”关键技术的攻克,厂长仍心急如焚。

他还在等待“专家组”最后一个人的到来,他是谁?他来了!

(五)

1950年秋冬,太行兵工厂搬出大山,屋漏偏遇连阴雨,质量安全事故频发:炸药火工装配车间莫名爆炸,至今没找到原因。爆炸事故中为“大口径炮弹”因公死亡的工友,虽已追认为烈士并安抚家属,但每当我想到他们:有的倒在血泊里,有的肢体被炸飞,更有的被高温烈焰烧焦、抽搐扭曲成三尺长的黑炭形状,我们泪如泉涌、心若剜割,默默地向英雄致敬。

更让厂长烦恼的是,这个秋冬,援朝志愿军摧着要“大口径炮弹”,战场那是“急!急!急!”。靶场实弹射击,不是炮口爆炸就是瞎火不炸,伤亡时有发生,所谓新迁厂址“风水”谣言暗流涌动,甚至意志薄弱胆怯者开了小差。“大寒”节气的前几天,钱志道教授带着许哨子、何莹台等几位兵器理工大学教授、坐了一夜火车就匆匆赶到了厂里,帮助攻克技术和质量关键。我们仿佛看到了夜色中的灯塔、迷途中的北斗、迷茫中的曙光。

中年的钱教授笔直的身板,身穿解放军一件旧冬装,风纪军容,左胸上面的口袋里,总别着一支钢笔,戴一付近视镜,稀疏的黑发间岁月霜染。他沉稳自信、处事果断,他头微微上仰,似乎随时都在思考问题。

听完厂长情况介绍:火工车间小心翼翼,工作时无声操作,不得带火柴等火种、不得穿钉子鞋、工作案不得有铁钉、火工区不接触铁器、打雷闪电不得操作火工品。被事故压夸、心情沉重的厂长叹一口气说:“我们该做的都做到了,在黄崖洞兵工厂好好的,怎么一搬到干燥的新厂区老出事呢?”厂长一筹莫展,过度的劳累,眼睛布满血丝。

经过多方密集调研后,钱教授主持了“事故鉴定会”。在事故分析会上,钱老师幽默形象回忆了抗战时期他多次去过的“黄崖洞兵工厂”, 他试图先让人们放下包袱,解除紧张的神经。

他说:从地理位置上,此地属于武乡、黎城、左权交界处,在太行山脉中段。黄崖山东面壁立千仞,作为进入“黄崖洞兵工厂”大门的唯一通道“瓮圪廊”地势险要、天然屏障,一人守关万夫莫开。鬼子扫荡时,我八路军的一名小战士躲在暗处,用手榴弹炸死七八十名日伪兵。我军“百团大战”缴获的铁轨就是从

瓮圪廊拖进去、打造成兵器的,可以相像抗战岁月兵工创业的艰辛和工厂地理位置的独特。

走进“瓮圪廊”东南边是“水

窑山兵工厂”高山遮挡、气候潮湿。西进北侧天然的“黄崖洞”是炸药火工品装配、储存场所。洞口向阳、洞高四丈,人员上去要爬40层台阶。钱老师用浑厚的嗓音问:“同志们,从地上攀到洞口是什么梯子呀?”,“铁梯!”大家喊。钱老师笑笑说:“由于人身上带有电荷,手指总是扶着高大的铁梯,在上梯时不停地放电,所以进到洞内时,身上就没有‘静电’了。”在那个全国尚未完全解放、连电灯都没有的年代,人们还从没听说过“静电”这个词。

钱教授团队仔细诊断事故后,对地处上党平原、环境干燥的新厂区防范“衣物碰撞、吸附产生的静电火花”采取了对应措施。从此,炸药火工品场所“四件事”纳入制度:一是安放了温度湿度计,要求温度湿度可控;二是工房门口放一根铜棒连着地下三尺,进门前双手先摸铜棒“放电”方准进入;三是火工品工房的窗户大而低、要能外开,便于危急时逃生;四是无论生产多忙,火工装配必须保证工人必须的基本休息时间,从此“后半夜不得进行火工装配”就成了兵器行业默认的规矩。

工厂采纳钱教授的建议,敏感火药与黄色炸药库房分开距离,火工品库房限制存量、库房远离厂区和居民区,甚至建在域内几十里开外。从此,又恢复了往日的繁忙和宁静。

为确保战场武器装备的质量,1950年12月30日解放军总后勤部颁发《驻兵工厂检验代表工作试行条例》,部队派出军代表驻厂。从内部秘密文件上看到:钱教授对常用“太安、梯恩梯、地恩梯、特曲儿、黑索金”等单质炸药研究、“旋成体空气动力学”、榴弹“弹道轨迹曲线函数”微积分“加速度”计算方程、“数理分析”取得突破,为“大口径榴弹”炮弹设计、“弹头触发引信”的安全保险设计及“弹丸飞行气动特性”分析奠定了坚实的基础理论。

我厂组织相关科研、技术、质量、管理骨干参加听课。钱教授分析炮弹飞行的弹道抛物线,并列出弹丸“初始段、上升段、中间段、下落段”的特点,他讲得深入浅出、生动透彻,特别强调设计阶段质量问题“归零”和批量生产阶段固化工艺、过程受控、精细化管理,给工厂雪中送炭。

他说:“‘大口径炮弹’的关键技术在引信设计”。他提出:炮弹发射时,靠后坐力解脱安全保险,炮口自炸,伤及自身。炮弹飞行在初始段和上升段,地面都是我军自己的阵地,也不能解脱安全保险。钱教授提出:在“中间段”和“下落段”利用弹丸的旋转离心力和下落时的重力加速度,分别设计“水平离心”和“垂直开通”安全双保险解脱“关键技术”的设想。

随后研制组投入紧张的方案设计。元宵节,厂外一对儿童玩耍引起钱老师的兴趣。两个小孩儿分坐在一条长凳的两边,长凳中间有孔,插在轴内旋转,随着旋转加快、离心力增大,小孩各自延板凳由中心向外延滑去,上演空中飞人,引得嘻嘻大笑。

玩者无心,看者有意。于是,钱教授和研制人员受到启发,提出类似于“小板凳”的“弹簧+滑块”旋转离心机构,连夜设计、试制、静止试验、鉴定并投入实弹打靶。“小板凳”的故事也成为我国解放初期,大口径炮弹引信制造中脍炙人口的传说。终于,运用“小板凳”技术创新,装有上百个“精密引信”零件的“大口径炮弹”试制成功并投入靶场最后的试验,负责靶试协调的调度老冯笑着和人打招呼,在大炮弹攻坚克难的日子里,他在厂里拼命加班,瘦了许多。

为了适应朝鲜极寒气候,上级要求对大口径“火炮型号”联合进行炮与弹的系统“耐寒”打靶试验,地点选择在“呼伦贝尔”无人区国家靶场。

出发前,我打开中国雄鸡形的地图,在黄色山丘地形、雄鸡脑袋的地方找到了靶场位置,无意中我喊了一声“行程5000里,好远!”。腊月二十九,老百姓都在准备过年,我们却远征呼伦贝尔。记忆里这次靶试,厂长、钱教授、许教授等和我们一样,坐在没有空调的旧吉普车内,冒着严寒、长途跋涉、风餐露宿,靠着自带的炒面、馒头、红薯、还有乡民送来的团子、鸡蛋充饥,单程三天半且在土路上颠簸行驰,路途门店过大年,铁门紧锁。

叶剑英元帅有句名言:“科学有险阻,苦战能过关”,经过大量的科技攻关,装有上百个精密零件的"大口径炮弹"传来好消息——

白雪皑皑,红旗飘飘,呼伦贝尔的风雪里,我厂“大口径炮弹”通过了国家靶场鉴定,取得“量产”通行证!

“神欢体自轻,意欲凌风翔”我们尽情欢呼,老冯那个晚上都喝醉了。

车队返程的路上,钱教授话也多起来。他说:“兵工要心系战场、时刻想着前线!”,行至一个叫“葫芦岛”地段,停下车,站在高坡上他凝神举目朝鲜半岛,深情地、向远方他时刻牵挂的志愿军敬了一个庄严的军礼!

少顷,凛凛北风中他拳头紧握,愤怒高喊:“The American ghost dies,I have prepared the ironegg for you,wait to eat!”,司机悄声问身边的许老师:“钱老师说的是啥?”,许教授笑一笑:他是让这北风捎给朝鲜战场上美国兵听的,说中国话,美国人听不懂。钱老师国语从不说脏话,他美国话是说“美国鬼子死去吧,老子给你准备好‘干粮’了,等着吃吧!”,因为咱们的大炮弹有了底气,他对侵略者狠狠怼了一口恶气。

回程车上,钱老师和许老师总是感慨万千:“广义的兵器质量,是包括品种开发和品牌在内的、用户明确的和潜在的特性要求,追求质量改进、持续创新是我们军工永恒的课题。今后,我们还要搞更大口径的高爆弹、子母弹、火箭弹、甚至导弹飞天!”

回厂后,老冯升任调度长,协调安排生产线扩建。大口径炮弹设计“定型”、固化工艺,原材料采购、“工夹量具”改进、冲压模具设计以及购进自动机生产线按网络推进。夏天,太行兵工“大炮弹”形成大批量生产能力,车间热火朝天,昼夜加班,拼命大干!

“‘前方战士舍命,后方军工拼命’这是我们的理念也是我们的口号!抗美援朝的岁月里,工厂就是战场,有的女工放弃了产假,有的职工发着高烧、不下火线,有的亲人去世顾不上奔丧,有的六天六夜不离工房!”生活区的喇叭里总是传来播音员激动颤抖的声音。

这声音摧人泪下,这声音振人奋发。粗大的炮弹源源不断运往朝鲜前线,至上甘岭战役前,我厂已生产10万发炮弹、整整装了150辆卡车呀,浩浩荡荡送往前线,军威震天、敌人丧胆!

1952年的深秋,当我从厂长手里捧过群英会颁发我厂的《“炮弹大王”质量奖》奖牌的同时,上甘岭鏖战正激。在这场战争最后的巨炮声中,太行兵工的十万“大口径炮弹”成为结束这场战争的天降“重锤”,镇住了美帝战争贩子的贼胆,迎来了和平的曙光。

在京开会的厂长把喜讯传到厂里,金书记、王副厂长别提有多高兴了。“列宁俱乐部”广场人山人海、举行文艺汇演,附近纯朴的乡民耍狮子庆贺。鞭炮声声,礼花朵朵,人们奔走相告,弹冠相庆!

冬去春来,秋谷山上的桃花争艳,三里河的牡丹吐芳,钱教授回到了北京。在国务院第80次常务会议上,兵工英雄钱志道被任命国家兵工总局副局长。他那信仰如磐、学识渊博、思维缜密、拼搏奉献的形象连同那浑厚的嗓音永远留在我的记忆里。毛主席亲笔给他的题词“创新创造”、群英会授予他《人民兵工英雄》浩气长存在共和国军工的历史长河里,那是时空里一颗璀璨的星!

后记:上甘岭战役后,朝鲜战场趋于平静,迫使美帝又返回“三八”线,在1953年7月26日签下了“停战协定”,从此结束了一场“二战”以来人类最残烈的局部战争。

和着共和国成长,太行兵工孕育成三个军工厂,除去生产常规兵器炮弹、导弹、子母弹外,还迈向航空航天大型装备,中苏对峙年代支援了全国十多个“三线”军工厂。面向国际国内两大市场,太行兵工“报国强军、自强不息”,奋进在社会主义新时代!(字16715)

(作者采访李宗先等老兵工写成,在此向兵工老前辈们表示诚挚感谢)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