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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振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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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6/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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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田遐想

小时候,上学怕放农忙假。

秋收时节,学校放农忙假的时间点掐得很准,一回家就要帮忙收割水稻。虽然有心里准备,但还是怕怕的,毕竟长时间没劳动了。既然逃避不了,就只能苦中作乐了。

农忙假,忙的是收割水稻。大家都早早起床,匆匆吃完早饭,匆匆赶到田里。金黄的稻穗露出灿烂的微笑,我报以一阵苦笑。我套上袖套和手套,以防被如锯齿般锋利的稻草割伤,全副武装地下田。

深秋的早晨,田里的水冰凉冰凉的,水面的震动使得小蚂蚁匆匆逃跑,小飞蛾迅速飞起,就连小虫子也奋力蠕动。如果是城市的孩子可能会大惊失色,尖叫连连;可我已经司空见惯,淡定从容了。

有时候我们很霸道,觉得水稻是我种的,水田是我分的,就属于我的,其他人和物都要靠边站。这些小东西如果不逃走,我们就有可能要它们的命。我们都没想过,也许这片田地也是小蚊虫从昆虫世界里分到的,它们没怪罪我们不经允许种植庄稼,今天居然还侵入它们的花花世界,打破它们的平静生活!

也许它们既无奈又恐慌地边逃边骂,但无济于事,我们听不见,就算听到了也不会搭理它们。每一种生命都有自己的生活天地和生活方式。蝗虫、病菌等小东西也可以把人类赶得到处逃窜,人类狼狈逃窜的时候它们也看着呢!没有谁比谁更高贵!

于是我左手握住一把水稻的中部,左手拿着镰刀在根部用力一拉,“刷”的一声哀嚎,水稻齐根而断。还好,技艺还没生疏。把割下的水稻码齐叠放在田埂上,继续收割,一把把,一把把地割着。上午的时候,期盼中午早点来;下午的时候,期盼太阳快点落山。

当太阳下山的时候,一天的劳动也剩下收尾的活了。我又饿又累,浑身酸痛,右手虽然带着手套,但长时间泡在水里,皮肤死白死白的,皱皱巴巴的,还在不断抓搓稻草的过程中被越磨越薄,隐隐约约可以看到红红的血肉,似乎很快要渗出血水。

此时,母亲总是怜爱地看着我,叫我去田埂边的草坪上或大石头上休息。石头太硬,我就不去了。我低头看着上午割下的稻草,它躺在田埂上蔫了,似乎咧了咧嘴,看了我又红又白的手,调侃道:“知道了吧!你收割了我,我也收割了你。咱们扯平了。”

我不与它争辩,双手张开,合围一扫一抱,抱着满怀的稻草往田埂边的草坪撒气似的撒落,在草坪下方一条清莹秀澈的小涧上洗洗手脚,然后也不管是否会把稻草压疼、压爆,身体就砸倒在草坪上。酸软、疼痛、沉重的身体一着地,好像婴儿找到母亲怀抱,温软安全舒适;又像躺在高级席梦思上,不,再好的床垫都比不上,微闭双眼,一股股淡淡的青草香和幽幽的稻草香悄悄潜入鼻翼,令人沉醉。这稻草香好像能解乏,能疗伤,我感觉身体竟然渐渐轻松起来。我不禁想尝一尝稻草梗的味道,想干就干,立马起身去拿了几条鲜稻草,剥下叶子,浅黄浅黄的梗露出来了。我咬一下,梗脆脆的,空心的,吸吮着汁液,嘴里有一丝丝甘甜。

我又躺在稻草上,慢慢吸吮,慢慢咀嚼,慢慢品尝。

没想到稻草也能为我输送营养。它不就像是母亲的脐带吗?它以站立的姿态,把土里鲜活丰富的营养输送给金灿灿的稻穗,看着成熟饱满的谷粒,它完成了自己养儿育女的责任。

我边咀嚼着稻草,边聆听着这一方世界。听着涧水泠泠,浅吟低唱;听着父母闲话,地瓜桑麻;听着稻浪沙沙,说不完的悄悄话……

当时我听不懂稻浪的话。现在我似乎听懂了:它们说站着是一段辉煌,躺着也是一段辉煌。

人们扎稻草人,若让这些稻草人踩着竹竿站在菜园里,就可以驱飞鸟,以另一种更加潇洒的姿态活着;若把稻草晒干,一捆捆带回家,在草木凋零的季节里,它们就是耕牛最好的粮食;还可以抽取上好的稻草编成绳子、篮子等日常用品;农家还把它编成草垫,放在烈日下暴晒两天,铺到草席下,它就温馨地伴着农人们度过一个又一个寒冬。当堆成草垛时,它又成了孩子们的乐园,孩子们在这儿躲猫猫,捉迷藏,上下打滚,当滑滑梯,直到母亲不停的呼喊才不舍地回家。就算让它们自然散开,也可以保护菜籽和幼苗,免于飞鸟的啄食。不管它,让它烂在水田里,也能化作春泥护新苗。

俗话说“烂泥糊不上墙。”但当烂泥加入一段段干稻草时,在牛不断踩踏的混合搅拌发酵中,就能化腐朽为神奇,成为农村糊墙的神器——“草泥”。“谁家新燕啄春泥”,连燕子都知道这是筑巢神物。当它成为草泥的时候,当它与家成为一体的时候,它往往比人活得更长久。

稻草,作为一种普普通通的植物。没有伟岸的身躯,没有娇艳的外表,更没有高贵的身世,似乎极度平凡。然而,它站着,极尽辉煌;躺着,极尽温暖;即使烂了,也极尽绵长。它还需要讲究什么样的生命形态?不需要!

看似卑贱的昆虫,看似平凡的稻草,看似伟大的人类?谁比谁更高贵?

那时,我在沉思中被父母叫醒,正对着幕色中幽蓝深邃的天空,上面嵌着监察众生的半只眼睛,苍白无神。据说这是上苍的眼,是不能自主发光的东西,叫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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