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枝繁叶茂,遮窗闭户的龙眼树被砍了半边,阳台外突然亮了一片,我不会想起遗忘已久的两对“龙眼兄弟”。
阳台外的龙眼树长在两栋楼之间,四五米的高度,遮住了一些阳光,也遮住了楼与楼之间的隐私。有了树的遮挡,人们似乎多了一些安全感,它虽侵占了人们的活动空间,但拓宽了人们的安全距离。而没有树的遮挡,人的一切活动似乎暴露在旁人的目光中,在家里活动也有很强的拘束感。然而,它突然被斫掉不少枝叶。估计是一楼的住户有意见了,阳光被遮住了,生活似乎总在黑暗中。
砍了就砍了吧!多少人会在意呢?这龙眼树又不能带来经济利益。在以市场经济为主导的社会里,似乎人人要适应这种突变:实用为主,利益至上,其它靠边站。
在这种观念的影响下,家乡的两对“龙眼兄弟”也遭受厄运。它们怎么就走了?原因我不清楚,只是这几年回老家的时候再也没见到。但儿时与它们相处的情形依然十分清晰。
水美岭中段有一对“龙眼兄弟”,就在我家老房子对面,据说是我曾祖父种的,我认识它们时,它们已经有近百年的树龄。这对不服老的兄弟长得高大魁梧,雄伟壮观,树高有二三十米,主干顺溜,没有旁逸斜出的枝叶(应该是不断被修剪),到了树梢才长不少枝叶,就像戴了“高帽”。这真是树中的伟丈夫。儿时,站在大门口,就能一饱眼福。它们的根部紧紧靠在一起,而主干东西朝向,各走一方,就像一对亲兄弟,根在家里而出外谋生,各奔东西。东边的树干有水桶粗,是大哥;西边的树干瘦了一圈,是小弟。多少个果实成熟的日子,孩子们在树下徘徊,望树兴叹。
当时,我最佩服六舅,虽然他只长我一岁,可是胆大心细,动作协调,而且不恐高。他上树就像是小猴子一样,手脚并用,轻快敏捷,刚在树下转眼间就到树梢。我仰着头紧盯着他,怕他掉下来,可是他镇定自若,稳稳当当,不一会儿就把一簇簇黄褐色的龙眼抛下来,我捡现成的,把它们叠在一起,很快就像小土堆。有时还可以在龙眼树下的竹丛中找到一些小花笋,采摘后捆在一起带回家给奶奶煮芥菜干。那是一段危机与甘甜并存的日子。
另一对“龙眼兄弟”在古榕树(看前文《古榕不孤》)的背后。这一对“龙眼兄弟”枝干南北分离,根部紧紧靠在一起。它们的年龄更大,应该有几百岁了,长得气势磅礴,遮天蔽日。南边的枝干更粗,如小水缸,是大哥;北边的枝干瘦了两圈,而且长势比较平顺,是小弟。这两兄弟都略显老态,结的果实不多。但因为枝干很粗,又比较平直,孩子都不觉得有多危险,经常在放牛回来后到这儿爬上爬下,捕蝉捉蝶,甚至藏到密密叠叠的枝叶间躲猫猫。不玩个痛快就舍不得回家。
随着树龄的增长,尽管老人们还勤于看护,两对龙眼兄弟也渐渐不结果实了。但每到冬末春初,总是抽出淡紫翠的鲜嫩芽叶,一到夏天就又郁郁葱葱,密不透风。
听老人们说,龙眼树是家树,就像是家人一样,晨昏相伴。它结不结果实不重要,就像家人发不发达不重要,割舍不断的是亲情。龙眼树还有圆满吉祥,甘甜和美的寓意。这两对龙眼兄弟,枝分东西,干朝南北,不就是把祝福撒向东西南北,全方位地祝福乡邻们都过上和美甘甜的日子吗?
后来走的地方多了,我才发现:不少村子村头里尾,屋前房后,种植的树也以龙眼居多。它沾满人间烟火味:树梢被炊烟熏黑了,树枝上蹲坐着花公鸡,树下小鸭跑,老狗叫,还有黄牛啃着草,这都是常见的充满乡村气息的景象。
龙眼树花开不美,没有观赏价值;有不少农家龙眼树并非良种,结的果实是“纽扣眼”,个头小,肉质薄,甜度低,食用价值不高,更不用说经济价值了。但是多少人们却选择种植了它,应该也是取其圆满吉祥,甘甜和美之意。毕竟人们对幸福生活的祈盼是一致的。
再次想着儿时的“龙眼兄弟”,我渐渐明白,几百年前,先祖们对生活的美好期盼就寄托在龙眼兄弟身上,一代代地先辈在守护它们的过程中感受到了这份祈盼还延续不断地传递下来,传扬开去,越传越远,走向四面八方,让越来越多的人们共同守着这份祈盼——圆满吉祥,甘甜和美。
今天,我们不是已经渐渐实现了这份祈盼了吗?
可惜的是,在经济大潮中,先辈们眼中的家树没了。家乡的“龙眼兄弟”惨遭厄运,不少村落的龙眼树也惨遭砍伐,为建房修路让位。
难道没有龙眼树了吗?有!它们在层层叠叠的果园里,枝繁叶茂,硕果累累,在清风丽日下,摇曳生姿!
这还是儿时的家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