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本以为春天是带有春雨洗不掉的浓浓的脂粉气的,而且似乎越洗脂粉气就越浓。然而,在春风细雨中,一件件沉重的蓑衣,一片片开播的田地,一群群勤劳的男人所构成的世界,却又是那么沉稳、阳刚,充满着原始的蓬勃的力量美。
小时候,我特别喜欢春雨。
绵绵的细雨一下,春天的气息就来了。青山绿水,小草小花,立马容光焕发,光彩照人:山如新妆的眉黛,鲜而翠;水似少女的明眸,盈而亮;田间地头的小草,如小姑娘沐浴后的青丝,清而香;溪边涧旁的野花,似小姑娘吃糖后的笑容,媚而甜。春雨滋养万物,也滋润着我童年的心田。
也许你要说春雨淅淅沥沥的日子,天空仿佛戴上一顶“乌纱帽”,阴郁而昏暗;可是我要说,青山好像穿上“白纱裙”,清溪好像系上“白丝带”,一切显得朦胧飘逸,清新神奇。小村庄在迷离的烟雨中,与天阴暗,同山朦胧,偕水洁净。在一张道不清说不明,扯不断掀不开的大网中,人们感受到的不是束缚与郁闷,而是听到草木生长拔节的声音,闻到鲜花怒放散发的芬芳,看到田园春耕繁忙的场景。
春雨中,男人们往往一身水淋淋的,进进出出、忙忙碌碌,他们身上穿着的蓑衣是我的最爱。蓑衣就是春耕中男人们的盔甲。棕褐色的蓑衣宽肩、宽摆、硬挺,穿在矮个子身上,衬出他们的威武不凡,穿在高个子身上,更衬托出他们的气宇轩昂。蓑衣与男人的身体天然融合。
当他们穿着蓑衣,戴着斗笠, 用锄头挑起铁犁和铁耙,赶着牛儿上田的时候,我的目光紧紧追随,他们这是要奔赴战场——农田。
多少次,我冒着蒙蒙细雨,来到外公家的猪圈前,坐在屋檐下的石板凳上,目视前方,看着北山脚下,宜溪岸边,那一大片平坦宽阔的水田。田埂如线,把一大片水田切割成许许多多的方块,分到家家户户。水田上春水荡漾,热火朝天。在蒙蒙细雨中,大小不一的水田上,许许多多穿着蓑衣的男人,扶着铁犁,吆喝着牛儿,进进退退,弯弯绕绕地耕田犁地。要牛儿直行时,发出“哈嘿,哈嘿”,声音高而急;停止时,发出“喔——喔——喔——”,声音沉而缓;转弯的时候,直接说“来,转头”,声音不紧不慢显从容,并甩一甩牵牛绳示意左转还是右转。大半个上午,此起彼伏的喝牛声,穿过清溪,越过梯田,传到村庄,与鸡鸣狗叫声汇成一片,是那么合拍,是那么和谐,形成一支古老旷远的原生态田园牧歌。在微风细雨,轻烟薄雾中,这不时传来的歌声让小村庄平添了几许祥和、安宁与希望。
似乎老天也听到了这歌声,开眼了,于是来了一阵猝不及防的急雨,打得屋瓦“噼里啪啦”的响,屋檐水四处横流,沟渠水也哗啦啦地响,宜溪渐渐浑浊,薄薄的溪水也浑厚起来了,波涛滚滚。此时水田上的水涨起来了,田埂消失了,把成百上千的方块连成一片,远远望去,那就是一片汪洋,我想海也不过如此吧!在这片“海”中作业的蓑衣们并没有失去士气,反而把不服输的倔强劲激发出来。他们认为这是老天的恩赐,“春雨贵如油”嘛!于是乎热情高涨,各种吆喝声更响了,水牛的脚步也更频繁了,与急促的雨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一支高亢的交响乐。在这雄浑的乐曲中,男人们斗志十足,脚步加快,劳作的场面更热烈了,他们 似乎展开了男人间的较量,或者与老天较量。我没来得及揣摩,只见北山上,峡谷间,那秋冬以来不见动静的两处瀑布,突然发出雷鸣般的响声,两股白色的急流从高空倾泄而下,如飞动的白练飘洒下来,悬挂空中,久久不散,形成两道壮丽的景观,顷刻间静谧的青山活过来了,阴暗的天地亮起来了,迷蒙的村庄田野也清起来了,好一幅春光明媚的田园山水画卷。
急雨过后,又是缠缠绵绵,不舍断离的细雨。歇午的人们带着细雨,踩着从容不迫的脚步从田里缓缓而回,那一身棕褐色的蓑衣在雨水的润湿下,颜色更深了,似乎渐渐走向了沉稳,走向了成熟。
我很奇怪,问爸爸,为什么女人们不穿蓑衣?爸爸没说话,把身上的蓑衣脱下来,我很好奇,想接过来穿一穿的时候,突然急剧的沉重感传到我手上,我托不住。爸爸边提着蓑衣边对我说:“小子,知道了吧!一件蓑衣的重量不是谁都可以承受的。女人和孩子,体质弱,力气小,是穿不了蓑衣的。穿上一件沉甸甸的蓑衣,就代表承担起一份沉甸甸的种田养家的责任。当然,这也是一个男人的荣耀!”
哦,原来如此。难怪只要穿上蓑衣,不论多么矮小的男人都很有男子汉气概。这气概不仅仅是笔挺硬朗的蓑衣衬托出来的,更是蓑衣中蕴含的责任感所激发出来的。
年少的我,对着蒙蒙细雨,看着层层梯田,幻想有一天能穿上一件厚重的蓑衣,取得属于自己的荣耀。
我爱春雨!我爱春雨下蓑衣包裹的田园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