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有一排棕树,挺拔秀丽,高达五六层楼,虽然枝干不粗,只有热水瓶大小,风一吹,随风摇摆,看似弱不禁风实则韧劲十足。这些棕树,长得这么纯粹,没有藤藤蔓蔓,也不旁逸斜出,一生恐怕只有一个愿望,一路向上长。这些纯粹的棕树,在都市往往被作为绿化树存在的。但棕树是农家的宝。
小时侯虽然吃过很多野果,但棕子是最特别的一种。
很多野果长在山野的藤蔓上或灌木丛中,一般都带着甜味,脆脆的。而棕子结在棕树上,呈肾脏型,剥皮后是白色的,吃起来淡淡的,韧韧的,有嚼劲。棕树往往种植在房前屋后,离家近,采摘方便。每年大约七月份,小朋友们一看到一簇簇的,青青绿绿的果子如绿豆般,姿态飘摇地挂在棕树顶端,心情激动得如随风摇摆的青果。一天天过去了,似乎经过漫长的等待,九月份来了,棕果成熟了。我和阿辉等小朋友相约来到棕树下,望着又直又高的棕树,犯愁呢!还好,棕树上一圈圈的环形纹正是可以上手蹬脚的地方,于是,阿辉从远方助跑过来,然后手脚并用借势冲到树腰,再借助环形纹手攀脚蹬地上树,到顶部的时候,力竭了,就匆匆抓住一簇簇果实顺势滑下树,虽然所得不多,但大家兴奋雀跃。阿辉抓着棕果,大家跟着他小跑到水池旁,先找一块比较平的小石头,然后一人抓一把青果,放在水池旁的石板上,大家围在水池的周围的石板上,用石块拍打棕果,把青皮拍掉,用清水洗净,露出洁白的果实。但是还得继续拍打,每一粒果子中间都有一个肚脐眼,很淡很淡的青色,如果不把这拍掉,果子吃起来会涩涩的。当然,有条件的,还得回家抓一把盐,混在洁白的果子中进行挤压揉搓,就能把所有的苦涩全部清除干净。这样吃起来就清淡可口,很有嚼劲,虽不如别的野果甜甜的,酸酸的,但别有一翻滋味。听说棕子还能消暑解毒呢!
如果要收获更多的棕果,往往要尾随大人去割棕片,因为大人都带着长梯和弯刀,可以把棕子和棕毛片收拾殆尽。当然,有时候,割下来的棕子已经硬得像石子,咬不下去了。但并不泄气。因为大人割了棕片,晒干梳理后,可以缝制蓑衣。看着匠人编织蓑衣也是很有趣的。
对于一位还没出过门的孩子来说,家里突然来了一位讲着不同口音的客人(安溪官桥人)是多么新奇的事啊!
还有更新奇的是,这位客人整天盘着腿低头弯腰地在小阁楼里忙个不停。我上楼一看,才知道他在不停地穿针引线,缝缝补补,原来脚下是还没成型的棕蓑。这是一个棕蓑匠人。没人陪伴,埋头苦干,独守静寂,眼中只有针与线,在他的身下,一张张柔软、稀疏如轻纱的棕片,在他手中是那么的温顺,那么的乖巧,在针线的缝合下慢慢地变成了上衣,慢慢地变成了下摆,慢慢成了一件蓑衣。仔细一看,一针针,一线线,密密麻麻,纵横有序。通过这些针眼似乎透视匠人的心眼,蓑衣是他心血与智慧的结晶;通过这些线条,似乎能透视匠人的脉络和筋骨,蓑衣是他构建的另一个生命。也许在别人眼中,他是个安静又能干的匠人。但在我眼里,在他精心编织下,蓑衣活过来了,就像是一个威风凛凛的将军,硬挺帅气,就算躺在地板,也是像是一个坦坦荡荡,值得信任的朋友。这匠人创造的蓑衣是能为人们挡风遮雨的亲密伙伴。这样说来,棕匠不仅仅是手艺人,他应该算是一个能创作生命的艺术家。
然而,自家种的棕树不多,收割回来的棕片也不多,缝出来的蓑衣没能满足人手一件。在我们村,一般只有男人蓑衣,一穿上蓑衣就威风凛凛,再大的雨也淋不到身子,安全、透气、又保暖。
据说棕树干可以做器具,棕树根可以入药,在农人的眼中,棕树全身都是宝。每家每户守着几棵棕树,那是多么惬意的事。
后来当我读到“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和“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时候,我才知道渔夫、隐士也与蓑衣有着不解的情缘。当农人们穿上蓑衣走向田园的时候,一种烟雨中自然恬淡的气息就弥漫在我心间。陶渊明归隐田园,诸葛亮“躬耕于陇田”,看来田园也是隐士们喜欢的地方,是安详平和的所在。穿上蓑衣,远离喧嚣,远离名利场,专注于自己耕作的田地。这是内心的一种淡然,正如苏轼所言“一蓑烟雨任平生”。
看来,在农耕社会,棕树还有着影响我国古代文人生活方式和人生追求的文化意义和哲学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