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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耀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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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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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读母亲

重读母亲

杜耀明

 

捉笔在手,意识到要写些关于母亲的文字,思忖良久,竟感到从未有过的吃力与凝重。索性弃笔出外,边抽烟边疾走,扬起头,视线掠过阑珊夜市,长久地凝视北方------仿佛看见母亲正端坐在豫西农家小院的椅上,慈祥地注视着我。而我竟无语哽噎。

出外打工近五年了,其间很少回家,家书愈写愈短。其初,是由于人地生疏,诸多方面难以适应。写家书和读家书,不过籍以填补空虚孤独的心境。随着工作思路渐入佳境与人际关系和睦融洽,写家书便如办公文牍般的简短生硬―――写家书,甚而是一种负担了。殊料,父亲来信说母亲瞩他一定要告知孩子多写信,看到信如同拉住孩子的手一样踏实。母亲思儿,情切切意凿凿。是啊!我一向视母爱为一笔丰厚的不动财产,心安理得地支配着利息,哪知花甲之年的母亲,也一样需要儿子,给予情感上的回报与体恤啊!

曾记得,童年时的雪夜,父亲因公事还未回来。母亲往往是先将被窝暖热。尔后,才满意地哄着我说娃儿莫哭,揽我入怀,放进暖暖的被窝。之后,悄然走到床前的纺车旁坐下。顷刻,嗡嗡纺车声,便在整个窑洞回响。我将小手伸出被子,非要母亲抱着才能入睡。她扭过头,顺势直了直腰,且深深地看我许久,又转回身去。右手用力转动纺车,左手灵巧地从纺车另一端抽出一根根棉线……我尖声哭着,用脚蹬着,无法安静。半是哀告半是怨怒地斥责道:

你这娃儿咋这样不懂事,妈不把这些棉花纺完,咱家人穿啥盖啥!再哭让狼外婆来抓你!

哭声嘎然而止。

母亲凄然一笑,纺车重又转动,她随即哼起了外婆唱过的儿谣。

以后的每个冬夜,我都乖乖地呆在被窝里,脑袋歪向母亲,在如豆的煤油灯下,看着母亲一边吟唱着地方戏一边俯扬有致地摇车纺线。母亲劳作的背影,印在窑洞壁上,被放大,也从此印在我心深处。

春天,我一边蹲在窑洞门口玩玻璃球,一边看母亲坐在织布机上织布。她不停地拉动机板,拉动一次,手上的梭就甩动一次。织成的布,花样古朴典雅,堪与少数民族的织锦媲美。用这布,做床单做布帘。用这布的边角料,给我缝成书包,我清楚记得,自己是背着那种书包,开始我人生启蒙的。

读小学时,记得村外小河边,有一个水磨坊。每逢放学,若母亲在那里磨面,我如欢快的小鸟,便挥舞着书包,沿着通往水磨坊的乡间土路上迅跑。低头钻进阴暗潮湿的磨坊里面,见母亲一脸倦容,正不停地晃动着罗面工具。面粉装袋时,已被粉尘罩成雪人样的母亲,连忙塞给我充饥的干粮,自己这才开始拍打身上的面尘。以后,村子里通了电,弃了水磨坊,在一年山洪爆发时节,彻底从人们的生活中消失了。

母亲虽累,却极少言苦,掉泪之时,少而又少。然在我读中学时发生的一件小事,让她掉泪了。

我曾在镇上重点初中就读,条件很简陋,百十个乡下来的学生住在一个外观森然的古庙里。十五岁的我,偏偏那时有个怪毛病――尿床。我曾多次将尿成毡片样的褥子,抱到学校外的土坡上去晾晒。夕阳西下后,又做贼似的卷起抱回。雪夜很冷,冰冷的褥子根本不能御寒。无奈,夜间我开始不脱衣服睡觉,尝尽昼短夜长滋味。逢礼拜天,我将被褥带回,母亲总是一边摇头叹息着,一边用新棉花和着旧棉絮,穿针引线,缝成新褥由我带到学校。宿舍停电早,我偏偏有夜读爱好,就备了小油灯,常常是书本从指间滑落,我才昏然入梦。一次,熟睡中翻身时,灯火竟将被子引燃了。我是被飞窜的火星灼痛后,才醒而跃起,抓起被子冲出门外。雪地上,用脚踩,用棍敲,直到将被子折腾成扭曲的“死蛇”,方才呆呆地,望着月光下,一缕缕青烟出神。而前不久,母亲在照看产期的大嫂时,劳累过度,得了偏瘫。那夜,我想,母亲再也不能为我拆换被褥了!

于是,我悄然离校,决定回家种田,败落的家是需要我去分担重负的。

我迈入家门,看到神情迟钝的母亲,正落寞地坐在院内椅上晒太阳,看见我,便一字一顿地问书不读了。我无语,扭头迈进我的房间。母亲拄着仗,一步一挪地跟进来。全身气得发抖,厉声呵斥:把包袱……打开!当看到破烂肮脏的被褥和一摞教科书时,泪水无声地涌了出来,继而,竟呜呜大哭了。一边以仗击地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都是妈不好,病成这样耽误俺娃儿一生呀!……

我开始尝试一种既能读书又能做家务的生存方式。在放牧的山坡上,我喜欢一个人盘腿而坐专注读书。春风徐过,春草历历。那时,心情抑郁却充实。而母亲自我辍学,情绪日渐消沉,整日或凝视远方或暗自垂泪……秋天来了,父亲郑重告诉我:你妈还是想让你读书去。

我选择本村普通初中读三年级。冬夜,我夜读踏雪归来,见母亲窑洞里的灯光未熄。就隔门低声禀告:妈!我回来了。里面灯光才熄。次年春,母亲知道我快要面临升学考试了,清早踱到我房门口,用仗连连敲打房门。若不醒,她是不会走开的。她常说:你不用功,这辈子真的就完了。

我确如愿以偿地考进洛阳供销干校,从偏僻小村挤进繁华城市。那时的家书都长,但母亲爱看。父亲每次由乡下到城里来看我,总是乐哈哈地说:你妈嘱托我带的土特产,我差点儿都拿不动了。

在以后的人生路上,不断搏击过程中,我一路风尘走去,母亲的牵挂便一路跟随。母亲催要家书时,我才开重新审视自己:震惊于自己的心绪何以变得如此粗糙或粗鄙!是被现代物欲诱惑得渐渐泯灭了良知吗?还是出乡关事业未成,愧对桑梓至爱!

春节回去,我长久地踩在水磨坊遗址上冥想;我曾凝视着那架蒙尘的纺车和织布机去追思;我也曾抚摸着幼时哭闹过的木床而感慨……

母亲大概不会知晓有“母亲节”的。母亲辛苦一生,从不说她的生日,怕麻烦我们。母亲就是母亲,她不因家境清贫,而使一家人的日子过得比别人减色;也不因儿子的失意,而有丝毫疏淡冷漠。

“母亲节”,终于将我心深处潜流迂回的,对于她最坦白的情愫,掀扬起来,逼我写出。唯如此,才能减轻我的歉疚和漠然。

母亲是一本线装大书,而今重读她,难读而有味,历久而弥新。我怀着感恩之心,为她祈福,且坚信她也在遥远的地方感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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