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足即是幸福

小时候奶奶常说的一句口头禅是知足吧，也就是如今人们常说的知足常乐。或许受潜移默化的影响吧，后来这句口头禅在一个家庭里传承了三代人，奶奶、父亲，以及我。

小时候我是跟着奶奶长大的，虽然都是在一个家里生活，但由于父母亲是家中的主劳力，只要生产队里日作，是从来不缺勤的。家里人口多，粮食不够吃，父母亲只有靠干累活、挣高工分，才能多分点粮，同时还要还上年欠生产队账本上的粮。于是打理我和弟弟妹妹的日常生活都有奶奶一手操办。

奶奶早就双目失明，现在的医学术语叫白内障，但限于当时的医疗条件根本无法得到医治。尽管如此，奶奶对家里物品摆设的方位“记”得一清二楚，取用及放回几乎没失过手。

有几次我问奶奶你眼睛看不见咋摸的那么准呢？这些年不出大门仅在小家里转悠心里苦不苦？每次奶奶都摸着我的头叹口气说：“虽然我眼睛瞎了，但上天给了我一副敏觉的耳朵和一双灵巧的手，让我还能帮忙做饭和洗衣裳，很知足了吧”。今天一个知足，明天一个知足，耳熏目染日久，自此“知足”二字则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脑海里。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包产到户的新风打破了大集体劳动的一贯制模式，生产队按工分分粮变成了按人口交公粮。在肥料奇缺的年代虽然亩产量并不高，但以玉米粗粮为主的日常饮食基本解决了。在交完小麦公粮后家里略有盈余，这样在农历节日及家庭成员生日时全家也能够吃得上一顿饱饱的白面馒头或水饺了，那个时候才是一家人在一起最开心的时刻。

粮食够吃了，日子也渐渐变好了，但奶奶的身体却每况愈下，在包产到户的第二年即离开了人世。奶奶离开后，父亲开始了东营胜利油田木作打工的生活，母亲则居家负责口粮田的劳作和照顾我们的日常生活。播种、沤肥、浇水、做饭、洗衣服、磨粮食等，一个活路赶着一个活路，母亲连轴转般一刻都不停歇。父亲的工钱则解决了播种、浇水、磨粮食及家庭一切开支的问题。

只有在麦收和秋收秋种时节才能见到父母亲在一起的身影，上初三的我看着父亲黑瘦的脸庞和手上厚厚的老茧，心疼地问道：“累吗？苦吗？”父亲瞅瞅我，然后嘿嘿地笑着说：“说不苦不累是假的，但比起以前粮食不够吃的日子来强多了，挺知足的。”父亲有常年的苦累和辛酸，尽管笑时额头和眼角周围的皱纹挤在了一起，但说出这些话来后心里好像轻松了许多。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初中学业完成后进入了农中（职专）学习，毕业后应征入伍来到海军驻大连部队服役。在十多年的军旅生涯中，家乡发生了很大变化。两年后第一次探亲时家里盖了六间三面红砖一面土坯的新房，老家人土话叫三面熟。和以前低矮、窗棂狭窄且屋里黑暗的老房子相比，间口宽了，窗户大了，房子高了，屋里亮堂堂的，全家人喜不自禁。晚上临睡前和父亲聊了聊建房的话题，说起前后邻居的三处新房都是四面红砖时，哪知父亲笑眯眯地说：“知足吧，人家只有一个男孩子”。言外之意是人家都是一个男孩子，盖这一次房子就足够了，咱家还得再盖两处呢？

又二年后二次探亲归来，家里又添了一处新房子，这次是实实在在的四面红砖房。但同期完工的一排四户新房唯独我家的新房没出檐厦。归队离开家时歉疚的对父亲说都怪我无能，寥寥无几的津贴帮不上家里一点忙，连盖的房都总是低人一等。父亲没有唉声叹气，也没有责备我，边收拾碗筷边说：“你想想咱以前住过的老土屋，再看看现在的新家，比上不足，比下还有点余，还有啥不知足的。你好好工作，等国家富裕了咱家也会越来越好。”

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我离开部队回到了明水小城生活，在单位职工房遥遥无期的情况下，工作半年多即在城区购买了一处面积中等的商品楼房，应该说在同龄人中属于比较早的。每次回到老家说起房子时，本就不善表达的父亲低头不语，尽管他不说但我也猜测得出，他觉得买房子时也没帮上什么忙，老家也没有属于我的那套房，心里过意不去。我哄着他说：“我很知足了，以后日子会越来越好，工资收入也会越来越高，将来孩子也一定有他自己的房子，咱老家那块地皮留着将来我盖起来。”听到这里，父亲点点头露出了笑容。

十年很快过去了，购买了第二套商品房后不久父亲即重病缠身，只好一边中药治疗一边放弃田地休养。尽管如此，消瘦的父亲仍然抵抗不住癌细胞的疯狂侵蚀，在一个雨后初晴的早晨离世，留下的唯一的一句断断续续的话就是：“我知足了，你们好好过。”

一转眼儿子今年也要大学毕业了，在他二十多年的成长过程中，有过无数次的不满和抱怨。不是嫌弃生活及穿戴的档次不够好，就是埋怨给的生活费用低，总之是牢骚不断。每次我都用今夕日子来类比，用知足常乐来劝勉，但儿子留下的表情包往往是撇撇嘴，不屑一顾。随着儿子慢慢地长大，懂事多了，明辨是非的能力强了，思想及思维有了很大改观。偶尔父子俩谈心时，儿子有时冷不丁的学着我的样子来上一句：“你知足吧。”然后，然后，父子相视一笑，也敞开了话题的心扉。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人过中年，在经历了诸多的生活体验后，对别人来说可能觉得知足是一种善意的劝告或玩笑。但与我来说知足不再仅仅是一种感觉，一种慰藉、而是一种心态，一种幸福体验。步步登高的生活，喜气盈门的幸福日子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