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是岑寂的,因为有潇潇雨声,这岑寂就愈发弥散着寒意。雨声中捧读远古时代一些零星的诗句,忽然就有了一份温暖的感动,为那些月夜执杵,在单调的捣衣声中寄托无尽思念的女人们。
捣衣,大概是古人诗歌中一个经典意象。人们最熟悉的,可能就是李白的“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八月中秋,皓月当头,应该是合家团圆,吃酒赏月的美好时光。可长安的一片月,照临着人间的妻离子散,万户捣衣。戍边将士边关望月,可否听到这揪心的捣衣声?
捧读唐诗,这些遥远的捣衣声传透时空,一直在耳边有节奏地回响,有时伴以呜呜的洞箫,有时飘荡在飒飒的秋风中,有时,什么声音也没有,只有月光如水,如霜,静静地倾泻在万里河山,单调的杵声在月光里一下一下,恍若思念的脚步,闺怨的节拍。
农耕中国的传统就是男耕女织。所以草根阶层的女人们进入诗歌,不是一个“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的慈母形象,就是一个在机杼之上劳作的织女形象。抑或是月下捣衣,日暮望归的思女形象。从“栏高砧响发,楹长杵声哀”、“秋夜捣衣声,飞度长门城”、“长安城中秋夜长……传声递响何凄凉”、“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到“杜鹃声不哀,断猿啼不切。月下谁家砧,一声肠一绝。杵声不为客,客闻发自白。杵声不为衣,欲令游子归”。月下砧声,寄托着多少是思妇的怨和思,游子戍卒的泪和盼。
从“江人授衣晚,十月始闻砧。一夕高楼月,万里故园心。”到“听尽西窗风雨。又听东邻砧杵。犹自立危阑,阑外青山无语。何处?何处?一树乱鸦啼暮。”再到“丛菊两开他日泪,孤舟一系故园心。寒衣处处催刀尺,白帝城高急暮砧。”无论客居何处,只要砧声一响,游子的心就乱了,愁了,归心似箭了……
在纷繁的捣衣诗歌中,一个叫慧偘的南北朝时代的和尚,引起了我的关注。他的《咏独杵捣衣》诗,一下子把我从李白杜甫的砧声中,拉到远古时代独杵捣衣的场景里。这是一个怎样的女人,在大家春闺梦远的时候,独杵捣衣呢?“非是无人助,意欲自鸣砧。照月怜孤影,乘风送迥音。言捣双丝练,似奏一弦琴。令君闻独杵,知妾有专心。” 这份别出心裁的思念,足以摧毁时间的阻隔,让我在春夜冷雨中心温如火。
人生易老,去日苦多。不管是古代的思妇,还是眼下的小资,青春总是短暂的。当遥远的砧声成为历史的绝响,今天的网聊或者电话粥,还能氤氲出那份意境和情绪吗?还能表达出那份文化的雍容和思念的穿透力吗?好在鲍令晖早就在说“形迫杼煎丝,颜落风催电。容华一朝尽,惟余心不变。”在我们为过去或者今天慨叹的时候,还有一颗“不变之心”聊以慰籍我们苍凉的胸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