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二妮是我三十多年前上山下乡时结识的好朋友。
当时我们知青点集中吃住,分散到各生产队劳动。我被下放在同化人民公社花园大队第二生产小队。二妮是二队贫农陈宝柱家的女儿。
“花园”这地名颇有来历,据说是三国时刘表的一处花园。我们走在广阔的田野上,看到的除了水田就是棉花田,一点陈年遗迹都没有了。但在我眼中,那一畦畦、一片片绿色的庄稼地,在勤劳的农民手下那么规整、美丽而生机勃勃,不就是我们常描绘的“祖国农村的大花园”吗?
上工第一天,二队陈队长早早地到知青点来接我们。我和两个男知青扛着崭新的锄头,沐浴着和熙的春风,兴高采烈地跟着队长来到了二队派工的场院——打谷场。社员们都在场院等着迎接新知青。
陈队长每介绍一名知青,社员们就热烈地鼓掌,当把我这唯一的女知青介绍给社员时,社员们比欢迎两个男知青鼓掌得更热烈,并要求我唱一支歌。这不难,我们在学校基本不坐教室更不学课本知识,就是在唱歌跳舞劳动中长大的,我便扯着喉咙唱了一首《社员都是向阳花》。刚唱完,社员们又热烈地鼓掌,要求我再唱一首。这时队长大声布置农活:“男人推车送肥,妇女下田锄棉。男知青跟着送肥,女知青跟着锄棉花。”社员们还鼓掌想再让我唱歌,队长亮开嗓门催了两遍:“快下田!抓紧时间干活嗒!干活嗒!”直到男人们推着车走了以后,一群姑娘大嫂老婆婆们才懒洋洋地向田间挪步。
刚下过一场雨,土地墒情正好。才长出五六片叶子的小棉花苗在暧风的吹佛下摇曳多姿,一垅垅,一排排,在黄土地的映衬下绿意葱茏,很象一张名为《春苗》的户县农民画。在地头,女社员们又围着我嘘寒问暖了一番,队长从场院那边跑过来又催促“快点开始嗒!干活嗒!”二十几个姑娘媳妇才在田边一字排开,每人占四垅棉花苗慢腾腾地开锄了。
农村女人喜鲜色,虽然衣着破旧,可也穿红着绿,不象城里人偏爱灰蓝两色。一群鲜艳的女人站在春意盎然的自然美景中,就象一群翩翩起舞的花蝴蝶。女人们凑在一起便是嘻嘻哈哈的玩笑话,你打我闹,又象一群叽叽喳喳的花喜雀。
我也学着她们那样拉开驾式,两腿一叉,占了四垅棉花。这时,一个年龄和我相仿的姑娘跑到我跟前,笑嘻嘻地一把夺过我手中的新锄头说“咱俩换换锄头。”同时,把她的旧锄头递到了我手上。她就是二妮,长得胖胖的,一双大眼睛亮晶晶,一张圆脸红红的,很象熟透了的红苹果。两条又黑又粗的麻花辫不长不短,一会搭在肩前,一下又被甩在肩后,很活泼,很漂亮。
二妮又笑嘻嘻地把我旁边的一个大嫂连哄带推赶到地边,和我挨在一起锄地。
我象模象样地戴了顶印着“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草帽,脖子上围了条白羊肚毛巾,脱掉灰色涤纶外套,只穿件粉红的确良衬衣,脚穿一双白塑料凉鞋。二妮穿着桃红底色起小白花的平布衣衫,从肩膀到后背补了块大大的旧蓝碎花布补丁,两只袖子也补着同样的补丁,看去挺顺眼的。二妮没穿鞋,叉着两只大脚往我跟前一站,手把手地教我怎样间苗,怎样锄草,怎样松土保墒。我们在学校时经常学工学农学军,锄草割麦都不是什么难事,一上手就会了。二妮嘻嘻笑着说:“城里人就是聪明。”然后,也象其他人一样,又问了我一遍到农村来习惯不习惯,是不是觉得农村人很土气很邋刮(很脏)之类的客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