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粒纽扣

一粒纽扣

文/冷江

二十多年了，我还珍藏着一粒小小的纽扣。不论什么时候，都不舍得扔，因为对我来说，这粒纽扣，不仅仅是一粒纽扣。

故事发生在那天早操。我对这套广播体操太熟悉了，毕竟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已经做了五年。如今闭着眼，也能跟着节奏做完。可今天，我一直把心提到嗓子眼，深怕担心的事发生。

前几套动作，我都尽量收着架势，象征性比划着，还好，一切正常。到跳跃运动时，事情来了——

校长居高临下将全场师生的动作尽数揽在眼里，或许是注意到了我貌似消极懒散的样子，严厉的目光收拢来，全聚焦到了我身上。

做完跳跃运动，后面的收式就比较好对付了。先过了这关再说。坏就坏在关键的时候掉链子。

就在我跳起来的那一刻，清楚地听见一个声音从腹部传来。虽然很微弱，但对我来说却如雷贯耳。坏事了，裤子纽扣崩了！

早上起床时，就感觉裤子纽扣有些松垮，线头脱得只剩下一缕细丝了。只须轻轻的一缕风吹来，线头随时会绷断。像自己这样的贫困生，能减免学杂费来上学，就已经是幸运了，家里哪来闲钱买裤子呢。这可是自己最好的一条裤子了。

裤子纽扣掉了，我本能地做出第一反应，迅速伸出一只手去提裤子。可广播体操的音乐并没有终止，校长严厉的目光并没有离开，同学们的动作都还在延续。

我没有别的法子，只能是咬牙做完这套动作，每次起跳拍手时，总是拍完手，迅速回援裤子，不让裤子彻底从腰胯部滑落。饶是这样，当着全体师生，我还是好几次春光乍现。前排的老师们和后排的同学全都一饱眼福，我猜他们强忍着才没有笑出声来。

我感觉到几乎所有老师和同学都在笑自己，恨不得挖个地缝钻进去。

我全身燥热，头脑一片混沌。记不起来自己是怎么从极度尴尬中回到教室。整个上午，都呆在座位上不敢起身。我想这下好了，同学们该怎么笑话自己了。尤其是大嘴刘该三天三夜都编排不完了。还有同桌，那个自己看一眼就脸红的女生小玲子，该如何在心底里更加瞧不起自己了。整个上午老师讲课的内容一点儿都没听进去，尽瞎想了。

下课铃终于响了。我像得了赦免信号一样，匆忙提着裤子，冲进宿舍，一头倒在自己的铺位上，喉头一紧，眼泪流了下来。没有纽扣，这可怎么办？总不能始终提着裤子上学吧？

巨大的羞耻感压迫得我喘不过气来，我尽力控制自己，不让哭声传出去。

这时，寝室门被轻轻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我警觉地用袖子飞快地擦干眼泪。进来的是班主任宋老师。我忙从铺位上起来，低着头喊了声：“宋老师好！”

宋老师微笑着走过来，慈爱地看着我，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眼睛望向门外说：“你看，大伙儿给你带来了什么——”

我向门外一瞥，发现班长大超站在门外，后面跟着快嘴刘和小玲子。

班长喊了声“一二三”，三人一起松开手掌亮出掌心，我一下子惊呆了。

原来他们每人的掌心里都有好几个纽扣，这些纽扣形状各异、色彩斑斓，在正午灿烂的阳光下，一个个亮光闪闪，五彩夺目。

看我目瞪口呆的样子，宋老师笑了：“你看，这都是大伙儿从自己身上解下来的，都争着要送给你！喜欢哪个，挑一个！”说着，宋老师拿出了针线，“挑完了，我给你缝上！”

大超、快嘴刘和小玲子都围拢上来，齐齐在我面前摊出手掌。我的眼眶里又涌出了泪来。宋老师语重心长地说：“你记着，人这一辈子，谁也保不齐哪天不会遇上点啥事，就像这纽扣，掉了就掉了，还可以再缝上。只要你相信自己，做好自己，人生会有更多可以选择的机会。”

宋老师的话，我牢牢记在了心里。

多年以后，当在城市扎稳脚跟的我带着一丝成功的荣耀衣锦还乡时，我给宋老师带去了一枚特制的金质纽扣。满头白发的宋老师婉拒了，同时还告诉了我一个意想不到的真相，那就是当年那些纽扣都是从师娘那里拿的，只是临时找了三个同学做代表——

我愣住了，很快我又笑了：老师，纽扣从哪里来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粒纽扣凝聚了鼓励、信任和爱。我把这枚金质纽扣通过您捐赠给母校，让所有学弟学妹们都知道，纽扣虽小却能系起坚韧的人生。

（原载《花溪.少年写作》2020年第7、8期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