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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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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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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盏灯几个角

“正月十五雪打灯”,是幅美图。要画出这幅图,靠雪,靠灯,靠心情。

也许因气候变得温暖干燥,雪真越来越少了;也许大雪总是弥漫在过去,属于孩提记忆的一部分,为中老年人提供具象可感的回忆,回忆中的才显得显得多。总之人们觉得白雪吹向红灯笼、灯光映雪的景象是分外难得一见了。人们在絮絮叨叨的期待中常有莫名的不安、切实的失落。

在我的记忆中,我们的村庄上空是常常飘舞雪花的,我们的村庄的大街小巷是常常积着冰雪的,走起路来会听到“沙沙沙”、“嘎吱吱”的声响。在这样的声响里,我们去看驼爷家当街燃放的礼花,看他家今年买的花药喷射得高不高、亮不亮,颜色多不多在这样的声响里,我们去拜年,每家每户的春联红色喜人,每家每户的炉火今天特别温暖在这样的声响里,我们挑出花灯来,小小的一圈光晕,先是晃动在家的大门口,然后漂浮在街当央,三五只聚拢一起,十几只聚拢一起。

灯多了就有了比较。比较大小,比较亮度,比较样式。有比较就有了优劣高下,有了自傲和自卑,高兴与不高兴。这种比较,往往是在大人们一句两句随口而出的“点评”中,小孩子们才意识到的。大人是生活的导师,也是有意无意的添乱者。本来大家都觉得自家的灯亮光光的,各有各的妙处,谁也没觉得煤油灯不如蜡烛,自家做的不如买的,小的不如大的,谁都兴高采烈地穿着新衣在雪地里“沙沙沙”、“嘎吱吱”,谁的灯只要不被野风吹灭,都能放出亮来把自己的小脸映红。

然而有了比较。

“看啊,张永打的这叫啥灯!少个角啊,都是五角星,家的四个角?

喊儿子钢蛋回家吃饭的三大娘指画着我的灯,笑得嘴很大,她本来嘴就大。她在平时油渍麻花的小棉袄上套了件暗花褂子,显得两条胳膊扑闪扑闪的如翅膀。

我举着灯僵在她面前,我的灯光照在她的花褂子上。伙伴们纷纷对我的灯发生了兴趣。“还真是四个角哎。”“解放军的帽子上不都是五角星吗?”“五角星才好看。”

“回家让你爹改改,他可真会糊弄穷。”三大娘领走钢蛋,回头冲着我的四角灯说。

“再改?就是那点红纸,没纸了。明年吧。”父亲说,“灯是灯,军帽是军帽。为啥非要五个角?”

父亲好像有他的道理,好像做成四个角是为了将就红纸,也的确没有红纸再做一个新灯了。而且我猜测父亲也不会做五个角的灯,他没有那么手巧,大集上卖的灯笼是能工巧匠做出来的。

现在想想,做父亲不易啊,一不留神就会折损在孩子心中的形象,孩子对父母的理解和包容远远不及父母对孩子的。

我还不敢公然埋怨他手拙,我只是把四角灯撂在墙角的咸菜缸旁,开始自己做白菜灯。

拿菜刀把白菜疙瘩旋下来,拿剪刀挖出疙瘩的内瓤,做成灯碗,灯碗里放上稍许煤油、一截灯芯,或是在碗底固定个蜡烛头,然后在碗帮的上沿对穿细铁丝、麻线做成系子,拴到小木棍儿上挑着,就是白菜灯了。前些年,我一直用这种灯。偶尔也用半截萝卜,做成萝卜灯。萝卜灯的外皮翠绿、光滑,比白菜灯好看,但萝卜常常在年前就被腌成了豆豉咸菜,只有几颗白菜是当家菜了。

挑着红灯笼上街是头一遭,这头一遭却没出彩。

“砍两棵白菜了,还砍?还留得住吗?”父亲心疼他的白菜,他要留着白菜当下酒菜,留着白菜疙瘩养在水里长米黄色的白菜花。

“我得找大个的!”我举着菜刀,没好气地说。

白菜灯做成后,街上已空无一人。鞭炮声还远远近近、零零星星地响着……

读初中时,学冰心散文《小桔灯》,曾勾起我对自制白菜灯的回忆。读《小桔灯》我感到亲切。小桔灯朦胧的橘红的微光不仅照着作者在黑暗潮湿的山路上走似乎觉得眼前有无限光明”,也让我这个读者的眼前闪现着橘红的微光。但那时我没有见过橘子,很难想象什么是橘红色。

从读中学起,我已经没有做灯、挑灯的兴致了,却一直保存着赏灯的兴趣。

济南赏灯的佳处当然是趵突泉公园。

这个公园已持续举办了四十届元宵灯会,可以说与中国改革开放的历程同步。元宵灯会早已成为泉城的一大年景,融入了泉城的节日生活。每年的春节前后趵突泉人海灯山,蔚为大观。灯的式样之繁,构思之巧,或大气磅礴,或精致温婉,让人叹为观止。

生肖灯是每年灯会的“主打”灯。今年是农历己亥年,猪的形象便堂而皇之了。猪八戒背媳妇、猪八戒和大师兄,这些传统的桥段自然不会缺席,与猪形象相近的大象也相伴“出演”,曹冲称象的故事便用花灯的形式得到演绎。

一些灯表达着人们对祥和、幸福的祈盼与祝愿。比如以龙凤呈祥为主题的大型组灯,摆尾的金龙与展翅的金凤双双盘旋于泉水之上;比如和平鸽、蝴蝶造型的花灯闪烁在绿竹、垂柳之间;比如对齐、鲁两国会盟于泺上这一历史画面的想象与展示。

一些灯是反映地方特色、张扬城市个性的。“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这里是泉城济南,这里的灯会到处可见荷花与莲叶的灯盏漂浮在潺湲的泉流之上。白荷花、翠莲叶及其倒影,让人想到印象派大师莫奈的作品,而红莲花则让人记起“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的诗句了。

一些灯是专门为孩子们而设的。记得某年的灯会把“植物大战僵尸”的电脑游戏固定成了花灯,路边竹林间处处盛开着金黄的向日葵。今年则是棒棒糖的造型,圆圆的、花纹似风车的棒棒糖引领着曲径通幽……

形形色色、各显光华的花灯,让一座城市在冬去春来之际增添了温度,增添了魅力。式样繁复、个性纷呈的花灯,已经无法加以准确的命名,像命名白菜灯、五角星灯那样。它们放射的光芒,自然也不会像煤油、蜡烛那样微弱、晕黄,那些以电为源的灯光璀璨夜空,芒角四射仿佛星辰,比当年街上的烟花还要夺目,已经无法确指一盏灯几个角了。

然而赏灯时我每每想到过去的四角灯和白菜灯,犹如常常想起曾经简单又滋味独特的乡间食物,那样的瞬间让我怀恋让我回味。而且那四角灯或白菜灯是可以提着挑着的,可以随人游走的,不像公园的灯固定一处。

 

2019.2.28草

2019.3.1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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