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层饼

1

在突然看见了李大辉身影那刻，程晓芳就像个贼，接着眼神还变得惊恐万分的了。还好，她的身手比较敏捷，立刻又退回到了一个货架的后面，就像条件反射，被个东西给弹了回来。但是，李大辉刚刚看见了她吗？对此程晓芳并不知道，也不敢去胡乱猜测，因为她已经战战兢兢的，浑身发抖了。

超市里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又影影绰绰的。

流动的人群在过道里拥挤着时，就如同有一股暗藏着凶险的波涛。程晓芳默默地想着，只要等李大辉走过了那排货架，她就会消失在人群里，然后逃之夭夭……

但必须快，要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箭一般扎入到人群里才好！

程晓芳抬起头，接着又默想着，如果她已经藏身于人群中，那么，就可以若无其事地走向超市的一个出口。接着，她把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一个出口，而且一脸的急迫，这时，她的后背紧紧地靠着了一个货架，所以，她便这样战战兢兢地一面幻想，又一面喘着粗气了，因此，她的眼睛这时变得神经质一般，慌慌张张的了……程晓芳仰起了头，然后去看着超市上面的那些钢管时，发现在整个超市的顶棚上，都有了一些纵横交错的钢管，形成了一张非常结实的网。

听见有人朝着这边走过来，程晓芳就使劲蹲下，把身子缩成了一团，然后，她慌慌张张地去看着那些从面前一闪而过的顾客……渐渐地，程晓芳也会去打量一些即将走过去和已经走过去的顾客，因为随着时间的慢慢推移，那些从她面前走过来，又走过去的人，就五花八门、形形色色的变得越来越多了。程晓芳不安地打量这些走过来，以及又走过去的顾客，还默默地注视着这些人形形色色的表情……之后，程晓芳才察觉到这些顾客们的表情是同样不安的，甚至有些人的表情，还居然是惊愕万分的了，也许，但凡看见了程晓芳这种惊慌失措的表情，都会这样惊奇又惊愕万分的，当然，也会有心存纳闷和不解的，所以，这些人简直是战战兢兢地走了过去，然后又远远地去瞥一眼程晓芳，或去偷偷地打量着这个紧紧靠在个货架前的奇怪女人，因此这个时候，那些人内心里的猜疑，就会自然而然流露在他们的脸上了……

不过，这种令人窒息的空气就使人立刻感到浑身不舒服的了。

程晓芳小心翼翼地探出了她万般无奈的脑袋，可是，在不远处的那个对面的货架旁，已经没有李大辉的身影了。狭窄的货架过道里只剩下一个导购小姐。这个导购小姐仍然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不过她在瞥了程晓芳一眼后，又倚靠着了货架，她目光呆滞仿佛还在继续着她的一个白日梦。如果确定下来，而且准确可靠——实际上，超市的这个楼层里就根本没有李大辉的身影——程晓芳就会逃离出这个藏身地。程晓芳实际上不但做到了，而且还略带着个慌张的脚步，迅速地扎入到了一行走过去的队伍里。

又一会儿之后，程晓芳才变得若无其事起来，然后就左看看、右瞧瞧摸这又拿那的，流连忘返在了个琳琅满目的商品世界里。开始程晓芳的目光还会扫来扫去并且忽远忽近的，还时不时望一望远处、看一看近处，只要是目光所及，她都不会放过的。渐渐地，直到她坚信了人群里没有李大辉，全是冷漠的陌生脸孔，就彻底释然了。程晓芳完全恢复了轻松姿态。她无论是跟导购小姐谈论商品的优劣，还是跟同为顾客的他人探讨着拿在手里面的商品的好坏时，都兴致勃勃完全一副认真状态，而且，她的样子还显得非常投入呢，有了忘情一般的享受——即便是超市里继续闲逛，无论在哪个货架前有人滞留，她都会立刻凑过去，探个究竟。

程晓芳的脸上现在已是激情四射的了，她天生就有了那种很容易融入进去的一份随意感，这也便很容易博得他人的好感……程晓芳对自己说，刚刚的虚惊一场，可能是来自于她的眼花，是她把人看错了，那个人仅仅是有点儿像李大辉，却根本就不是他。所以，程晓芳的脚步变得轻松了，内心也逐渐变得毫无戒备了。程晓芳跟李大辉只恋爱了一年，而且是在毕业前的那一年，时间不短，也不长。但是在学校的湖畔，在林荫小道，在宿舍里，都留下了他们柔情似水、热情过火的回忆。有关那段记忆的点点滴滴，早镌刻在了程晓芳的脑海里，因此她刚刚怎么会看错了人呢？程晓芳惶恐极了，就不安地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从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上扫过去，她既担心又欣喜。如果真的碰上了，她会给他打个招呼吗？她会自自然然地说咦，李大辉，今天这么凑巧就碰上了，咱们有两三年的时间没见面了吧？而他会怎样呢，他会说些什么话呢？她猜不到。

李大辉肯定还记恨着她，恨她说分手就分手，不容人商量的余地，冷酷无情，一点都不心疼他们那一年的情感……程晓芳还记得李大辉当时的心情，当初提出分手时，电话里的李大辉只问了程晓芳一句话，你是不是嫌贫爱富？她说，是的，你没有钱，因为我弟弟就快要坐牢了！所以李大辉非常鄙夷她，骂她为人太差。程晓芳却还记得，在恋爱时他曾经说过毕业了不一定就是好事情。她担心李大辉毕业后就会变了心的，在社会的这口大染缸里，将熏染成什么样，谁也无法揣测得准确。他却这样说，我喜欢学校里的单纯，你真不知道，阿谀的社会处处藏有风险，根本没有真正的平静。程晓芳说，将来，我们相爱、相互依靠，就知足了。李大辉紧紧搂着程晓芳的肩膀，甜蜜蜜地注视着她的眼睛，凝视许久之后他才说，我真想吻一吻你的眸子，然后我会纵身一跃，跳进去，就像跳进了那片清澈见底的湖水中。

程晓芳在超市里转了好几个圈，才转到了另一个大厅，之后，她的心情才又平静了下来。接着她看见了一个标牌，上面注明二楼的商场是出售电器和办公用品的，程晓芳迟疑片刻后就问了一位匆匆走过来的导购小姐，二楼有电脑卖吗？对方说有电脑卖的，还说电器类的东西二楼都有卖！程晓芳很想立刻就拥有一台自己的电脑，只属于她，是任何人都不许碰的，包括她的丈夫。但不知道什么牌子的质量过硬？程晓芳于是拿出手机准备打给丈夫，想去问问他。但刘和怎么不接电话呢？之后，刘和的电话就打不进去了，因为一直是处在个通话的状态。程晓芳接完了弟弟打来的电话之后，又继续拨打着刘和的电话，她拨了好几次，才终于拨通了刘和的电话。接着，程晓芳就大声嚷嚷了，刘和，你刚刚到底怎么啦？你刚刚是不是在跟哪个狐狸精通电话啊，还聊了这么久！但刘和没生气，他问程晓芳，你有什么要紧事吗？程晓芳说，你别说是在谈生意啊，成天就哄得我团团转！刘和说，你怎么啦，平白无故就发火？程晓芳说，你知道我刚刚拨打了你几个电话吗？你最好去查一查，就刚刚，没八个也有七个，我能不发火吗？刘和没吱声。程晓芳便问他，到底有什么重要事情，还总讲个没完没了的！刘和说，还不是矿上的事情，你别搅乱了好吗？程晓芳说，我搅什么乱？刘和强压住了怒火，说，矿里出事故了，我正在往矿上赶呢，还有，今晚上我可能不回家睡，你别什么事不顺心了就胡乱发怒火，我现在焦头烂额了呢！程晓芳语气立刻变轻柔了，然后她说，刘和，你就专心处理矿上的事情吧，刚刚是我不对。但刘和却问她，你在哪儿？程晓芳说，我在逛电脑超市，就想问你什么牌子的电脑好。但她一把话说完，刘和就挂掉了电话。

抬起头时，程晓芳就看见了李大辉，他也目瞪口呆的，他手上拎着个塑料袋。李大辉见程晓芳尴尬笑了笑，便走了过去，然后他惊喜地叫了一声，晓芳！他不等程晓芳开口，又说，你想买电脑的话，我可以参谋参谋，如果你是家庭使用，配制就一定要简单，因为，过多的花哨不好，反而成为个包袱。然后，他便举了一个例子来打比方。程晓芳点点头，就说，你还是那么的幽默……程晓芳在看着他的塑料袋时，又说，都是办公用品，是帮学校采购的吧？李大辉点了点头。这时，程晓芳想不到他俩还有什么话题可聊，就硬邦邦地说，你还是老样子，没什么大变化的。李大辉说，我不是没什么变化，我的眼睛变得更近视了，一摘下，就看什么都模模糊糊的了。程晓芳会心一笑。接着，李大辉百感交集地说，在学校时我就喜欢装酷，看见别人戴眼镜，羡慕万分，但没想到，真戴出了个近视眼。程晓芳问，现在多少度了，眼镜？李大辉万般无奈地说，我戴过四副眼镜，第一副是平光的，现在戴的这副眼镜就有一千多度了。程晓芳说，是么。李大辉点点头然后笑着说，不过现在我已经不是假装斯文了。程晓芳忍住了，她没笑。李大辉问她，刚刚是你爱人的电话吧？程晓芳支支吾吾说，不是，是我弟弟的……你知道，他……完完全全是不懂事。李大辉哦了声，说，你想买电脑的话，应当多逛几家店，你如果不介意，我就陪你上街转一圈？程晓芳说，你下午没有课吗？他说，我可以采购一个下午的，这些东西，我明天上课再带过去。

在街上，他们慢慢闲逛着，他们看了不少电脑销售店，但程晓芳觉得他们的推销都一个目的，就是希望她立刻掏钱买下电脑。

从一个电脑销售店里出来，程晓芳就问他，我们去对面的咖啡店坐坐，好吗？李大辉犹豫时，程晓芳又说，你陪我逛了这么久，我的腿也走酸了，我请你喝咖啡，你不会不给面子吧？李大辉笑笑，便无奈地说，就怕你笑话，说我们当老师的都是精打细算的主。程晓芳说，朋友之间没那个虚情假意，你打肿脸充胖子，我倒会鄙视，今天，我心情很好，因为有你陪我消磨掉时间。

在咖啡厅时，程晓芳看着拘谨着的李大辉，说，你结婚了吗？他点点头又摇摇头，然后尴尬地笑了笑，端起了咖啡杯却马上放下杯子，他找到勺子之后，就漫不经心搅着咖啡，直到听见了程晓芳问她人怎么样，就抬起头，但李大辉轻松地说，我们离了，离了都快两个月了。程晓芳就立刻说对不起、对不起了。李大辉说没事的，合不拢，天天吵架，离了反倒更好，谁能想到日子会过得这样吵吵嚷嚷的呢？所以她那天说大辉我们离婚吧，李大辉就立刻答应了，他知道，这对于他俩，都是同一种解脱。李大辉喝了一口咖啡，咂咂嘴，又说，我们现在呢，只是有点儿尴尬，因为都在一个学校里教书嘛，平常见了面，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气氛尴尬又很难堪。李大辉看见程晓芳眼眶里噙着泪，便停住了抱怨，他心平气和地说，还是说说你吧，他对你好吗？程晓芳摇摇头，她的鼻子哼了一声，然后拖长音地说，能好吗，我们，你不知道啊，他是一个怎样的人？这时李大辉打断她的话，他说，他打了你？程晓芳说，这倒没有，他也不敢招惹我。李大辉说，那不就行了，夫妻相处没有争吵就是个幸福。程晓芳抱怨着说，他一个粗人，只知道他的矿，根本不了解女人的心里真正需要个什么？李大辉说，男人以事业为上，你应当迁就他。程晓芳说，我们聊些别的吧，尽说些不愉快的事情。李大辉欲言又止时，程晓芳又说，如果不是我弟弟的事情，我想，我们是在一起的。但李大辉身处事外地说，你的选择也对，他帮了你家这么大的忙。程晓芳说，刚刚说了我们不聊他，你怎么又说起这些不愉快的事情。李大辉只好说，你什么时候要电脑？程晓芳说，现在，我就想买一台，我们逛了几家店，他们说得我晕头转向，恨不得立即掏钱买下。李大辉说，如果你等不及现在要买的话，就买一台品牌机，家庭用没问题。程晓芳说，我突然觉得不怎么着急想买了。李大辉看着她说，不着急买，就找人组装一台，实惠耐用。程晓芳不以为然地说，太麻烦了，这事以后再说吧，现在我想问问你，你没打算再结婚吗？李大辉没吭声。程晓芳又说，你不会从此以后不结婚了吧？李大辉说，如果能找到像你这样的，但这又怎么可能呢？

2

刘和回家时程晓芳已经睡着了，程晓芳醒来后没有看见刘和，她有三天时间没看见刘和了。她下楼走到早点摊时，刘和打来了一个电话，他焦急万分地说，矿里的事情有点儿棘手！程晓芳说，你不要担心家里，你就一心一头把矿里的事情办好吧。刘和说，你觉得闷的话就逛逛街，也可以找电视剧打发时间。程晓芳说，嗯，我知道。然后她问刘和，你吃了早餐吗？刘和说，等抽空我就去买个凉拌粉。程晓芳这时听见了汽笛声和汽车驶过时的呼啸声，她说，刘和，你开车慢些，要注意安全。

吃早餐的人很多，人行道上都是桌子、凳子和吃早餐的人。程晓芳拿出手机，翻到了李大辉的号码，但没去拨打，把手机放回了小包里。

在步行街口的一个便当店，程晓芳买了几个煎饺，她只吃了两个，就没胃口了。她不知道昨晚上刘和是几点钟回家的，她醒来便惊愕地看着床铺，他的被子摊开了，已经是早上八点钟了，她还以为刘和在卫生间，但哪儿都静悄悄的，客厅里在大钟，哐当哐当地响着。昨天，她很晚才睡着，回到家她忽然没有了睡意，冲完澡，整个人精神抖擞，已经深夜十点钟了，所以，她计算着，跟李大辉分手应当是晚上九点钟左右。他们吃完了晚饭时，程晓芳就说，我去开一间钟点房吧，我们安安静静再聊一会儿。李大辉说，我无所谓的，反正一个人，我回到学校的破宿舍房，也是看电视或上上网。程晓芳说，你跟在我后面，保持二十米距离。李大辉没吭声，等程晓芳出了餐厅，她的身影出现在相隔着的巨大玻璃墙外面时，才起身，但没立即离开，他看着她走过了马路，才迈步。程晓芳站在马路对面翘首企盼时，李大辉就觉得她已经根本不是学校时的那个程晓芳了，她和那个她压根儿就是两个人，这念头只一闪而过，然后李大辉的脑子里就一片空白了。

在宾馆房间，程晓芳忐忑不安，她问李大辉，你有没有后悔？李大辉没有回答她，他急不可耐，抱紧她一阵乱吻后，扒开了程晓芳的外套，然后，抱起了她。在床上，他精力充沛，仿佛当年那个不知疲倦的愣头青。程晓芳记得，他们在第一次时，两个人战战兢兢的，因为，李大辉宿舍里的同学随时都会闯进来，给他们难堪。所以第二次时，她拒绝了在宿舍里做，她打电话说，学校外面的钟点房吧，那儿很安全。不过，李大辉认为在钟点房做也忒奢侈了......那天李大辉等着吃了晚饭过来的程晓芳，她来了他就说，我带你去个好地方。李大辉拉着她，匆匆走出了校门，他们兴高采烈的，沿着高高的围墙，朝着一片大池塘走去，傍晚的景色美如画......程晓芳说，这儿真美。她挺高兴，紧紧拽着他的手，像风景画里的人物。李大辉突然把脸凑过来，在她耳畔轻轻地说，池塘后面山坡下有一片林子。程晓芳看着他的眼神，听完了李大辉的建议，程晓芳就犹豫了，李大辉怂恿着她，说附近根本没有人，在那儿做，不会被人看见的！他从兜里拿出一个安全套，还没拆封，他拿着它在鼻尖闻了闻，说，有一股橘子的芳香呢！程晓芳没有闻，她担心有人撞见，就在藏附近哪儿。李大辉指着一群野鸭子说，它们游得多惬意呢！程晓芳转身，几只鸟叫着惊飞出了草丛，掠过了被晚风吹拂着的树叶子。在林子里，骤然降临的黑暗给了程晓芳一些胆量，她的手紧紧的，手心里流出了汗……然后，他们选择了一个绝好的空间，密密匝匝树丛间的一片空地上，他们就这么战战兢兢并热情地抱着，程晓芳使出了浑身力量，害怕他会突然跑开了去似的。李大辉显得很兴奋，他说，我真是有使不完的力气，我的精力太充沛了！而程晓芳，显得累极了，只想找个地方坐下似的。

李大辉说，我来背你。程晓芳说，你行吗？他说，我今天非常兴奋，你没察觉吗？她说，你真能背我到学校门口？但他背着她快到学校门口时，程晓芳就说，行喽！你快把我放下来，被人看见了，以后就再不理你了。

当程晓芳问他，你还记得在学校外面的那个傍晚吗？李大辉就说，怎么不记得，那是我记忆里最难以忘怀的一次！程晓芳害羞地说，我也是，那段记忆似乎越变越美了。李大辉说，难道我们今后总是这样，偷偷摸摸吗？程晓芳说，我跟刘和没有共同语言，这是种煎熬，但他为人的确不错，虽然学历不高，却热情，并且，性格直爽，我开不了口，我难以开口提出离婚。李大辉没吭声，他穿好衣服，拿出手机，留下了他的电话号码。然后，他慎重其事说，今后就你来约我吧，我不怕，因为，我随时都可以娶你！程晓芳说，我不喜欢你这样，如果你再说这句话，我们就不见面了。李大辉说，我只想袒露心扉。看见李大辉真的慌乱了，程晓芳就风情万种地说，你在这儿休息片刻，下次，我约你，亲爱的，我得回去了。

之前在咖啡厅里，程晓芳就袒露心扉了，她说，我忘不了我们的过去，特别是结婚后，因为，刘和根本给不了你当初给我的那种甜蜜蜜，他只知道矿上，知道他的同事、朋友，他们跟他一样，粗粗鲁鲁，比如，经常有人从矿上过来找刘和，他们进门根本不听我的建议，我拿出一次性鞋套时，就说，嫂子你这太麻烦了，进门脱鞋，出门穿鞋，麻烦得很！有人假惺惺的，在门外跺脚，说，没灰尘了吧，嫂子，鞋底沾灰尘也是正常的。还有人离谱地说，我在地板上根本没留下脚印。瓷地板能留下脚印，能留下脚印还是瓷地板了，沙滩呐？这时，李大辉笑了起来，程晓芳就埋怨说，他们的衣服、裤子，脏不拉几，进门二话没说，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很无所谓，为这些事情，我没少数落过刘和，刘和却不以为然，他说，你反正没什么事情，如果觉得脏了，就拖一拖，抹一抹。程晓芳瞪着眼珠子说，我听见这句话差点儿没被气死。李大辉轻松地说，你家刘和这时肯定遭殃了吧？程晓芳苦笑地说，没，他还理直气壮，说进门就让人穿鞋套，对客人太不尊重了。可能是察觉到说话的声音影响到了别人，李大辉伸手抓住了她的手，他说，我们小点儿声音，你瞧瞧，左左右右，哪不是谈情说爱的男男女女，他们正惊诧着我们呢！程晓芳没等李大辉松开，她就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对他的表情不以为然，程晓芳轻轻地说，大辉，如果刘和有你当初对我的一半好，就知足了。她不让他说话，她又说，你没有记恨我吧，大辉？她依然没让他开口。她深情地说，我忘不了你。李大辉伸出另一只手，然后，他们的双手就紧紧握着。

李大辉把脸凑过来，说，我当初失望透顶，眼睁睁的，但我没有记恨你，我只觉得自己太没有用，你弟弟骑摩托撞死了人，刘和花了大精力帮你弟弟免除了牢狱之灾，我就担心，如果他想追求你，你爸爸你弟弟还有你的感恩心理，都不会拒绝他的要求。程晓芳把椅子靠过去，紧挨着他，然后，依偎着他的肩膀，她说，我们不聊他好么，我现在就想重温那段美好的记忆，我甚至做梦也梦见了我们正在校园外的林子里呢，但身旁刘和的鼾声似乎告诫我，说，你程晓芳别痴心妄想了？所以，醒了睡不着时，真想出门，在夜色里胡乱地走一走，梦游也好，真痴心妄想也罢，我就想走到你那儿去，但两三年时间，我们没有见过面。李大辉搂着她的腰说，我不会离开你。程晓芳挺直身然后推开他，说，你今后不要滋生这个念头。李大辉说，什么念头？程晓芳说，我是不会离婚的，即便这样，除非他刘和对不起我了，不过我相信，他不会。

李大辉提出去逛一会儿街，程晓芳同意了，在街道上，行人熙熙攘攘，难保不会有人对他们误会，所以，看见一家餐馆时程晓芳就说，我们进去吃晚饭吧。李大辉看了看手表，才下午四点钟。程晓芳说，现在人少，安安静静的，我们可以慢吃慢聊啊。看见程晓芳一副可爱的，李大辉就说，你还记得吗，我曾经把你的眼睛比喻成清澈见底的湖泊？程晓芳真有点记不起来，她不好意思了，呆呆看着他。李大辉仔仔细细端详着，然后他说，你的两只水汪汪的眼珠子，就像清泉。程晓芳笑了，说，没听过你这样的比喻，那时候我们年轻，现在，没那么好看吧？李大辉认认真真看着她的眼睛说，明眸如初。

3

程晓芳没有过马路，隔着马路，她远远眺望着学校的大门，她想走过去，但她的脚总是不听使唤，走两步就会停住。程晓芳打消了到学校去找李大辉的念头，她编了几个理由，不想见面时让他们都太唐突，可是她急心火燎地走出街口，远远望见学校的大门时，她的心咯噔了一下，她犹豫不决了，如果径直去找李大辉，他会不会责怪，说她鲁莽呢？况且，离了婚的男人很容易被人误会，他不会就此而疏远她吗？学校门口的一对大狮子，虎视眈眈的，张着血盆大口，只要程晓芳敢过来就会扑面似的。程晓芳的目光离开了石头狮子，把拿出手机犹豫地放回了小包里，然后她沿着街边的铺子，闲逛起来，漫无目的。

程晓芳回到了原地，但她决定沿斑马线走过去时，她的手机突然响了，是刘和的号码。程晓芳就不耐烦地说，有什么事情？刘和一怔，便问，你在哪儿？程晓芳说，跟朋友逛街，我还能怎么？刘和哦了一声说，我这边的事情基本上处理好了，只是赔了些钱，其它都是杂七杂八的小事情，大难题已经迎刃而解了。程晓芳不关心矿上，说，赔了多少钱？他说这些是小钱，总共才50万，你想想，一条人命花50万摆平，不是很划算吗？程晓芳说，赔了这么多，50万？刘和笑了笑，就轻松地说，相对于几千万，它算个屁。程晓芳立刻换了一个话题，说，你猜我在街上遇到谁了？然后她又说，我居然在大街上碰上了大学里的一个同学！刘和开玩笑地说，明天请她来我们家吃饭，你们肯定有好几年没碰面了吧，她在哪儿上班呢？程晓芳说，他在中学当老师，也是真巧了，他也想买电脑，在店里看见了我，就突然打招呼，我也认出了他，他一点儿没变，还是那么的热情、坦率，还是个愣头青！刘和沉默片刻，说，他结婚了吗？程晓芳不高兴，说，你问这干嘛？刘和说，明天请他来我们家吃饭，你是知道的，我最喜欢跟直率人打交道，况且，他还是个老师嘛。

4

李大辉并没把遇上程晓芳的事情放在心上，昨天的经历，犹如一场梦，极不真实，即便他们在床上，觉得她念念不忘的表情和那双奇怪的眼神，也似镜子中的虚像，一出了宾馆，李大辉就大呼一口气，掏出手机，立即拨通了崔兰兰的电话，他问崔兰兰，亲爱的，你在忙什么呢？崔兰兰不屑地说，我忙什么你管得着吗？李大辉立即赔着不是，担心她会发怒了，然后他伺机说，我是关心你嘛。她说，我现在就像个无头的苍蝇，觉得没奔头。他说，你稍安勿躁，在打印店里做事，也非常好啊。她说，好什么啊？没钱就是个屁！他问，你缺钱吗？她说，我就缺钱，难道你不缺钱吗？李大辉安慰地说，钱是挣不完的。崔兰兰骂了一句，你他妈的除了风凉话，就会放屁。李大辉被怔住了，半天没出声，听见崔兰兰说真没什么事情，老娘就挂了电话啊。李大辉连忙说，崔兰兰你怎么变了一个人？她说，你才知道啊？李大辉轻声地说，你不像我当初的那个印象了。崔兰兰笑了笑，说，我的初印象一定非常好，对吗？他说，是的，我在打印店里第一次见到你，就被你吸引住了，你的热情大方也感染了我，你那时并不知道我刚刚离了婚，活得灰头土脸的。她说，是没看出来，你一副斯斯文文的，声音也不大，却很有底气，我知道你是学校里的老师，但你不斤斤计较，复印费本来便宜，一角两角的，争来争去就会让人看不起，这一点，你很不一样。李大辉苦笑一声，说，我在学校读书的时候就养成了大手大脚的毛病，不过，大方一些就会让人有好感的，一点不假，所以，我问到了你的手机号码，而你非常乐意，并说有空你记得约我啊，我刚回到这个城市，朋友少得可怜。

……李大辉却说，那个时候我已经把你崔兰兰当成了朋友，因此，我有点儿犹豫了，但还是告诉了你，我说我是个刚刚离了婚的男人。崔兰兰笑了笑，说，在便当店里吃东西，没等上菜，就说出这句话，我真一头雾水了，但我就想吧，我们年龄相差悬殊，估计有五六岁吧，你不可能不知趣，会说出没品位的话，惹人嫌，让人难堪吧，最终……你都是有说有笑的，谈天说海，压根儿没有泡妞的举动，这才让我觉得你是值得交朋友的人。李大辉说，我很犹豫，我知道自己的价儿，所以打消了那个念头，不切实际，我只想跟你朋友一场，清清白白。崔兰兰叹了一声，就说，我们废话了半天，你不会是消遣这些无聊的话题吧？李大辉说，不是，当然不是，刚刚岔开了话题，我打电话就想知道你在忙什么？崔兰兰说，现在几点钟啊，我不在宿舍那还会在哪儿呢？李大辉说，我能上你那儿吗，现在？崔兰兰连忙说，不不，不行，我不准，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有些事情都他妈的没发生过。李大辉说，你也忒认真了吧。崔兰兰就嚷嚷了，这是你李大辉发过的誓言。李大辉说，好了，那行，我俩就电话里聊吧。崔兰兰说，我可没有精力让你消遣，你如果是太无聊了，可以找你的前妻，说不定你们又干柴烈火的，又熊熊一场了呢。李大辉说，我有一个好消息，确切说，将来会变成一个好消息！崔兰兰没听懂，她说，我要睡觉了，什么好消息都对我来说是坏事情。李大辉急忙说，如果你相信我的话，没准你的点心铺子就能开业！崔兰兰鼻噏一动，没吭声。李大辉说，现在只是你的态度，你想不想嫁一个千万富翁？崔兰兰说，听着呢。李大辉就心花怒放，他说，不超过一个星期，准能有好消息。

三天前的一次，李大辉的同事兴冲冲拉他去帮着看房，小区离学校就两条街，属于市中心地段，他们看完了房子，回到销售中心的售楼部，售楼小姐说，我领你们看过的房子觉得怎么样？李大辉说，蛮不错的，阳台很大，客厅挺宽敞，结构设计得也不错，两间房的窗户视野都开阔，还有，我对小区花园印象非常好，有一条幽静的小径，还有凉亭和水池，广场面积也不小，遛弯，玩耍、跳广场舞，都行！售楼小姐笑呵呵的，同事问，能少点儿吗？她说，一次性付清房款，可以九折，按揭的话只能打九五折，不能再少了。然后，她拿起计算器，按一百平米一次性付清算，她说估计五十万。同事说，那按揭呢，看看一百平米的，首付多少？她哦了一声，就噼里啪啦按键，她将算出的数字拿给他们看，李大辉瞠目结舌了，说，我的妈呀！同事犹犹豫豫的，拿出手机，走到墙根处，打完了电话就对售楼小姐说，行，预定吧。她说，你跟我到收银处缴款去。他问，缴多少？她说，一万元。

这天晚上，李大辉一头倒在了旧沙发上，看着学校分给他的这套只有六十平米的旧房子，不禁唉声叹气起来。崔兰兰的电话响了好几次，李大辉才极不情愿接通了电话，她问，你在忙些什么？他说，这几天，累死了，刚刚睡着了。崔兰兰说，我考虑了好久，觉得我们两个不可能在一起。他问，什么，你是？她说，我不会嫁给你，不是我说风凉话，我们在一起准受穷。他大声说，我说过了要你嫁给我了吗？崔兰兰也大声了，你李大辉真是神经病，发谁的火啊！

5

突然接到程晓芳的电话，李大辉兴奋起来，他打起精神来，说，你们家刘和想邀请我，我没听错吧？她说，是的，我很为难，没办法。李大辉说，这，这太突然了。她说，我刚刚接完刘和的这个电话就立即打过来。电话里，程晓芳把他们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李大辉惊恐万分地说，你把我们的事情跟刘和说了？程晓芳一怔，扑哧一笑，就说，我怎么会傻到这个地步，我跟刘和说我们街上碰巧遇上了，然后逛街吃饭，我哪能把后半截的事说出来呀，然后，我说这些年我能碰上几个同学呀？刘和便问我，你们既然是同学，就请他来我们家做客。李大辉沉默时程晓芳说，你怕了？李大辉支支吾吾地说，不、不，不是，我一时半会儿没思想准备。她说，你不要紧张，一次普通的家宴，况且刘和这人很直爽，很热情，他知道你是教师之后，就格外开心，他格外尊敬老师，他说对教师这一职业很有好感！李大辉说，让我考虑考虑。程晓芳说，别考虑了，就明天，说好了我就立即跟刘和回电话，你别食言啊！

电话挂了之后，李大辉心里空空落落，忐忑不安，他走到镜子前，仔细端详镜子里的男人，他一副斯斯文文，但眉骨里闪烁着怯懦。他拿起沙发上的手机，拨通了崔兰兰的电话，问她，你对我印象怎么样？崔兰兰不明白。李大辉只好说，你就站在局外人的角度，平常时看见我，觉得他是一个怎么样的男人？崔兰兰说，斯文中又有儒雅啊。李大辉说，肯定吗？她说，肯定，但一个人的人品根本是看不出来的！李大辉没工夫跟她饶舌，挂了电话就来到镜子前，他不安地拿起手机来了个自拍，可能是手抖动了，拍了五次，才有一张比较清晰的照片，照片上的人比镜子里看到的要斯文些，并且略微羞涩。

按着程晓芳的提示，李大辉进了单元门，爬楼梯时，他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但一会儿，402房很快就在他的眼前了。换了左手拎着东西，右手拿出手机，是程晓芳的电话，李大辉没接，然后，他从手机摄像中看了看自己，由于脸凑得太近了，他的样子很傻，像个智障。

开门的是刘和，他系着围裙，衣着很朴素，他身后的程晓芳大声说，你怎么才来啊！李大辉嘿嘿一笑，刘和就热情地接过递上来的塑料袋，说，别脱鞋，在这里没有什么拘束的。程晓芳紧了紧眉头，接过刘和手里的东西，问，这是什么？李大辉说，是我乡下表妹做的千层饼，她在广东打工时学会了点心师，这个千层饼，是她的拿手绝活。刘和说，我担心你会提别的什么来，不过我挺喜欢你这样。然后，他好奇地打开了塑料袋，瞟了一眼程晓芳。刘和转过身就对李大辉说，味道跟千层糕差不多吧？李大辉摇摇头，笑了笑，就看着刘和小心翼翼地拿出千层饼，码在盘子里，像一座高塔。程晓芳掰开一块，没有看见到一层一层的间隔，跟普通的饼一样，程晓芳轻轻地咬了咬，口感不错，她说，千层饼一般的点心铺子都会有做，这个，样子挺笨拙，憨态可掬，不过蛮好吃！

还有一个菜就齐全了，刘和说完便钻进了厨房，留下程晓芳招待她的同学。

程晓芳很洋气，由于裙子有点儿窄，她的下身显得鼓鼓囊囊。程晓芳咳了一声，问李大辉，要茶还是白开水？李大辉迟疑后说，白开水就行。程晓芳明知故问，她说，我记得你喝茶的，几乎离不开。刘和端着刚炒好的菜进来，说，泡茶，当然泡茶喽，还有，等吃完了饭，我有事情得出去一趟。李大辉说，大哥你真是个大忙人。刘和无可奈何地说，没办法，本来有一个饭局，我叮嘱了他们，稍微晚一会儿，我肯定会去打个转儿，敬几杯酒的，也就是一个钟头的耽搁。李大辉一副感慨的，他笑了笑。程晓芳说，老同学头一回上我们家做客，刘和就推掉了那个饭局。刘和说，不是推掉，那个饭局对我很重要，但都是非常熟的朋友，他们听了我的理由，只要求我赶过去敬几个酒，然后就签合同。李大辉感叹地说，大哥真是个大忙人。

刘和的确很热情，不停地招呼李大辉吃菜，尝尝大哥的厨艺怎么样？由于刘和待会儿要去饭局敬酒，李大辉喝了一杯酒就坚持不让倒了，他说酒量本来就不好，现在有点儿头晕了。刘和放下瓶子，说，你们学校需要电脑？李大辉看了一眼程晓芳，就说，对对对，是的，那天就是为学校采购电脑，才意外碰上了程晓芳。程晓芳自嘲地说，我大声叫他，他竟然没认出我，发呆地看着我，我说你不是我们班的李大辉吗？他这才缓过神，吞吞吐吐说，你是程晓芳，我差点儿没认出来。刘和这时附和地笑着，说，你们过去肯定不算很熟。李大辉说，是的，在大学，应当算不上朋友，没讲过几句话。程晓芳说，在班上，除了谈恋爱的，其余人都忙别的事情，我记得你加入了篮球队。李大辉说，就是一帮男同学，抽空就在学校篮球场打打球。刘和感叹地说，你们虽然连业余也算不上，但很有意义啊。

期间一个电话打扰了他们的兴致，刘和大声了，几乎吼着，他说，你们不会喝酒吗？电话那头肯定底气不足，所以，刘和语气平和了，他说，我什么时候赶到，会提前打电话过来的。

刘和抬起头看着李大辉，说，你们学校要买多少台电脑？李大辉看了一眼程晓芳，说，十几台，不过，校长也犹豫了，主要是经费不足。刘和起身之后，从衣架的西服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李大辉，说，你们学校的电脑我刘和捐了，上面有我的电话。李大辉战战兢兢站起来，恭恭敬敬接过名片，然后，他拿起空酒杯，将刘和杯子里的酒倒了一大半在自己酒杯里，李大辉端庄地举杯，碰了碰，就说，我敬大哥一杯，我们都喝完，然后，我们吃饭！刘和想说什么时，程晓芳拉了拉刘和的袖子，等李大辉一饮而尽，刘和也干掉了杯子里的酒。他看见李大辉脸上的欣喜没有做作，就说，兄弟我们什么也别说，来日方长嘛。李大辉说，大哥，来日方长。

刘和起身准备离开时，李大辉说，吃几块千层饼吧。刘和纳闷地看着千层饼。李大辉说，这是我乡下的表妹在广东打工时学会的，她是个点心师，千层饼是她的拿手绝活，当然，千层饼不是这个样子，虽然没有一层一层的，但口感一样。刘和说，这个是千层饼的简约版吧？李大辉点头，笑了笑。刘和一口气吃完了一块，就说，还行。程晓芳细嚼慢咽，然后，她惊叹说，你那乡下的表妹我真不敢想象，比店里买的好吃多了。李大辉惊讶后，没吭声，看见刘和穿好了西服，就说，我搭大哥的顺风车，可以吗？刘和看了看程晓芳，程晓芳立即埋怨地说，茶都泡好了。李大辉走到茶几旁，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说，我喝完了茶。程晓芳正想埋怨时，李大辉说，我的确还有别的事情，就搭一段大哥的顺风车。

6

李大辉打电话给崔兰兰时说，他们很喜欢你做的千层饼。崔兰兰说，我看见你从一部黑色轿车下来，是你的初恋情人开车送吧？李大辉说，不是，是她老公。崔兰兰惊讶，你挺厉害的，我猜想你们在车上也一定聊得来。李大辉说，刘和是个热心肠，我只是搭便车。她说，他晚上也要出去？李大辉说，他是赴饭局。崔兰兰说，他很有来头吧。李大辉说，是的，不过一点看不出是个千万资产的大老板。崔兰兰说，很朴素吧？李大辉说，不全是，就是看不出他有四十岁了，你以为他是个大腹便便秃头肥头大耳的，就大错特错了，他倒像个白白净净的白领。崔兰兰问，你们聊了些什么，在车上？李大辉说，东拉西扯，只是谈到了一件正经事，他非常慷慨，决定捐款给学校买电脑。崔兰兰不明白。李大辉说，一两句话讲不清楚，明天你有空的话，我们聊一聊？崔兰兰说，聊什么？你......

李大辉说，好让你们认识啊，你不想认识一个大老板吗？崔兰兰笑笑，说，你寻我开心吧，我说过想找一个有钱的男人嫁了，但不是去做别人的小三啊！李大辉一本正经地说，如果刘和跟老婆闹离婚，你能不能抓住机会，就看你的本事了！崔兰兰沉默片刻，说，明天吧，明天我们电话联系。

有一条短信息，是程晓芳发过来的，李大辉看了看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他点开信息，是她问的一句话，你睡觉了吗？李大辉犹豫不决了，不敢肯定这条短信息就是程晓芳发过来的，但不回的话，他有点不甘心。思前想后，李大辉就写下了两个字，没有。然后发了过去。片刻电话就打来了，李大辉听见是程晓芳的声音，就问，你有什么事情吗？程晓芳说，刘和喝醉了，是他的两个手下把刘和安顿在宾馆里休息后打电话告诉我的，我没有生气，因为，我非常讨厌酒气，那股味道，难闻极了，令人作呕！李大辉只是聆听着，不想插一句话。程晓芳说，现在，我一个人在家，我十分寂寞……

李大辉说，不管你什么时候离婚，我都等你。程晓芳问，如果我五十岁时呢？李大辉斩钉截铁地说，我娶你。

程晓芳很激动，她说，你一直没忘记我，这让我很愧疚，只能怪命运吧，是上天注定了我们无法在一起的。李大辉叹了一口气，说，当初你弟弟出事，我无能为力，你跟刘和结婚，我无法指责谁，没话可说，说句心里话，我一直祝福你们能幸福，一辈子幸福。程晓芳说，我嫁给了她，就从没幸福过，在别人眼里，我是那么风风光光，其实，我很凄惨，我孤独，我们根本没有话题可聊，他只会忙着赚钱，以为拿大把大把的钱给我就尽到了做丈夫的责任，我是嫁给他刘和，不是嫁给钱，冷冰冰的！李大辉安慰了她几句，然后说，无论你什么时候离婚，我都等你，因为，我爱你，我真的忘不了我们的初恋，那么美好，那么刻骨铭心！程晓芳说，你过来，好吗？李大辉说，我……我是有点儿担心。程晓芳说，你担心着什么呢，没人知道的！李大辉说，是有点不好意思了。程晓芳纳闷了，说，你居然会不好意思了？李大辉说，是的，是不好意思去坦然地面对刘和……

第二天，从学校回到住地，李大辉看见崔兰兰躺在沙发上玩手机，她没有抬头，目不转睛地看着手机屏幕，不过她听见脚步声就说，你下课啦。李大辉走到沙发旁，盯着崔兰兰丰满的一双大腿，她的大腿就像一节饱满的莲藕，白白嫩嫩，但弹性十足，令人垂涎欲滴。崔兰兰意识到就扯了扯裙子，看着李大辉的表情，她说，你这样子多恶心，像刚从牢房里出来。李大辉说，你这比喻太贴切了，我就是在牢房里，但还没放出来……崔兰兰抬头，看了他一会儿，就问，当初你说买一台烤箱，就是为了追求我，说两个人先奋斗一段时间，等有了积蓄，慢慢地，我们就开一间点心店，属于我们的点心铺子，你说这些，是真看上了我？李大辉说，是的，你这么年轻，青春焕发，我知道自己什么条件，刚刚离了婚，手头上没有什么资产，但我愿意我们共同奋斗，我们都努力，使生活幸福。崔兰兰放下手机，摇摇头，说，我怎么会看上你，没钱没品位。李大辉的脸色暗沉了下来，但崔兰兰视而不见，她说，你许诺后我没有拒绝，你想跟我上床，我就跟你上床了，其实，我对你的许诺根本不在乎，你买也好不买也罢，大不了的，我只会更鄙视你，不过，你还是蛮认真，下床后，你就屁颠屁颠的出门，去超市买烤箱。李大辉说，当天我没买，不过我带了钱。崔兰兰问，是因为碰上了程晓芳，就把老娘这一茬忘得一干二净了吧？李大辉却笑而不答。

李大辉把手搭在崔兰兰肩膀上，说，我们现在谈谈正经事，昨天到程晓芳家做客，见到了刘和，他倒非常热情。崔兰兰打断他的话，问，你就说这些，老娘就不陪你闲聊了，我请了一个小时的假，现在已经快两个小时了，你不开门见山，我就走啦！李大辉拦住她，拉她坐回沙发上，他说，我今天跟校长说了捐款的事情，校长很震惊，他说刘和真的能为学校捐2万元钱买电脑？我说是真的，校长就说，你联系好了，我们要办一个隆重的交接仪式，我会联络报社朋友，专门为他撰写通讯，当然，我平常不喜欢跟这些老板打交道，怕不合群，把事情弄砸了，你就全权负责办好这件事。我肯定会办好了，我还要自己掏腰包请刘和吃饭，所以你崔兰兰我乡下的表妹，那时饭桌作陪，看看刘和对你的印象，他如果真的看上了你，你崔兰兰将来不就是枕着金砖睡觉啊。

崔兰兰欣喜地说，我怎么就成了你乡下的表妹？李大辉笑着说，在刘和家我简单介绍了你，我觉得这样，才合符逻辑，合符事实。崔兰兰没听懂。李大辉说，难道让人一眼就瞧出我们上过床吗！崔兰兰这时挥起拳头，但被李大辉紧紧地拽住，然后，他搂住她又亲又啃，崔兰兰挣脱后就说，今天我真的只请了一个小时的假。李大辉说，等你嫁给了刘和，还怕被炒鱿鱼吗？崔兰兰挣扎了几下，没有反抗了，她说，我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李大辉已经急不可耐，他只想疯狂地发泄一场。

7

学校为刘和捐款买电脑举行的仪式并不隆重，但刘和很高兴，似乎他就是这种人，不计较排场，或不知道什么是礼仪，总之，他笑得很灿烂，说话很谦虚。但上台说几句话的刘和，却是另一种形象，他原本不知道讲什么，在主席台上，面对黑丫丫的稚嫩学生，就激动不已，他慷慨激昂，颠三倒四，前后矛盾，不过，他说出了少年强，则中国强的这句至理名言，便振奋不已，这句话也使得在场者震惊了，挺鼓舞人心，市里教育局和报社的领导，跟刘和握手时，都由衷感叹，夸他是当代企业家的楷模，不做作，相当坦诚，只有率真和朴实。在教育局的宴请桌上，他们谈笑风生，气氛融洽。不过，李大辉看见了刘和的拘谨，刘和跟他们有点儿不合群，根本不搭。李大辉侧过身就对着刘和说，明晚有空吗，我想请你吃个饭。刘和说，这就不必了，你太客气了。李大辉细声地说，一定要的，因为捐款这事，我还得到了校长的称赞。刘和看着他的表情，然后哦了一声，假装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是客道地说，没事，别破费。李大辉态度坚决地说，一定要，到时候我会叫上我那乡下的表妹，你吃过她做的千层饼！刘和笑笑，等着李大辉继续说话，但刘和明白了李大辉的大概意思，就说，好啊，年轻人有闯劲是最难得的，如果她真的有能力，有想法，我肯定会资助的。然后他一本正经地拉着李大辉的手，说，明晚你们来，我做东。李大辉想了想，说，嫂子来了的话，我担心会尴尬，我表妹她也是个敏感的人，怕误会，就不好了。刘和说，行，我们电话联系。

崔兰兰很大方，刘和说，你根本不像乡下的姑娘。崔兰兰瞪了一眼李大辉，就呵呵一笑，她说，乡下与城里的区别不就是一个土一个洋嘛，土就是闭塞，洋就是时尚。刘和说，对对对，你天生丽质，这股气质是学不来的。刘和举了一个例子，说自己虽然远离了农家，却依然窝在市区里，身上土得掉渣，根本就是个乡巴佬。崔兰兰笑着说，刘总这是随和，没有架子。李大辉摆出插不上嘴的样子，看看崔兰兰，看看刘和，听他们相互调侃，直到刘和望着自己，才说，我这乡下表妹，是这样。刘和说，年轻人跟我们不一样了，想说什么，就会是什么，直来直去，大大咧咧，直肠子。崔兰兰站起来，但她举杯时刘和又说，这杯酒应当我来敬你，敬你做的千层饼，做得非常好吃，酥脆，高端，又大气。崔兰兰笑着说，刘总夸得我无地自容，这样吧，我这杯酒敬你，下一杯你敬我时，得找出一个恰当的理由。刘和笑嘻嘻的，点点头，碰杯后一饮而尽，放下杯子，他抬起头看见崔兰兰紧眉头地喝完了酒，有些心疼，又有些兴奋，他热情地拿起酒瓶替崔兰兰斟满酒。李大辉显然插不上，刘和挡着他，然后笑嘻嘻地说，女孩子喝酒扭扭捏捏，就会大煞风景，崔兰兰女中豪杰，了不起！刘和看着崔兰兰时她是一副不高兴的，但她嗲声嗲气地说，崔兰兰，刘总叫我兰兰才不见外嘛！刘和就结结巴巴地说了，崔兰兰，兰兰，是个不错的姑娘，有手艺，有闯劲，现在有志向的年轻人太少了，就冲这，我得好好敬你。崔兰兰说，别急，吃几口菜，刘总！刘和说，敬完了再吃。崔兰兰撒娇地摇头，说，刘总也是个急性子，跟我脾气一样。她看了一眼晾在一旁的李大辉，又说，是吧，做老师这一行当的，就是思前想后，让人冷，不喜欢。崔兰兰碰杯后，只喝了一半，她说，这酒就像刀子，割痛了我。喝完了酒的刘和说，别急，半杯也行。李大辉说，刘总体贴人，有爱心，是个真男人，兰兰你先吃点东西，压压胃，我来敬刘总一杯。刘和一脸不高兴，笑得很僵硬，他硬着头皮，喝完了酒。

李大辉拿出手机，说，有个短信息，但他们从他脸上就看出了说谎。李大辉出了包厢，一会儿之后他进来就说，真没办法，刚刚校长有事要我去一趟，刘总你不介意吧？李大辉指了指崔兰兰，他的意思是让她陪着。刘和嚷嚷地说，没事，你忙去，有我在，兰兰不会有事的，等会儿我开车送她回去。李大辉犹犹豫豫，刘和就说，我懂分寸，不会灌醉你表妹的。崔兰兰催促着李大辉，她说，我不是小孩子，你忙你的正经事去。刘和说，兰兰，你喝不了就拿饮料，我现在喝得兴致，我自有分寸，待会儿还要开车送兰兰回去，不会喝醉的。李大辉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怕没礼貌，怕刘总会责怪。刘和说，我们来日方长，改天我邀请你们到家里去，也让兰兰尝尝我的厨艺。刘和欣喜若狂地看着崔兰兰，说，炒菜也是一门艺术，口味，品质，品貌，都得拿捏精准。崔兰兰说，是的，做点心就这样，知道操作程序的，不一定会做，因为，做点心要花心思，这样做出来的点心，就有了生命力！刘和附和着说，是是，真是这样。然后他站起来，又说，我们一齐喝一杯吧。他看着李大辉，大声说，你喝完这杯酒就走。

出了饭店，李大辉打程晓芳的电话，他说，我今天有空，想请你吃晚饭。程晓芳说，我已经煮了饭，菜是中午刘和炒的，稍微热一热就吃。李大辉说，我们吃西餐吧。程晓芳说，我知道有个地方，牛排很不错！李大辉说，我们吃牛排，在哪儿等你？李大辉看见一辆出租车快过来，就拦下了，上了车，李大辉继续讲着电话说，我打的过来了，接了你，我俩就吃牛排去。程晓芳说，好吧，只能这样了，不过，我得给刘和打个电话。

汽车驶向河畔，从窗口看，像行驶在了江心。在闹市的街道上穿行，各式各样的灯火，应接不暇，给马路披上了节日盛装一样，喜气洋洋，沿街的铺子，琳琅满目，整条街道，灯火辉煌，都笼罩在了光影四射的喧嚣中，富丽堂皇的梦境一样，汽车拐入一条幽静的长巷里，黑暗，就扑面而来，只有汽车的大灯，诡异地照亮着前方，但出了巷子，亮丽重归眼前。李大辉说，师傅就在前面小区门口停一下。出租车司机也许看见了小区门口翘首以盼的女子，汽车准确无误地停在了她面前。程晓芳看见伸出车窗的脑袋，就说，我正想打你电话，都等了三分钟！李大辉推开车门，说，是么？她上了车坐稳就冲着司机说，师傅到步行街南路口。一路上，他们没有说话，安安静静地坐着。

在西餐厅，他们要了间偏僻的包厢，点完菜，程晓芳就说，你今天怎么这么有兴致，想起了请我吃牛排？李大辉说，学校团委书记马上当副校长，校长已经推荐了我，只等教育局批准！程晓芳说，你应当请客！李大辉说，当然，等委任状一下，就隆重邀请你们，但不知道刘和喜不喜欢吃牛排？程晓芳说，你也太小气。然后，她又说，我很矛盾，刘和人不算太糟，除了一些差异，其他的，都凑合。李大辉说，我也凑合过，最终还不是离了，离了其实对两个人都好。

敲门声过后，服务员端来两个盘子，摆放盘子时服务员说，先生的十分熟，女士的七分熟。两套餐具原封不动，服务员目光抬起时，李大辉就说，水果、点心，赶紧送来！

两个人都会使用刀叉，左手拿叉，右手拿刀，割得小心翼翼。程晓芳说，太熟就嚼如蜡，七分熟刚刚好，有股淡淡的甜味。李大辉站起来，拿起红酒瓶说，两个杯子都只斟一点。斟完酒，他拿起杯子，碰了碰，抿了一口。她说，这里的装潢有点儿怪怪的。李大辉看了看四周，他说没有啊，包厢大都这样的！程晓芳哦了声，就看着李大辉，然后问他，怎么不想马上结婚？李大辉说，等你。程晓芳不高兴了，说，你别犯疯了，你正经一些，好好的找一个人品好的就结了，这样，小日子过得安安稳稳，比什么东西都强。李大辉摇摇头，说，人品好的。他满腹牢骚的，给自己的杯子斟满了酒，给目瞪口呆的程晓芳只倒了一点点红酒。然后，他自饮了一杯，放下空酒杯，就边割牛肉边说，最难猜测的是人心。程晓芳啪的一声放下刀叉，说，你这人到底怎么了，这样吃东西有意思吗？李大辉说，你不要生气，我可能有了婚姻恐惧症，才怀疑一切！程晓芳说，我们今天聊一些轻松话题吧。李大辉正要开口，服务员进来了，她摆下点心和水果盘，便问，有什么需要吗？程晓芳生硬地说，没有，买单时再叫你啊。

李大辉说，我们边吃边聊吧。但只有两个人的咀嚼声。

程晓芳突然问，你觉得刘和这人怎么样？李大辉不明就里地说，男人嘛，男人自然知道男人的一些通病。程晓芳一脸茫然。李大辉说，食即是色也。程晓芳连忙打住，说，你咬文嚼字，就是副怪腔调，真难听！李大辉说，你是女人，当然不了解男人的心理，男人没有不好色的。程晓芳说，你也是？李大辉斩钉截铁说，是的，我现在一天到晚都想着你。他压低了声音又说，我就想和你做爱。程晓芳一脸红彤彤的，没有吭声，似乎没听见。然后，她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急匆匆从旁边空椅子上的小提包里拿出手机，她说，我得问问刘和，他们的签约怎么样？李大辉问，他的事你也管？她说，我担心那帮男人无聊得很，正事办完了，闲得慌，就拉我们家刘和四处闲逛。电话接通了，是刘和的声音，他说，正吃着饭！程晓芳说，那你注意点儿，别上次那样，又喝醉了。

李大辉问，他们喝上了？程晓芳说是呀，你们男人，酒比老婆亲，三天两天不喝上一口，就活不了！李大辉说，那是应酬，礼尚往来，少了，漏了，交情就淡了，生意场上更是如此，没有酒，男人们拿什么来沟通呢？程晓芳端起杯子，他们碰过之后，她就命令李大辉都倒满。李大辉没照她做，她杯子里的酒仍然只是浸过了杯底。程晓芳说，倒满倒满！李大辉说，你别不高兴。程晓芳说，谁不高兴了？程晓芳抢过了瓶子，汩汩汩汩，倒满了杯子，她笑了笑，说，你也满上吧。李大辉担心她真会喝醉，说，我听你的话，但找媳妇不是一刻就找得到的，你有适合的，就介绍介绍。

程晓芳说，我只能把自己介绍给你。李大辉说，那我慢慢等着。程晓芳露出生气的表情时，他又说，我等我的缘分，因为学校又要分一批新老师，没准里面没有一个不会看上我这个学校团委书记的。程晓芳这才咧嘴一笑了，她说，这才是正经事，今天我们吃完了饭就各自回家吧。李大辉说，我送你。程晓芳摆摆手，拿起杯子，碰了碰，说，随意喝，别真醉了。李大辉没吭声，喝了酒就吃牛排。程晓芳说这瓶酒，喝不完就剩在这儿了。李大辉的手机响了，他站起走到角落里，他只是嗯哦啊的，然后一副兴高采烈，他坐下时说，我原本想制造一回浪漫，但一厢情愿，不过我很清醒，我们都不要有压力。程晓芳说，人活着哪不会有压力呢，只不过尽量少背负它，少一些贪欲的念头就好了。李大辉认为她成熟了，有了自己的见解，他说，三十而立，我认为是立下一个人生的态度。程晓芳说，我们多换几个角度看问题，可能就少了烦恼。李大辉却说人都有欲望，活着就有，压抑时也存在着，它只能证明一个人仍然活着。程晓芳说是的，但不能随心所欲。

8

程晓芳上了出租车，她说，你回家也早点儿休息吧。然后吩咐师傅开车。过了一会儿，她听见手机里有短信息，拿出来，是李大辉的，她不想看他发过来的短信息，也猜得到他会在短信息里说什么，她没看就直接删除了。她想想，就拨通了刘和的电话，过了很久，电话才接通，刘和吞吞吐吐，他说，我……我刚刚是睡着了，困得要命，晕头转向的。程晓芳生气地说，你又喝醉了。他说，是的，这不，兄弟们开了一间房。她说，你就醉死也别回来了。刘和大声说，老婆，我是没办法。程晓芳说，你们真是不可救药，都醉了？他说，倒了三个，不过我还算清醒的，另一个没醉，却够呛了，老刘老赵不省人事。程晓芳说，你还得意洋洋，真拿你没办法。说完挂了电话就欲哭无泪地注视着奔流的车窗外。

回到家，程晓芳觉得什么都是冷冰冰的，看什么都不顺眼，真想一把火烧了这些家具。

程晓芳一点儿睡意也没有，洗了澡，人更精神，躺在席梦思上，眼睛就睁得大大的了。如果这会儿李大辉在她身边，就好了，她真的想要个人紧紧搂着，确切说，是只想被一个值得她爱的男人紧紧搂着，就算让他看着，也能安安稳稳地睡着了。

夜深了，窗外的喧嚣更诡秘，嘈杂里充斥着各式各样的东西。她呼的一声坐起，靠着床头，她一点儿舒适感也没有，觉得海绵靠背很硬。

她拿起手机，又放下，拿起，再放下，她不明白自己为何这样矛盾，心里想着，嘴里拒绝，她知道，只要一个电话拨过去，李大辉就会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但他来了的话，她就能安心吗？她拿着手机只拨了几个数字，然后，她再次拿起手机，最终却慢慢地放下了。

程晓芳被手机铃声吵醒时头昏沉沉的，接通电话才听清楚是李大辉。李大辉问，你的声音怎么啦？程晓芳说，可能生病了。程晓芳没让他过来，她说你过来我更生气。李大辉不敢，连忙说我听你的，我不会过来了。电话挂了后，他发来一条短信息，叮嘱她别忘了吃药。

躺了一会儿，她觉得脑袋清醒了一些，她打电话问刘和，你清醒了吗？刘和说，早就醒了，现在我在矿上正忙着呢。程晓芳知道他没什么大碍，她真担心他喝坏了，毕竟满四十岁的人。程晓芳安慰了他几句，做事别太拼命，便挂了电话。

中午饭她叫了个便当，刚刚吃完，李大辉的电话来了，他问，你吃药了吗？程晓芳说，吃了，现在好了很多，头不晕，只是饿的慌。李大辉问她会熬稀饭吗？程晓芳说会啊。李大辉知趣地说，那我忙去了，下次再打电话给你啊。

晚上，刘和回到家，他买了一件皮草。程晓芳数落了他两句，就去试试皮草。程晓芳走到刘和面前时说，款式满新颖。刘和认认真真打量着，说，端庄大气上档次。程晓芳笑了笑，说，别贫嘴了你，怎么想到买衣服给我啊？他说，怕了啊，怕老婆骂。程晓芳说，我埋怨你，是有道理的。他说，是是是。程晓芳说，我也知道你的难处，生意场上应酬多，但要注意身体。刘和激动地搂着她，愧疚地说，你能理解，我非常欣慰，以后，我尽量推掉那些应酬！程晓芳不知道说什么，问他，真的好看吗？他立刻说，好看好看。她说，今天晚上我们一起洗个澡，你上次替我搓背是一年前吧？刘和说，下次吧？程晓芳看着刘和说，为什么？刘和说，这几天太疲惫了。程晓芳撅嘴，满脸不高兴。刘和说，那就好吧。程晓芳说，算了，你这么累，我知道，要心疼老公。

刘和很勉强，毫无热情，在床上，他显得很草率，程晓芳紧紧闭着眼睛，浮现出李大辉时，心底里的厌倦就一点一点地消失了，即便使刘和力不从心，他敷在她身上却一动不动，程晓芳仍然紧紧拽住手，力气越来越大，等睁开了眼睛，她就立即松开了手，她没有说话，他也是如此，她下床去洗手间，他一声不吭地穿衣服，然后躺下，捂住被子，程晓芳回来时刘和已经鼾声大作了。

9

李大辉问崔兰兰，刘总呢？崔兰兰说早上起来时他很不好意思，说要给我钱补偿。李大辉焦急地问，你没有收他的钱吧？她说，我傻啊，我怎么会要他这一万元钱。李大辉说，这么多。崔兰兰哼了一声，说，刘总包里只有一万，他说全给了我，我说刘总你是嘲笑人了吧？他连忙说不不不，不是这个意思，但我如果不拿，他的心里就非常过意不去了。我说我是不会收下这钱的。然后我告诉他，我把你当做了我的男人，昨天晚上，我很久才睡着，一直想着刚刚发生的事情，我反问过自己，为什么没有拒绝。他说为什么？我说我愿意，因为我愿意，我想我是真心的。他激动万分，紧紧搂着我，亲我的嘴，他嘴巴里不停地说着宝宝，我的宝宝。我吻他，他挺高兴的，他可能相信了我刚刚的话，他说，终有一天我会给你一个许诺。我说我不要什么许诺，只要两个人真心相处的感觉，他没说什么，紧紧地抱着我，担心我会突然跑掉似的。

李大辉说，我一直担心的是你会收下他的钱，现在，包括将来，你都不要收他的钱。

崔兰兰说，我知道，我知道孰轻孰重，知道要好好把握这次的机会。

崔兰兰没有食言，她总是把他们的进展汇报给李大辉，崔兰兰没要刘和一分钱，但要了他送的手机，他说没有手机，我们怎么专线联络。她也要了刘和送的一套单元房，刘和说，没有这个秘密的地方，我们怎么在一起！她还要了他送的一间店面，他知道她就想开一间点心铺子，他说这家店只是有你经营，崔兰兰明白后说你好坏，并粉拳交加，刘和说，你是老板娘，我这个真正的老板只不过摆设。崔兰兰就说不，你才是老板，我愿意为你打工，愿意为你干任何事！这刘和当然知道怜香惜玉，所以，崔兰兰接受了，因此，这段时间够她忙的，她辞掉了复印店里的工作，为新店的开张，她得来来往往的张罗着，她不知道会有这么多的事情得做，李大辉问，你的店开在哪儿？崔兰兰说，你们学校的斜对面，过了马路就看得见。

李大辉曾经远远地看过，马路对面的铺子没有装修的，他猜测，那间理发店可能就是，理发店大门口挂了一张歇业整顿的牌子，玻璃大门紧闭，他打了一个电话，问崔兰兰，在忙什么呢？她说新店马上重新装修，刘和已经洽谈好了工程队，她现在正在广东，过去几个做点心的姐妹听说她要做老板了就想跟她打工，她担心铺子小，养不起她们，不过姐妹就是姐妹，有一个人说，我可以请一两个月的假，回来帮你做两个月，如果经营得好，姐妹们就不留在广东打工了。李大辉听着叽叽喳喳的声音，没有表达他的看法，只说，记得经常联络刘和。崔兰兰说，这不用你提醒，我们每天电话都讲两三个小时。

突然接到崔兰兰的电话，李大辉才知道她的点心铺子已经装修好了，哪天开张，只是等着刘和的决定。李大辉惊讶，他说上次去看时，还是理发店的样子。崔兰兰说，你肯定好几天没走出校门吧？李大辉说，可能每次都没留意，这几天，程晓芳电话没个消停，她可能察觉到了什么？崔兰兰说，不会吧，我跟刘和通电话时，能感觉到他的心情，他很开心，他曾经说过，万一我们的恋情公之于众了，他就摊牌，娶我过门。李大辉说，他没有说到我吧，提没提到过？崔兰兰想了想，说，刘和问了一句，他一语带过，说你表哥没想结婚？我就纳闷，我说他的事情从不干涉，刘和又问，你知道他们为何离婚的？我说可能是感情不和吧。由于我记得你说过她嫌你太穷，所以，我猜测地说，那个女的虚荣心强，跟谁，迟早是散伙的！刘和以为她红杏出墙，就笑了笑，没再说下去，我当然惦记点心铺子，他也希望我早点儿回来，我就问，刘和你在哪儿呢？刘和说，我在我们的爱巢里，这几天，我在你这儿住了两晚，我喜欢你这儿的清静和温馨。我说，程晓芳没怀疑你在外面住？他说怎么会呢，只要矿上有事，我就会住矿里，你恐怕不知道，平常每个月，我得在矿里忙几个夜晚，这挺平常，程晓芳也知道的！李大辉说，今晚你们在一起？崔兰兰说，是呀，我提早两天回来，就是刘和，他三番五次催促，离不开我似的。

挂了电话，李大辉闭目沉思，在这几天里，他只跟程晓芳电话联系，他一直等待着她能够松口，只要她提出，今晚上过来吧，刘和不在家，他肯定马不停蹄地飞过去，扑火的飞蛾一般，赶到程晓芳身边，今天早上起床时，她就电话倾诉，说她的苦楚，说刘和的几天不回家，肯定蹊跷。李大辉当时就宽慰她，说刘和是个大忙人，忙着赚钱，不像他，整天的闲。程晓芳说，你根本体会不到我的感受，你一个人住在空无一人的大房子里，除了自己的呼吸，根本没有别的，恐惧就油然而生，这种难捱的感觉，总让人胡思乱想，有时想想自己，这守活寡一样的日子，行尸走肉一样的生活，是她程晓芳的归宿吗？李大辉说，那今晚上我就过来陪你。程晓芳没有吭声，李大辉叫了好几遍晓芳晓芳，她才犹犹豫豫，说，你等我电话，好吗？李大辉决定换位思考，如果他就是刘和，他很想娶崔兰兰，他会立刻提出离婚吗？不会，肯定不会。李大辉睁开眼睛，坐直身体，望着黑黝黝的窗外。

伫立在窗口，李大辉凝视着街道上的行人，还有那些来来往往的车辆，他呆愣了许久，决定不赴约，因为，无论如何，也要坚忍一段时间。

刘和仍然是老样子，看见李大辉仍然那般热情，他说你是崔兰兰的表哥，又是程晓芳的同学，就是我刘和的兄弟。他笑脸盈盈，在铺子里短暂逗留后借着电话里的大事情离开了。

崔兰兰说，明天我开张，你打算送什么？李大辉说，明天我可能来不了。崔兰兰就惊望着他，然后，她说，没事，我刚刚有点儿头脑发热。李大辉这时说，你要嫁给他，就得听我的，你要给我一个准信，哪天晚上你跟刘和在那房子里？崔兰兰说，昨天、前天，两晚上他都在我那儿睡，今天晚上他可能回家睡，他说程晓芳已经怀疑上了，他们电话里大吵了一回架。

10

刚刚拒绝掉程晓芳电话里的约会邀请，崔兰兰的电话就打过来了，她说，今天晚上刘和一定会过来，你一定要把握好这次的机会。崔兰兰在电话挂断之前，又说，昨晚上你没有生气吧？李大辉说，没。这时，电话就挂了，大概十分钟后，崔兰兰打来电话说，他推掉了一切，刚刚刘和打电话，说等会儿就来我这儿，到时候，我发短消息给你。然后，崔兰兰在电话里给了李大辉一个漂亮的香吻。

昨天晚上，崔兰兰说，我来你这儿，是最后一次。崔兰兰不等李大辉开口，又说，明早我会叫人搬走那台烤箱。李大辉说，好吧，你现在搬走也行。崔兰兰说，明天我会叫人的，这儿的钥匙改天还给你。李大辉说钥匙你就留着。崔兰兰不想要钥匙，说留着它干嘛，没用了！李大辉说，我们不能像从前那样好了吗？她说不能，这是最后一次。李大辉说，你记得通知我就行！她惊愕地问，什么？然后她恍然大悟了，说，我肯定会通知你的，我也想见识一下程晓芳的泼辣，看看她是怎样地奚落刘和，他早离婚对我来说就最好。

也许没有了气氛，他们都觉得别扭，床上他们匆匆完事后，崔兰兰改变了主意，她说，今晚上我还是不住你这儿。李大辉说，没事，你出门时记得关上，我困极了。崔兰兰轻手轻脚，出了房门，蹑手蹑脚地下了楼。

李大辉决定先打个电话，问程晓芳正在干什么？程晓芳说，没干什么，规规矩矩地待在家里。李大辉问，你是不是有心思？她说，没有，没有什么烦心事。

但李大辉听得出，只是不想说出来，傍晚，他吃完饭就上街闲逛，在马路对面，他伫立，望着千层饼的店，可能新开张，逛店的人多，进进出出，络绎不绝，玻璃墙后面，灯光模糊，人影走动时隐隐约约，影影绰绰，很像一家咖啡厅，而不是点心铺子。

李大辉猜想，崔兰兰现在应该围在餐桌前吃饭，桌子对面自然而然就是刘和，他们谈论些什么，大概是挑逗的话题，甚至，崔兰兰会被逗乐，发出酣畅淋漓的咯咯咯笑声，她的笑声突然萦绕在了李大辉耳畔。

逛街的人越来越多，人行道上熙熙攘攘，他们成群结队或三三两两的，前来后往。李大辉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他想迈开脚步，朝前面继续散步，这时，崔兰兰出现在铺子的门口。李大辉小心翼翼地瞥着。崔兰兰一副店员打扮，她正在打电话，慢慢地走到马路边，她左顾右盼时，一辆黑色的轿车开到了她面前，但汽车没熄火，一会儿，汽车突然启动，驶向了远处。

程晓芳没有接李大辉的电话，但李大辉发来一条短信息说，你猜我在大街上看见了谁？程晓芳的电话立即打过来了，她急切地问，你什么意思嘛？李大辉说，你是在家还是在大街上？程晓芳说，我正在看电视。李大辉这才说出他刚刚看到的一幕，说刘和亲密地搂着一个姑娘在大街上，他们很亲切，看情形，关系很不一般，不过，姑娘看上去就二十岁左右。这些，只不过李大辉刻意描绘，他说，我无意中看见刘和正从一家商场大门出来，挽着的姑娘很漂亮，然后，他们钻进一辆汽车，黑色轿车一溜烟走了。程晓芳说，你没有看错？李大辉说，怎么会呢，没有！程晓芳说，我现在就打刘和的电话。李大辉焦急地说，你别打草惊蛇了，以后就永远别想抓到他的把柄。程晓芳语无伦次，似乎她才是那个别人的小三，稍有动静，就惊慌失措了。李大辉说，咱们先别慌，因为，我看见那辆轿车进了月光小区。程晓芳纳闷时他说，三天前吧，我正在月光小区办事，忽然看见你们家刘和的轿车停在一个单元门前，我当时没有好奇，就没当一回事，现在想想，那儿可能是你们家刘和的新家！程晓芳说，你现在在哪儿？李大辉说，在大街上。程晓芳说，我知道你是在大街上，那么嘈杂，汽车喇叭我也听见了，我马上来你那儿！李大辉说，我在学校门口，月光小区就在附近。

程晓芳匆匆赶来时，李大辉已经掌握了刘和的动态。崔兰兰电话说，刘和正在洗澡，他本来想一齐洗的，我说下次吧，刘和挺听话，一个人就钻进去洗澡。

在出租车上，程晓芳说，你一直就知道？李大辉说，就上次意外发现之后，留意了，你应当明白，这种事情不能胡乱猜测，没有一个真凭实据，我怎么好说，如果是弄错了呢，我该怎样面对你跟刘和。程晓芳挺希望他是弄错了，她宁愿自己难堪一次，然后，好戏收场。

小区很热闹，有一个小型广场，在民族风的音乐下，男女老少翩翩起舞，李大辉看了看，除了老伯大妈们，也有小丫头和姑娘，她们举手投足，格外认真。程晓芳默默跟着，她没有心情看跳舞的人，两人绕过广场，有一条小路，两旁是一幢幢的高楼，渐渐地幽静，只有轻微的风声。

李大辉停住脚步，看着程晓芳，没等她开口，就指着不远处的三楼的一扇窗，有一束光线从帘缝隙透了出来，程晓芳辨认准确后问，就是那户人家？李大辉点点头，他没有说要不要我陪你上去？程晓芳说，你就在这儿等着。

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拉开门，警惕地问程晓芳找谁？程晓芳一把推开她，闯了进来。她看清楚卧室里的床上光着身子躺的男子是刘和时，没有发怒，只问他，你怎么不回家？刘和急急忙忙找着他的衣服，但他穿好时，程晓芳已经到了楼下。李大辉没有问她是不是，我没骗你吧？程晓芳一脸煞白的，仿佛生了一场病，她狠狠地瞪了一眼李大辉，深仇大恨似的，就从他身边走过去，她走得很平静，样子从容，一会儿，李大辉追到了小型广场，李大辉很想看一会儿跳广场舞，但担心着程晓芳，他一路紧跟着，随即，他们出了小区，街道上的出租车很少，所以，程晓芳说，我们一边走一边等出租车吧。

李大辉看见程晓芳从包里拿出手机，她依然平静如水，似乎今晚上压根儿没事情发生，程晓芳一直听，他不知道手机里的人正跟她在述说着什么，为何程晓芳不动怒了？有一辆出租车迎面开来，程晓芳挥起胳膊，等出租车绕过马路，停在李大辉面前，程晓芳就走上一步，拉开车门时她对李大辉说，你自己找车吧，我先走了。

李大辉远远看见了一个人，他跌跌撞撞的，跑到马路边，然后他左看右瞧，焦急万分，像热锅上的蚂蚁，可能他一直拨不通手机，感到失望透顶了，就靠着一根电线杆……他抽烟的样子同样沮丧万分。李大辉是不会让刘和发现自己的，所以他只能一动不动地蹲着，在个垃圾桶后面度日如年。刘和终于抽完了香烟，然后，他返回了小区，他可能是取车。

李大辉终于等到了一辆出租车，在出租车里面，他拨通了崔兰兰的手机，她说刚刚刘和打电话说是他老婆，他可能会离婚，所以，崔兰兰就安慰他，并且希望他原谅，因为，是她才弄成了这样，才让刘和很狼狈的，这时刘和反倒少了内疚，他说她原本就欠他刘和的，即便刘和一万个不是，也不致算大错，崔兰兰说，你回去好好解释，女人的心很软的，哄哄她，请她原谅，刘和就说，你等我的消息！李大辉然后询问了楼上的那一幕究竟怎样？崔兰兰惊奇地说，很意外，她没有大吵大闹，仿佛置身事外，倒是刘和，顿时乱了方寸。

早晨，崔兰兰打来了电话，问李大辉起床了没？李大辉说，你挺开心的。她嗯一声后说，刘和还没醒呢，他大半夜没睡着，我迷迷糊糊，然后，她说他们已经写好了离婚协议，刘和把矿里的一半股份给了她，今天他们就会去办手续。

程晓芳来过一个电话，是三天后，她说，我已经离婚了。李大辉沉默片刻，说，你一定要振作起来。程晓芳热泪盈眶，但她说，我现在还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我总觉得刘和不是这种人，他根本没有花花肠子。李大辉说，你没事吧。程晓芳说，我现在一个人了，但我希望我们继续只像朋友，也许，有一天我突然头脑发热，就会找个人嫁了。李大辉说，我仍然是那句话，等着你，我等着你嫁人的那一天，我希望新郎官是我。

三个月后，程晓芳打电话问李大辉，你在忙什么呢？他们之前没通过电话，李大辉不知怎么回答，他不知所措，然后就说，现在没忙什么，还不是老样子，张罗着学校里的破事情。程晓芳说，我听着呢。但李大辉语塞了，不知该找个什么话题，为了不尴尬，他就随口说，我现在是学校团委书记，怎么着也算是领导了。然后他呵呵一笑，有点儿自吹自擂的幽默味道，程晓芳也呵呵笑着，她说，你欠了我一顿饭。李大辉纳闷时，她又说，当了团委书记也不请客，怎么够朋友呢。李大辉答应一定请她吃饭，然后他就询问，你心情平复了？现在过得怎么样，有没有考虑你的终身大事？她说，嗯，这个，我倒还没想，我觉得自由自在的日子越来越不错，因为，干什么都无拘无束，没人阻扰，想干嘛，就干嘛。李大辉说，你交了男朋友吗？她说，是的，不过玩一玩而已，排除寂寞而已。李大辉认真地说，程晓芳你听着，我爱你，一直是，你别为了气我，你别自暴自弃，我宁愿我们永不来往，也不希望你变成这样，程晓芳你知道么，刚刚你说的这些，我听了就想死！程晓芳低声下气地说，你不会变心，不会花花肠子了吗？李大辉说，我们一定要好好交谈一次，面对面的。程晓芳说，我问你的你怎么不立即回答呢？李大辉说，我永远忘不了我们的初恋。程晓芳说，我也是。程晓芳在挂掉电话之前，又说，到时候我打电话约你，我们是要认认真真地一回了。

11

程晓芳是在大街上给李大辉打电话的，她约他去吃西餐，她还有个打算，他们就从那儿重新开始，然后他们结婚生子，相伴到老。由于程晓芳来电话之前，李大辉已经答应了崔兰兰，她说，你过来店里，就现在，我当面制作一份千层饼给你吃，你应当知足了吧，就是刘和，也没用过这种优惠，我跟他结了婚，但隔阂，却永远存在。李大辉心里面有一百个不愿意去，他觉得自己正往一个套里钻，觉得崔兰兰热衷于当个程晓芳第二，这样一想，李大辉就感觉刘和真像一头猪，一头肥肥壮壮的大白猪。所以，李大辉为难地说，我正在开会呢，忙完了这边我立即打电话给你，然后，你来找我我来找你都行，我们吃西餐，感受一番异国情调，轻松轻松一下，不过，你得透露些口风，这样我好有所准备。程晓芳说，你准备什么？李大辉说，准备求婚的戒指啊。

李大辉的话经久不散，萦绕在程晓芳的耳畔，这让她改变了初衷。所以，她朝学校方向走去，马路上，行人熙熙攘攘，嘈杂声，此起彼伏，但程晓芳走得一路宁静，只有李大辉的话回响，他说这个会议可能时间长一些，程晓芳当然希望他以事业为重，她才不想成为拖累，因此，李大辉感激不已，他说，今天我会把握机会，我不会再傻傻地等了，因为我们还想生孩子，将来，孩子的孩子也要生孩子，我们子子孙孙，满满堂堂！程晓芳说，你想得够美的！李大辉说，这一切多少年了，就在我的脑海里时常浮现。然后他又说，平心而论，我李大辉真是幸福，我李大辉何德何能，所以，我李大辉不懂得珍惜的话，猪狗不如......后面更多不吉利的话被程晓芳生生掐断了，当然，她无法平息住激动的心情，她已经心潮澎湃了，已经翻江倒海了。程晓芳说，你去开会吧，我等会儿再打电话给你。他说好的，然后电话挂了。这些话语就像美妙的音符，在程晓芳耳畔轻轻地弹奏，慢慢地，变成了交响，听得她心花怒放，心潮澎湃，热血沸腾了……

程晓芳看见不远处有一家便当店，就进过去，然后，她进了店就绕到她刚刚伫立的玻璃墙对面，在这儿，能看见马路，能斜斜地看见学校的那个大门。程晓芳买了两个蛋挞和一杯柠檬汁，她看着玻璃墙，看了一会儿，就挑了一个视线好的位置坐下，她没心思吃东西，喝了一口柠檬汁，就发着呆地看着包蛋挞的塑料袋。离她不远，柜台后面卖东西的姑娘有一副水灵灵的大眼睛，她的身材非常好，从柜台后面出来，向顾客介绍商品时，她的臀部非常地翘，它很大，显得很肥沃，似乎孕育着巨大的力量，吸引着一切，也包括人们各种各样的眼球，不分男女。她转身，瞥了一眼程晓芳，但没有表情，然后，她又开始急忙地跟顾客说着话。程晓芳只好打开塑料袋，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两个蛋挞，她吃了一口，感觉不错，就招手，对走到旁边的姑娘说，你这儿的蛋挞非常好吃，你随便介绍一款你店里的好吃，我突然有点儿饿了。姑娘说，千层饼，好吃，又耐饥。程晓芳说，好的。

千层饼呈三角形，从侧面看，像彩红的一个横截面，每一层的颜料都被一张薄如纸的东西隔开，咬下去，酥酥松松，甜而不腻，香气宜人，跟千层糕截然不同。程晓芳抬头，看着一旁的姑娘说，吃不出什么材料，但甜而香且酥松的东西制作一定很复杂吧？她说，香，是桂花香，甜，是甘蔗汁，它烤出来时，就这个样子。程晓芳惊叹了，说，是烤出来的吗，我怎么没吃出来？她说，我们店里的蛋糕师傅刚刚从广东打工回来，她在广州一家五星级宾馆做点心师，她做出的点心花样百出，店里好多点心其实跟别的地方不一样。程晓芳说，不一样？她说，是的，做工和手法，都不一样，烤的技巧也不一样，你想想，广东人嘴巴刁，吃什么不比我们这儿人讲究呢？程晓芳笑一笑，说，也是。

程晓芳发过去一个短信息，不一会儿李大辉打电话过来，他问没什么事情吧？程晓芳说，什么什么事情？李大辉说，我还担心会变故呢！她说不会，她已经决定好了，找准了一个好男人就果断地跟他过一辈子。李大辉笑了笑，说，我真幸福。然后程晓芳问，你的会开完了吗？李大辉说，还有一阵子。程晓芳说，一阵子？他抱怨说，至少没两个小时这会结束不了，我也急死了，恨不得就立即飞过来！程晓芳能想象他飞的样子是像超人，铁臂阿童木也会飞，但铁臂阿童木不懂得爱情，超人是成年人。所以，把手机放回包里，程晓芳转过身瞥见正打算过马路的李大辉时，惊愕了。李大辉过马路的样子既不像超人，也不像铁臂阿童木，李大辉显得非常笨拙，他小心翼翼的，下了斑马线，就东张西望，时时刻刻注视着路的两边，样子很怯懦。过了马路，李大辉朝着店的方向走过来，确切说，他是在小跑，经过玻璃墙时都没工夫去瞧店里面。程晓芳非常不安，她起身之后，就想找个地方躲起来，但是店里面一览无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