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稀当年泪不干,彩楼绣球配良缘……”。村中的长辈全来听戏了,说是金贝的七大姑八大姨,但他却一个也不认识。金贝左看看,右望望,看到周围人竟看得有滋有味。于是他便两手一撑,顶着个脑袋,眼巴巴盯着台上的老生和青衣在戏台上聒噪。
小时候,炎热的夏天总会有一群游走的戏班子到金贝的小镇,每到月朗星稀的夜晚,村里人都带着憧憬的脸庞前往广场角落的临时搭建的舞台,静静等待着那一幕幕生动的戏剧上演。当戏曲的婉转曲调在夜空中回荡,他们总能在疲惫的心灵音符中找到安慰,静静欣赏着这独特的艺术表演,仿佛自己也随着剧情而笑,而哭,沉浸在丰富多元的世界。唯有金贝如坐针毡。
“到后来,三姐——受熬煎……”每次唱到这,金贝总会听到身后大姑妈的抽噎声。金贝扯了扯母亲的衣服,把嘴凑过母亲的耳边问。而母亲的回答永远是一样的:“大人的事,你少打听。”
或许是因为这一场场戏的熏陶,亦或是对大姑妈的好奇,金贝小时候也是学了有一段时间唱戏的。但他却始终不明白他唱戏是为了啥,他始终觉得唱戏不过是一种赚钱的途径。所以他上了初中之后也就没学了。
初一那年,大姑妈去世了,金贝这才从父亲的嘴里了解到,大姑妈的丈夫早些年当兵,一去就是一辈子,没有再回来过,所以大姑妈一直期待“薛平贵”的到来,却……
过后的几年时间里,他一直感受不到大姑妈为什么哭成那样。而那戏曲也似乎是一个桥梁,串起了金贝他种种童年回忆。那些穿着华丽的角色,宛如鲜活的人物跃出银幕,进入了他的世界。
高中时,金贝看上了一个女孩,比他小,那女的不算很有姿色,但她的眼睛却充满无尽的活力和热情,仿佛是一个宇宙的微缩。它闪烁着独有的光辉,光泽烂,像是融合了所有色彩的源泉。金贝常常会吸引她的注意力,在她面前时却像一个哑巴,一个字也吐不出。
为了展示自己,金贝重新捡起的唱戏,决定在校园的艺术节上展示自己。
为了这次演出,他和他的同学提前准备了很久,细读剧本,排练动作,模拟情景。尽管忙碌的生活时常让他感到疲惫,但他仍然对这场表演投入了全部的心血,在别人看来,可能是因为他对戏曲的热爱,但这更是金贝对她的热爱。
那一次,他身着黝黑蟒袍,手拿宝剑,头戴官帽,唱了一出我最熟悉的《武家坡》。一瞬间,他似乎真是当年那意气风发的薛平贵。他站在舞台上,诉说自己的内心,表达的心中的想法。
演完后,阳光映照在他带有青春气息脸庞上,笑容拖出了长长的影子……
但就在不久之后,那女的就去广东读书了,走前的那个下午在金贝的书上写下:“友达以上,恋人未满。”金贝瘫坐在椅子上,轻微的抽泣声在空气中回响,他的世界变得越来越模糊,湿润的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也模糊了他的世界。他抱住自己,弯起背脊,像一颗僵硬的弓,挤压出失去爱情的痛楚,这份痛楚深沉而烈烈,像一股强风,将他从快乐的天堂吹进冰冷的地狱。他突然仿佛好像听到了大姑妈的抽噎声,或许他此时才理解大姑妈的内心。
从那以后,金贝仍然时不时唱起《武家坡》。对于他来说,戏曲不再仅仅是一个谋生的方式,更是一种以艺术直达人心的形式。在那个他尚年少的年纪,他并不明白戏曲的含义,只是单纯地看着台上的演员们,听着他们的歌唱,而现在,他从戏曲中体味到了情感,悟到了生离死别,看到了别人的人生,也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唱的不再是戏,而是人生。
金贝后来高考考到了广东的一所名校,在学校的艺术节上再次唱了《武家坡》,这次舞台上的“薛平贵”,少了分傲气,多了分沉着。望向台下的黑压压的观众,他似乎又看到那双充满色彩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