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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益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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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00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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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疤

伤疤

尼采说:只有不断引起疼痛的东西,才不会忘记。但人偏偏是容易健忘的,所谓“好了伤疤忘了痛”,这或许是人的本能吧。可是,因为伤疤的存在,总会在某个时刻隐隐约约地提醒我,自己曾经经历过的疼痛。

小时候,我得了一场大病,病魔差点夺去了我的生命。那时乡下疱毒流行,我的左腮生疱后一直不见好转,母亲用尽了乡间土方也无能为力。于是,父亲不得不背着我到离家数十里远的一位老中医那里敷膏药。记得那时正是农忙时节,由于酷热难当,父亲的双脚都磨起了血泡。因为家里穷,住不起医院,父亲便把希望全部寄托在老中医的膏药上。可是过了不久,我就开始不停地大口大口往外吐血水,身体变得十分虚弱。有时吐着吐着,双眼发黑,头往地下一栽,便人事不知。父亲这下慌了神,找亲戚邻居东拼西凑了一笔钱,赶紧把我送到区卫生所。医生说要开刀做手术,父亲额上冒着汗,情急之下的他,除了同意别无选择。由于医疗技术所限,加之人为操作失误,开刀后情况更加严重了,人一直处于昏迷状态,最后不得不转到县医院,县医院确诊的结论是:骨髓炎。这种病在当时和肺结核一样属于绝症,是没有办法治好的。父亲绝望了,只差没有给医生下跪,一次又一次地恳求他们无论如何也要救救我。于是第二次开刀做手术,虽然打了麻醉针,但那种浸入骨髓的疼痛一直伴随着我的记忆。父亲告诉我,两次开刀抽出的脓血脓水足足可以装满一水桶,真是骇人听闻!难怪我的个子一直长不高,原来是因为小时候失血过多。不过万幸的是,父亲总算从死神手里把我的性命捡了回来!母亲喜极而泣,喃喃自语道:伢啊,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小命虽然保住了,但与死神惨烈相搏留下的伤口却一直存在。左腮和左颈两处伤口虽然愈合,但留下了挥之不去的疤痕。每每对着镜子,看着脸上丑陋的伤疤,我的心中总会涌起难言的尴尬。因为它的存在,我的青春成长期一直在自卑中度过。而高考前的一场感冒发烧,让我与武大失之交臂,结果阴差阳错地被省财专录取。那天去学校报到体检,戴着眼镜的女校医紧紧盯着我脸上的伤疤,发出令人心悸发毛的诘问:你高考体检是怎么过关的?我吓得大气不敢出,嚅嚅解释了半天,赶紧逃离了体检现场。在财专读书的日子里,因为女校医留下的阴影,我从来没有去过校医务室,偶有身体不适,宁愿去校外药店开药吃。

毕业步入社会,几次相亲都没有成功,我郁郁寡欢,思来想去肯定与脸上的伤疤有关。一位女同事安慰我说:大丈夫何患无妻?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个男人等着一个女人,一个女人等着一个男人。冥冥之中,我终于等到了那个也在等我的女人。结婚那天,我问她:你怎么不嫌弃我脸上的伤疤?她说:好看又当不得饭吃。如果你嫌丑,去做整容好了。我叹息一声:让它留着吧,这是看得见的疼痛,人生还有许多看不见的疼痛呢。

是的,人的一生短暂而又漫长,疼痛是避免不了的。记得上高中的一天,我第一个来到学校寝室做卫生。那时比较时兴铁架子床,我一不小心从上铺滑下来,由于衣著单薄,膝盖面蹭在铁架子上,皮开肉绽,鲜血直流,伤口将衣裤染红,那种疼痛的感觉就像是手术刀在骨头缝里划拨一样。班主任蓝老师透着厚厚的镜片问我:怎么回事?我强忍住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咬紧牙关回答:没事。我忍住剧烈的疼痛,买了两包消炎药,悄悄敷在伤口上。几天后伤口愈合结痂,我抠掉痂壳,留下两道明显的疤痕。它们在以后的岁月里,与腿脚上因运动带来的其他伤痕一道,终生与我相依相伴。只是平日里,这些疤痕被衣物掩饰着,不会裸露在外被人看见。

还是在读财专的时候。一天晚自习,回到寝室大家不知为何兴奋异常,又唱又跳又闹,结果乐极生悲,我的脑袋撞在床架上,慌忙用手一捂,却见指缝里渗出的血怎么也止不住,竟然弄得满脸满身都是,室友们都慌了,立刻叫来老师,大家迅疾把我送往附近的梨园医院。当晚,伤口被整整缝了六针,在医院住了十天才康复,可见这种撞击有多么严重,多么危险!如今,头顶处伤疤犹在,只是被头发遮掩,用手一摸,感觉非常明显。多少年过去了,我依然清楚地记得这个不眠之夜。人在遭受不幸时,身体失去控制,手脚不听使唤,如果身边没有援助,没有陪伴,没有温暖,将会陷入怎样一种无法言说的痛楚呢?

或许是小时候身体吃亏太多,让我对体育运动有一种近乎疯狂的迷恋。在我涉猎的运动项目中,主要有跑步、爬山、游泳、乒乓、足球、篮球等,其中尤其以足球和篮球为最爱。由于年轻时运动过量,导致膝盖严重积水和滑膜炎。贴膏药、拔火罐、打封闭已经无济于事,遍寻县城乃至省城的骨科大夫,均表示未有良药良方可治。一日,听说中医院骨科老杨的“小针刀”甚为了得,于是前往一试。古有关公“刮骨疗毒”,今有老杨“针刀消炎”。这一次针刀刺骨消炎,让我又一次重温了手术刀在骨头缝里划拨的疼痛感觉,这一次终于忍无可忍,也无需再忍,那杀猪一般的嚎叫声撕心裂肺。当老杨用颤抖的双手拔出小针刀时,我浑身上下的衣服已经湿透了。从此,只要一见到针刀之类的器物,恐惧就会象黑云压城般从天边袭来,怎么也抑制不住。

今年是庚子鼠年,确乎有些不同寻常。一场不期而至的新冠病毒疫情,让多少人多少家庭,突然之间就陷入了巨大的惊恐和不安之中。病毒肆虐着武汉,也啃噬着我们脆弱的心灵。我们不知它从何处来,又往何处去。它无影无踪,却又仿佛无处不在。

压抑,郁闷,恐惧。心神不宁,无所适从。

这是对每个人的心理和耐力的极大考验。足不出户,居家隔离,我们以一种最简单的方式活着,内心却充满了无法言喻的疼痛与焦虑。

约翰·多恩说:没有人是一座孤岛。是的,在灾难面前,没有人可以置身事外,每个人都是承受者。

曾经和一位文友约定,六十岁之前不谈死亡问题。圣人说,不知生,焉知死。如何活着的问题都还没搞清楚,又怎么知道死会怎样呢?然而,死亡却总是如影随行。人生旅途中,那些曾经和我们走着走着就消失的背影,不但愈来愈多,而且离自己愈来愈近。说,还是不说?!千言万语,万语千言,令人哽咽在喉。

按照古老的中国历法,每六十年为一甲子周期,而庚子年为新一周期起始年。这个年份往往不太美妙,民间有“六十一甲子,庚子必有乱”一说。有人作过统计,1840庚子年,爆发中外鸦片战争;1900庚子年,八国联军入侵北京;1960庚子年,国内三年自然灾害;2020庚子年,新冠病毒疫情肆虐全球……疫情期间,有的母亲给女儿系上红绳,赠送红鞋,说是可以驱瘟辟邪。

疫情过后,有人建议建立一座抗疫纪念碑,为了那些救死扶伤的英雄和死难的同胞,也为了这段不能忘却的记忆。因为“好了伤疤忘了痛”,这既是人的本能,更是人性的弱点。哪怕疼痛得再严重,人们也会遗忘它,而只选择性地记得那些醒目的快乐的场景。人的大脑就像是一张被揉皱了的纸张,在那些折痕当中,沉淀着幸福和甜蜜,而伤疤与疼痛则全被抚平了。

黑格尔说:“人类从历史中得到的唯一教训,就是人类在历史中从未得到教训。”无知和弱小从来不是人类生存的障碍,只有傲慢才是。因为这场瘟疫,我们的精神与肉体都受到无情折磨。灾难和疼痛必然会留下伤口,这伤口愈合后也必然会凝结成伤疤,而这伤疤给我们这样一个启迪,就是当你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你最不舍的是什么,那么现在就要懂得珍惜什么。此时此刻,陪伴我度过人生中一个个“至暗时刻”的伤疤,就这样揉进我的内心,让我内心涌起一阵无言的感动。原来,个体的生命是如此的渺小、卑微和无助,作为红尘中的匆匆过客,我们需要的只是寻常的灯火,世俗的生活,简单的爱,一点温暖,很多的安宁,原来幸福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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