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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益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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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81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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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花



那时候,水根毕业踏入社会的人生第一站,那年刚满20岁,分配在一个举目无亲的偏远小镇。夜晚,孤独、郁闷、伤痛一起向袭来,空荡荡的单位小楼只剩下一个异乡人,常常对着窗外的天空发呆。当所有的灯火熄灭之后,只有对面一街之隔的供销旅社依然亮着灯光,这让感到一丝温暖。它照亮了夜行者的脚步,也拉近了水根和它之间的距离,点燃了这个落难人的某种期待。于是,在有意无意中走近了它。

 

负责这个旅社的实际只有母女俩,但她们却是师徒关系。女孩子名叫槐花,是顶替因病提前退休的父亲上班的,她叫她师娘,声音甜蜜悦耳。匀称的身材,白皙的皮肤,扎着两条小辩,眼睛大而灵光,开口说话便露出两排洁白好看的牙齿,脸上的酒窝荡满了笑魇。她的老家在乡下农村,姊妹多,家境不是很宽裕,因此她没有漂亮女孩那种特有的高傲。或许是她那甜蜜悦耳声音的缘故罢,水根感觉自己一下子喜欢上了她。

 

然而,水根是个内向而胆怯的人,常常因为口拙无法表达而倍受煎熬。于是,拼命写日记、写信,并试图有一天能亲手交给她。每天,水根都为没有找到合适的借口接近槐花而发愁容易找到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却又因为紧张而颠倒了秩序,弄得尴尬万分、落荒而逃。多少个夜晚,水根独自在槐花的窗外徘徊,向那窗口里投去深深的一瞥有时候,看槐花一个人安静地坐在房间,鼓起勇气走过去,可是听到附近有脚步声响起,吓得慌忙走开……

 

师娘似乎看出了水根的心思,每次在水根陷入尴尬之时都来帮解围。比如问家里的情况啦工作情况啦等等。令水根颇为不安的是,还有一个人也在拼命追求槐花,他的有利条件是住在旅社隔壁可以天天看见她。这让水根简直无法忍受。虽然师娘告诉水根槐花对他一点意思也没有,但水根依然感到害怕——他觉得向槐花勇敢地表白了!

 

水根正式向槐花表白的那天正好是端午节单位放了一天假,没有回百里之外的老家。他思来想去,先是在房间伏案奋笔疾书了一封情书,然后上街买了一提水果,一些粽子。午后,精神抖擞地出现在槐花的面前,把书信塞到她手上。槐花显得有些吃惊,有些慌乱,目光里似乎有一闪一闪的泪花。见此,水根慌忙夺路而逃。旅社附近的那条街街角一株很大的槐树,枝丫重重叠叠的,平日不惹眼,五月开起花来,满树的万种风情。水根在书信中与槐花相约在槐树下,等啊等啊,终于等到来槐花的到来。她踩着小碎步凤眼低,浓浓的睫毛拂过,清丽动人。在经过槐树的时候,水根站定扶了槐花一把,互相不说话,然而内心却很安然。 

 

那时候,槐花是情窦初开的少女,而水根仍是未谙世事的毛头小伙子 槐树下私定终身,水根把娘留给他的一根玉镯戴在槐花的手上,满心喜欢。

 

每天黄昏水根走到街道巷口,远远地就会看见槐花树下等,见了水根槐花微微一笑弯一弯腰,然后就跟在水根的后面在树下散步,日久便成了习惯。水根喜欢槐花那种半羞半喜的样子,内心充满了愉悦的感觉 那一年年底水根要回老家过春节不想眼前竟是一亮:树下的槐花穿了一件白底织淡淡的裙子,还撑着一把红色油纸伞。水根第一次意识到槐花有多美,不知怎的就心慌意乱起来,有一种马上想带她逃掉的冲动。那一年的春节,当水根牵着槐花的手出现在老家村口的时候,引起了全村人的骚动。人们说,这都是水根娘前世修来的福气,因为水根娘信佛。

 

然而,水根和槐花的事很快被家人知道了,立即遭到了无情的拆散。那个追求槐花的人家里很有钱,为了给她父亲治病,家里收下了那人一笔丰厚的彩礼钱,于是强迫她嫁给他。槐花经受不住家人软硬兼施,整日以泪洗面,甚至想到了自杀,但都无济于事。那年深秋,水根带着掩饰不住的失望就要告别这个小镇,也告别他初恋的女孩。雨中黄昏水根心思重重来到槐荫树下,不住地摇头叹息。突然,槐花鸣鸣咽咽地出现在他面前。她是从师娘那里知道水根要走的消息,所以匆匆来到这里。筋疲力尽,扑跪在水根面前,只会说一句话:你真的要走吗,可是,我喜欢你啊……”一时间,水根心中一片茫然,好像泪飞如的槐花一下子扑在他的心坎上,每一下都无限悲凄地重复着:“你真的要走吗,可是,我喜欢你啊……”一直到多年以后,水根才意识到槐花说出这句话要有何等的勇气,无望中的坚持,不奢望结的表白,在最后的时刻不顾一切,清清楚楚地说:“我喜欢你啊……

 

那个小镇留给水根的记忆,便是个头发凌乱、哀痛欲绝,站在雨中的槐树下,她呼喊一切都是无声的背景一树重重叠叠的花,和着泪水静静如雨落下……从此,水根再也没有见过槐花,她永远消失在水根的生活之外。然而,很长一段时间,水根却处在一种若有所失的状态之中,因为为她而经受的一切委屈,一些不曾讲述的痛苦以及心灵的那份挣扎,在青春成长的历程中真切的存在并打上了深深的烙印。

 

然后,一晃便是数十个年头的奔波劳碌水根城市里安身、工作、丧父娶妻、生子……和同时代的人们经历着差不多的悲欢,趔趔趄趄,磕磕绊绊地,却也没什么值得过多抱怨。多年以后,站在年的人生驿站,水根惶惑地张望所走过的岁月,如同花落无影,水流无声。一个偶然的机会,水根知道了师娘的下落:自他离开后,旅社经营每况愈下,她开始去医院当看护,年死于疾病,简简单单,也没什么出乎意料之外的事情。倒是时常,水根的记忆中会出现一种声音,但是想不起来是什么声音。因为,他真的老了。 

直至有一天,拄着拐杖的水根在孙儿的搀扶下,再次去了趟小镇当他站在街转角处槐树下时,终于记起了萦回在脑际的原来是槐花的声音,扑跪在他面前,泪流满面,无限凄绝,无限热烈:“你真的要走吗,可是,我喜欢你啊!”他忽然有了一种冲动——他要见她!这种动已经多年不见了岁月冲走了许多东西,但是最纯净的留了下来,那因为缺憾造就的纯净。 

他在小镇上住了三天,寻找尚健在的同事和朋友,终于打听到了她的消息。当电话接通时,没有惊叫、眼泪、叹息、懊悔和掩饰,一切都显得从从容容、平平淡淡。他说:“我回来了,见好么?——好像他不过昨天才离开,而一切均可以从现在开始。 她说:“不见了要见就见见槐树吧——我实在不愿毁去我在你心目中的形象。”水根答应了。——两个年近古稀的老人,在电话中平静地相约:“再见,来生再相认,来生吧。” 

 

其时,正是花庄严凋落的季节,小镇一株古老的槐荫树下,站着一位老人和小孩。这时,有一位老妇人身旁走过,但水根没有认出她来,那妇人便是槐花。 

 

哦,槐花,迟到了半个世纪的花,就这样悄然而来,悄然而去。而来生,他们会再次在槐树下相认,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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