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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益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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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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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儿(小说)4947字

清儿(小说)4947


(一)

“哭,哭,我让你哭!”女人有些气急败坏,抄起扫帚把劈头盖脸向清儿打来,顿时,尖厉的惨叫声传得很远很远。

8清儿没了娘,娘是被肺痨夺走的,走的时候死死攥着清儿的手不松开。清儿一脸的惊恐,哭个不停,浑身瑟瑟发抖。直到娘入殓了,被人们抬上山了,变成了一座荒丘,她虽然不哭了,但还是一脸的惊恐。

 

女人打累了,清儿的哭声也渐渐小了。夜深了,了,清儿躺在很快沉入梦境。她又一次梦见了娘,娘说要带她走,清儿死活不肯,她怕。终于远处一一声的鸡叫,于是梦醒了但她仍然蜷缩着。天亮了,虽不做梦,却可以无意中闭眼开眼,看一阵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自从有了后妈,清儿很少笑其实,清儿笑起来蛮好看,和她娘年轻时一样,声音也很好听,如银铃一般。清儿每天要做很多事,做饭,扫地,放牛,打猪草,扒柴等等。她的小伙伴们都上学了,她连想也不敢想,有时候偷偷跑到学校窗户上趴着看,或者侧着耳朵听那朗朗读书声,心里羡慕得不得了。

 

在煤矿做工的爸爸回家很少,清儿也不敢和爸爸说话。清儿知道爸爸和娘不合,据说是被姥爷强制成婚的,除了拿钱回给娘治病,爸爸大多时候沉默无语。娘走的是冬天,开春后,爸爸领回一个女人。这女人自小也没有娘,被人拐卖到了福建,也算是走南闯北。她是着大肚子过来的,没有人知道她肚子里是别人的孩子,只有爸爸知道,坚决要那女人做掉,没想到,引出一个活蹦乱跳的男婴。清儿知道爸爸想要为她生个弟弟,想得发疯,这下作了孽,自此以后再也没有生过男孩,断了香火,这是后话。于是爸爸脸色更加阴沉,清儿愈加不敢和爸爸说话了……

 

春去秋来,时光匆匆,一晃几年过去了,后妈接二连三生下两个妹妹清儿的境况愈发变得不妙起来。家里添了人口,吃的用的都变得窘迫起来。爸爸的工资不够花销,田里没有了男劳力,收成也单薄,而且又生的是女儿,爸爸回的更少了,即使回来脸色也很吓人有一天,家里来了个媒婆子,媒婆子对后妈说,女儿太多,是个麻烦,清儿十二岁了,早晚得嫁人,不如先定一户人家吧。后妈说,行,你给选个殷实人家

 

这一天,是那户人家收留清儿娃娃亲的日子。后妈收了一笔彩礼,媒婆子和后妈说了许多感恩的话,但临走的时候,清儿拉着后妈的衣角不放,声音悲戚。后妈不动声色,说,在这里有好吃好喝的,哭什么哭,我们会时常来看你。清儿拉着后妈衣角不放,只是幽幽的哭。后妈摇了一会头,一句话不说,扔下哭泣的清儿,走了。

 

(二)

正是身体发育的时节,清儿象一株蓖麻一样大枝大叶疯长没有了饥饿和打骂,清儿气色不

同以往,很快就变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一转眼四年过去了,这一年清儿刚满十六岁,于是家里给她正式举行了婚礼。这户人家的儿子有点傻里傻气,且比清儿小很多,清儿自管当他为弟弟看。婚礼只不过徒有形式,因为傻儿根本不中用,所以清儿还保持着处女之身。

 

村里的后生经常当着傻儿的面调戏清儿,清儿羞愧难当。有一个后生叫水生的,清儿生了另外一种心清儿有点明白了,常常觉得惶恐不安。水生经常教她歌曰:伸手摸姐面边丝乌云飞了半天边伸手摸姐脑前边天庭饱满兮瘾人……”一日,水生引着清儿到后背山上唱歌在树林里抱着清儿不放手,清儿挣扎不过,终于了出格的事,水生把清儿变成妇人清儿又惊又怕,要他对天赌咒,一辈子对她好。水生赌了咒,说:我若不对你好,天打五雷轰!清儿忙捂住水生的嘴巴,生怕他真的被天雷轰了,留下她一个人无助地在这后背山上。懵懵懂懂中,清儿觉得一切好象有了保障,于是就原谅了水生,也不去想这样的糊涂事

 

既然偷食了禁果,便一发而不可收。播下了种子,身体变化藏也藏不住了,日渐一日明显起来,村里人开始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清儿清儿用腰带狠狠箍住腹部,勒得生痛,仍然无济于事。清儿水生说:我害怕。水生也一时无主,连连叹气清儿说,我们去城里打工吧,自由自在不好么?水生说,那怎么行?到城里去做什么?举目无亲怎么生存?情急之下,水生说,我去城里药铺看看,弄点打胎药回来清儿说,你赶快找药来,你这没有良心的,你害了我,我想死!水生说,我赌咒不辜负你,要死一起死罢清儿又气又急,慌忙抱住水生说,负不负我有什么用?赶快拿去肚子里这块肉罢。真是作孽,害怕!清儿松开手,望着水生渐渐远去的背影,一个人坐在树林里哭,眼睛红红的。

 

等呀等呀,水生不见了踪影。清儿整日以泪洗面,后来渐渐麻木了,绝望了。她担心水生出事了,或者是寻了短见,但总归有个话儿捎给我呀。她想一死了之,然而肚子真有些不同了,腹中的胎儿总在动,她常常一个人干着急,尽做各种奇怪的梦。她梦见了娘,娘说,把孩子生下来吧,她是你的亲骨肉。又梦见了水生,水生说,等着我,我一定会回来的!于是她想,我现在死了,什么都了。为什么要死?活下去愿意活下去,为了孩子

 

一晃到了年底清儿担心更多的人知道,更害怕传到后妈那里,若是被爸爸知道了,肯定会断绝父女关系。于是,就去后背山庙里去私自许愿,听庙里和尚说香灰可以堕胎,然后就吃了一大把香灰。吃香灰的事终于还是被她家人见到了,家人问这是做什么,清儿就说肚子痛,香灰可以治肚痛,家人半信半疑。虽说求菩萨许愿,菩萨当然没有如她的希望,肚子中长大的东西仍在长大,事情已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清儿考虑水生后尘也想逃走,于是收拾一点衣物,准备走水生上次走的那条路上城。由于天黑步履踉跄,还没有动身就被家里人发觉了这真是小山村了不得的一件大事。一家人的平静生活,为这一件事全乱了。族人中有人提议将清儿沉水,有人提议将她远嫁,还有人提议退回娘家——生气的生气,流泪的流泪,骂人的骂人,这样折腾了几天,仍然未理出头绪。或许因为怜悯清儿,或许因为传宗接代观念所致,这户人家最后选择了将清儿留下。次年月,清儿十月满足坐草生了一个大胖小子,一家人都满心欢喜,那个傻儿也乐呵呵地笑了。有人取笑曰:恭喜你做了大人!他只是傻笑,也不气恼。

 

虚惊一场的清儿,终于从惶恐中恢复过来,脸上有了血气。孩子取名为春生,因为是春天出生的。清儿体验了为人母的喜悦,一家人又重新恢复了平静的生活。那个惊恐的逃跑之夜和水生的故事,渐渐隐没在岁月深处,随风而逝。

 

 

(三)

清儿18岁那年,娘家传来噩耗。煤矿发生塌方事故,爸爸在事故中变成了残废。清儿失去了娘,爸爸曾是她唯一的亲人。虽说现在有了自己的骨肉,但孩子没有了爸爸——水生依然杳无音信。清儿抱着刚满周岁的春生,到医院里看望爸爸。爸爸断断续续向她讲述了那个骇人听闻的塌方事件:那天他上夜班,夜里一点多,放完第二茬炮,一个工友用镐头刨煤时刨到了哑炮,工友被炸飞了,死得很惨,支离破碎,血肉模糊,目不忍视。刚刚走了不到10米,就听到身后一声闷响,他是去卸料场拖木头桩子,终于躲过一劫,但却被飞来的煤块和石头击中,他浑身发抖,手脚冰凉,身上多处受伤,一条腿也没了……

 

上世纪八十年代国家有政策,煤矿子女可以顶替父母上班。那时,两个妹妹还小,清儿18岁长大成人,至于所谓娃娃亲,不具备法律效力,清儿具备顶替上班条件。一夜之间,清儿成为企业正式工,户口由农村变为非农,引来小山村无数人的羡慕眼光。清儿是一个不愿长大的孩子,至少不愿这么快长大,她一直在懵懵懂懂之中糊涂成长,有许多不明白的事,她渴望得到亲人的庇护,可是娘却过早地走了,现在家庭的支撑爸爸也残废了。她名义上的丈夫傻儿什么也不懂,怀中的儿子又那么小,这个社会不会为她单独辟出一个空白角落让她立足,她感到无依无助。但是她别无选择,她必须长大。

 

她将春生交给傻儿的娘,断了奶,毅然去煤矿上班。

 

(四)

煤矿是个男人多女人少的地方,清儿出现在这里自然引人注目。清儿飘飘长发,瓜子脸,一袭工装难掩她的美丽,衬托出高挑的身材,令人想入非非。无法想象,天长日久会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来。果然,一个叫大刚的工头看上了清儿,明目张胆地要清儿陪他睡觉。清儿感到了屈辱,避瘟神一般避着大刚。虽然大刚没有动手,但清儿还是隐隐感觉到了不安。

 

清儿在煤矿上班虽然不下井,但必须上夜班,具体工作是为井下工人分发安全帽、矿灯和衣服。夜班回来,她有三个同事结伴而行,但半路都各奔东西。煤矿在一个小镇上,那条街巷的路灯很暗,她骑着自行车踽踽独行,多么希望这段路程很快就过去,宿舍区就在前面。

 

这段漆黑的路注定是要发生点什么的。正当清儿用脚猛踩车刹想快点经过时,忽然自行车被人放倒了。忽然,一道黑影从后面掠来,紧紧箍住了她的腰,将她拖向更黑的巷子深处……她大声喊叫着,但很快嘴巴被什么堵住了。正在危急时刻,一个更粗壮的身影出现了,同时听到一声大喝“住手”,然后是一阵激烈的厮打,先前的那个黑影便消失了……

 

清儿被带到一处温暖的房间里,她的身上有鲜血渗出,那是现场的搏斗留下的痕迹。一个慈眉善目的中年人望着她,旁边一个面容姣好的妇人在忙碌着,为她擦洗着身子。“这是哪里?我要回去。”清儿无力地说道。妇人说:“你受伤了,需要静养一段时间。”幽幽的灯光里,她的脸色呈现恍惚迷离之感。这样的氛围,让清儿仿佛回到小时候的家,回到娘的身边

 

中年男人约莫五十出头的样子,翘鼻,宽额,耳垂粗大。最显著的是,脸颊上有一道深深的疤痕。房间装饰很有特色,清一色木质结构,古色古香,隐隐有佛乐声,还伴有缕缕暗香,沁人心脾。“我是阿香药铺的老板,这里是我们的家。是你的呼叫声惊醒了我们,于是我便出手了。”中年男人对清儿说。“谢谢你们。”清儿的泪水引不住流了出来。“没事的,姑娘。”妇人淡淡地说。

 

(五)

经此一番历劫,清儿仿佛一夜之间长大成人了,她对中年夫妇俩充满了感激之情。

清儿在阿香药铺住了两日,和中年男人和妇人熟识了。中年男人告诉清儿,阿香是他老婆,就是这个妇人,她是这块地盘的真正主人。他本人不是本地人,他的老家在四川泸州,那一年他来这里打工。阿香太漂亮了,简直就是他的神,他疯狂地爱上了她。可是他没法向她表白,于是天天躲在她后面跟踪她、保护她。一天夜里,她骑自行车上夜班,遇到几个流氓纠缠。危急时刻,他挺身而出,奋力打跑了流氓,救出了阿香,而他也受伤了。阿香把他带回家,她父母也很感激他,帮他养好了伤。他终于有了向阿香表白的机会,她父母也成全了他们,两人终于喜结良缘……”

 

阿香有一手祖传的制药手艺,女儿出生后,他们就开始经营药铺。生意红火了,惹得人眼红,不断有人上门惹事。为了阿香,为了这个家,他是真豁出去了。泸州出泸州老窖,也盛行武术,形意拳是他老家的传统项目。咱不惹事,也不怕事,瞧,这脸颊上的疤痕就是证明……

 

夫妇俩对女儿视若掌上明珠,为了保护家业和女儿,前两年收留了一个徒弟,不想女儿看上了他……中年男人话音戛然而止,耳边再次传来隐隐佛乐声,他似乎有些走神,妇人的神情也有些古怪,脸上仿佛笼罩着一层雾霭,一时让人看不真切。

 

忽然,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传来:“爸,妈,我回来了!”这声音是如此的熟悉,以至于清儿有些恍然如梦的感觉。可惜只见声音不见人,清儿欲张口说句什么,妇人对她作了一个手势,她明白是让她安静下来。待清儿定神细看,那个隐隐约约的人终于出现了!水生——她生命中注定要出现的人,他们同时说了声“你——”就如定身法一般定住了。是的,水生!那个几乎让她陷入绝境的负心男人!

 

(六)

清儿终于承认自己不知不觉进入了一个恍惚的世界。她无法把自己眼前这个男人连接起来时间就这样悄然流逝,望着对面的男人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水生说,你听我说,那天我去药铺,遇上劫匪了——我被劫匪认定为药铺老板的人,遭到了袭击,我奋力还击,与药铺老板一起打跑了劫匪,我受了重伤,后来……伴随着的叙述,清儿也不知不觉进入了他叙述场景血肉横飞的搏杀,负伤后的调理静养,与老板女儿的暗生恋慕……生活有时候就像一张无声的网,网的人透不过气来。时间让人生飘忽不定,许多的错过,许多的相遇,也有许多的戛然而止。

 

“我不敢回到那个小山村,我有愧于你……”他们紧紧抱在一起,清儿依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看不清迷离眼神背后,到底藏匿了多少不知道的秘密?那汩汩的叙述,那柔柔的目光,那婉约的声音,从那熟悉而又陌生的远方而来,那是不能抵达的梦之境吧。清儿不得而知,也不想知道。她尖叫一声,从床上一跃而起,疯狂地从这间房子里逃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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