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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益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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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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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的花鼓声

远去的花鼓声

——凤阳花鼓随想

戴益民

(一)

江淮水岸,古蕴悠悠;安徽凤阳,令人向往。这里,出了个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农民皇帝朱元璋,还有被誉为“东方芭蕾”的凤阳花鼓戏。凤阳花鼓流传华夏数百年,众口相传,妇孺皆知。如果仔细推敲查阅,凤阳出名还远不止这些。凤阳县为淮夷之地,古称钟离、临淮、濠州、中立、中都,这里是八仙之一的蓝采和成仙之地,也是庄子与惠子濠梁观鱼之地,还是中国农村改革开放的发源地,凤阳真是一个神奇地方——它无愧于帝王之乡、花鼓之乡、改革之乡、民艺之乡的美誉。

关于凤阳的来历,有人说和凤画有关。传说朱元璋当上皇帝后,忽一日从天边飞来一只五彩凤凰,金光闪闪,祥云缭绕,和风习习,那凤凰鸣叫数声,在皇城上空翱翔一圈,遂飞到城南一座小山上落下,这座小山却是朱元璋父母的坟丘(今为明皇陵),全城百姓都扶老携幼争相观看。这时,人群中有一位号称“神笔张”的画师,将凤凰的模样画了下来献给朱元璋,朱元璋龙颜大悦,赏赐了张画师,并赐府名“凤阳”(取“丹凤朝阳”之意)。据说大脚马皇后尤为喜爱,把栩栩如生的凤画挂在后宫大殿上,率领众嫔妃焚香朝拜,祈祷富贵吉祥。

诗人说:“秋天,无论在什么地方的秋天,总是好的。”期盼已久的武穴作协凤阳采风之旅,终于在癸卯年仲秋得以成行。“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一路上,大家眉飞色舞,笑逐颜开,一个个像打了鸡血似的说唱不停,全然没了平日里君子和淑女的形象,这或许就是山水对人的诱惑,以及人与自然相融的独特魅力吧。

在我的潜意识中,我始终固执地认为:爱一个人或喜欢一个地方,有时候只需第一眼就够了。当我们踏上凤阳小岗村的土地,在秋日色彩斑斓的树木掩映下,一座座挂着红灯笼的农家院落映入眼帘,这些静谧的院落,连同院落四周的茅屋、栅栏、菜地,石磨、扇柜、碓臼,稻垛、旗幡、瓦罐……它们组成了脑海中有关凤阳的美好记忆,显得那么的明艳而又温馨,让人有了醉意的秋梦般的诗意漫想。

在导游的引导下,我们三三两两随意行走着,终于来到一处搭着凉棚的农家小屋前。不一会,从里面走出两位脚穿黑布鞋、身著黑裤蓝褂、头搭毛巾的大妈。她们一人击鼓,一人敲锣,一边来回走动,一边口唱凤阳小调,这声音带着十足的土腔土韵,宛转悠扬,煞是好听。紧随其后的,是一位非遗传承人表演的江淮大鼓,那雄壮的鼓点和传唱,声声入耳,扣人心弦,给人以强烈的听觉震撼。

“左手锣/右手鼓/手拿锣鼓来唱歌/别的歌儿我也不会唱/单会唱一支凤阳歌……”我们静静聆听着,那一咏三叹的鼓点声乐,让我们沉醉其中,不能自拔。这是来自民间的正宗凤阳花鼓,像是凤阳山水画卷里的一笔一划、一草一木,带着独特的色彩与神韵,如江淮大地上波光涟漪的流水,如古老城墙上斑驳变幻的光影,如三生石像上饱经风雨的印记……那一刻,我的思绪似乎飘得很远,很远——

(二)

公元1367年,朱元璋称帝,年号洪武,自此开启了277年的大明王朝。衣锦还乡的朱重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追认历代祖宗,兴师动众,建造皇陵、中都古城和龙兴禅寺,工程浩大,靡费无数。为了营建明中都,他调动了约150万人役,大兴土木长达6年之久,在停工修建后,又取材兴建龙兴寺,导致城墙及宫殿被大量毁坏。不仅如此,他大笔一挥,设置超级凤阳府,辖区包括鄂豫皖苏4省12府23县,几乎将整个淮河流域都划了进去。因人气不旺,文化不盛,为了扩充中都人口,他从江南富庶地带强行移民30万,再加上凤阳驻军和数千文人墨客,合计达50万人之众。据《明史》记载,洪武初年,凤阳县人口不足2万,整个凤阳府不超过13万人,按照人口密度计算,每平方公里仅有5人,与今天的内蒙草原差不多。凤阳移民始于明洪武三年(1370 年),止于永乐十五年(1417 年),前后历时47年,共18次之多,其中洪武年间移民10次,建文年间移民1次,永乐年间移民7次。

“说凤阳/道凤阳/凤阳本是个好地方/自从出了朱皇帝/十年倒有九年荒/有钱人家卖田地/无钱人家卖儿郎/奴家没有儿女卖/身背着花鼓走他乡……”(花鼓戏•《凤阳歌》)远离故土,背井离乡,辗转迁徙,这些失去故乡的游子,虽然思乡心切,但又不敢违反皇帝的禁令公开回乡探亲,于是在每年冬闲季节,借口年荒,乔装打扮,伪装成乞丐,以逃荒为名,成群结对,打鼓唱曲卖艺回乡,到江南各郡乞食,到家乡扫墓探亲,来年春季再回凤阳。正所谓“同声相应,同气相求”,作为水库移民的后代,一路行板一路歌,那悲悲切切的歌声,那凄凉的花鼓调,怎不引起我的共鸣共振呢?凤阳花鼓唱出了移民的辛酸和眼泪,唱出了游子的漂泊与无奈,不久就传遍了大江南北、长城内外,凤阳成了人人都知道的最贫穷的地方。

凤阳花鼓控诉的是血淋淋的现实生活,丝毫没有冤枉和抹黑朱皇帝。为了把原本默默无名的小县凤阳,硬生生拔高到淮河流域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的水平,在朱元璋强制行政下,凤阳出现了短暂的虚假的繁荣。随着大批淮西功臣荣归故里,凤阳建起众多豪宅,成了富人聚集区,“数百里间,王侯之家,甲第相望,冠盖如云”(光绪《凤阳县志》卷十)。但移民带来了大量人口,要生存就得开荒,开荒就得破坏环境。于是一个个山头被夷平,一片片树林被砍倒,一个个湖泊被填埋,一块块土地被开垦。与此同时,大规模修建皇家工程又需要大量木材、土石,于是山林进一步被砍伐,青山绿水成了荒山秃岭,导致大量水土的流失,旱涝灾害越来越多。随着灾荒加剧,移民的后代开始不断逃亡,“凤淮土广人稀,加以水灾,民半逃亡,二千里皆成草莽。”这就是当时凤阳的真实写照。

朱元璋是和尚出身,在他的“龙兴之地”流传着这么一则故事:传说朱元璋在龙兴寺当和尚时,从最低等的勤杂活做起,每天挑水打柴扫佛堂。有一次,在打扫天王殿时,由于四大天王顶天立地站着,腿像柱子,扫地不便当。于是他就一边扫,一边喊:“脚抬起来!”果然是“君口玉言”,四大天王居然把脚跷起来,说着便坐了下来。自此之后,天下新建寺院便纷纷效仿,四大天王也由立而坐了。

是的,凤凰是金色的,凤阳也是金色的,历史上朱元璋的出现无疑让这座古城染上了皇家的尊贵。《大明皇陵碑》系朱元璋亲撰,记述了他自己艰辛身世、戎马生涯和夺取大明江山的全过程。然而,历史的是非功过皆由后人评判。清代史学家赵翼曾评价朱元璋说:“圣贤、豪杰、盗贼之性,实兼而有之也。”一语道出其人格的复杂性。朱元璋起家亦是盗贼,在乱世草莽中狡悍无比,在太平光景下残忍无常,因此朱元璋是中国历史上出身最低的皇帝,复杂的人生造就了其复杂的个性。作为天下之主,倘若脑子发热,不按规律办事,随意“君口玉言”,那将会给天下百姓和社稷江山造成多大的危害啊!

(三)

“都说凤阳是个好地方/好山好水好风光/稻谷如海连麦浪/杏花开过桂花香/这是一片希望的田野/年年收获金色的希望……”凉棚里的游客越聚越多,最后出场的是一位身著黑色T恤杉的年轻女子,她的声音高亢亮丽,伴随着“咚得隆咚锵咚锵咚锵”的和声,尽情歌唱迈向小康的小岗村和新凤阳。

“千年风雨话沧桑,花鼓声声唱兴旺。”这是走向新时代的凤阳花鼓,它见证了小岗村18个村民按下的红手印,见证了农业大包干,见证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见证了财政干部沈浩的感人事迹。小岗村的华丽转身和美丽蝶变,再次证明一个朴素的道理:幸福美好的生活都是奋斗来的。

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凤阳花鼓,总让我想起家乡的太白渔鼓。“竹子爹/竹子娘/山中竹子长又长/敲根竹筒儿把歌唱/敲个俏姐儿做新娘……”这是熟悉的文曲戏《渔鼓声声》中的广济小调,和凤阳花鼓如出一辙:一样的水荒灾年,背井离乡,一样的走村串巷,乞讨流浪,那声音腔调深沉而悠远,它们交叉浮现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我闭上双眼,倾听这带有浓郁乡土气息的声声渔鼓,伴着低沉苍老的唱词,觉得亲切而又遥远。在时间静静的流逝中,我伴随着戏中人的悲喜恩怨,起伏回落,一吟三叹,一波三折,情到深处,心灵震撼,不禁潸然泪下。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不朽的,因此很多人慨叹人生的短暂和天地的久长。人世间万事万物都有消亡的一天,一切繁华如梦随水流。从钟离古城到临淮古镇,从大明皇陵到中都遗址,那些曾经不可一世的显赫与喧嚣,早已堙没在荒芜的丘壑和枯草之中。即使那座耸立在闹市中“万世根本”的谯楼,初看上去有些孤傲突兀,甚或还残留着一丝皇威,但很快就被广场上健身的音响、小贩的叫卖以及如潮的夜市所覆盖。

曾经的大明风华,随着远去的花鼓声声,终于消失在历史的深处。虎踞龙盘也罢,百年大计也罢,万世根本也罢,与动辄千万年、亿万年的自然山谷洞穴相比,实在是太渺小了。倒是那些扎根于民间的小腔小调,比一个王朝的生命要长久得多。它们带着鲜活的精神和灵魂,在万千人的传唱中,在时间的大江大河里奔流不朽,与日月同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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