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那副画儿,已经挂了三十多年了。画上的白发老人,留着一头白胡子,衣着考究,神态慈祥可亲。每逢过节,家家户户都要向这位白胡子老人献上香火,烧上一柱高高的蜡烛。老人家的眼睛总是弯成一个亲切的弧度,似乎在说:“我的孩子们,称赞我,膜拜我吧!我会庇佑你们,保佑你们家族兴旺,五谷丰登。”
这老人家其实已经去世多年,而家家户户还是早早地便把他奉为神明,推上供桌叩拜。老人家要是真的还在世,一定会暗自窃笑,嘲讽这些傻乎乎的子民,一日三餐前还要向着一幅画像叩头画像。这老人家生前是个聪慧过人的主,深谙人性之善良与可笑。如今作为神明,他一定最明白,人的愚昧与迷信简直比猪还离不开食物。只要不断的香火燃烧,这种傻乎乎的习俗就永远不会消失。
每逢节日,那些虔诚的子民都要扶老携幼来到祠堂,给这位白胡子老人磕上三个响头。头一磕是为了家族兴旺,头二磕是为了五谷丰登,头三磕是为了功名就手。老人家笑眯眯地看着这些子民磕头如捣蒜,心想:“要是没有这些香火跟叩头,恐怕就连我这个老头子的画像也撑不下去了吧!”
这些子民却觉得这位老人家真是太伟大了,连祈求的事情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简直是就是神通广大。于是乎磕得更加卖力,烧上更加高昂的蜡烛。殊不知这老人家只是一副画像,根本就没有神通广大这回事,更没有什么知心与关爱子民的伟大之情。这只是他们自己一厢情愿的想象,是他们自己一手糊弄自己,加深自己的愚昧与无知......
每年的正月初一,村里都要举办隆重的庙会,给这位老人家庆祝寿辰。寿星本人倒已经离开人世几十年,要不是因为这些香火燃烧不息,谁还会记得这老头子的生日?村里的年轻人要扮演天兵天将向老人家献上永生的酒, 中年 的要扮演门生弟子向老人家献上金纸银纸。
老人家高高在上,笑眯眯地看着这些若僧扮演,心知这些傻子一辈子也离不开老子我这个画像。要不是因为有这老子我,他们连自己是谁,从哪儿来,要往哪儿去,恐怕也没个记性。每次看到他们在庙会上卖力表演,心情实在是太愉快,连白胡子都要翘起来高高的,要是没有贴在画布上的话,恐怕都要掉下来一半了。
这些子民则觉得老人家笑得这样开怀,一定是因为寿星老人要长生不老,高高在上的老人家每年都在庙会上与子民同庆新春佳节,这样的神明实在太伟大太吉祥,于是三拜三磕之余,又把香烧得更高更劲, 蜡烛倒也挺得更加通明,生怕老人家不够开心似的......
白胡子老人就是这样,一副画像,一具遗骸,却被这些无知的子民捧上天,供奉为神明。神明也会笑,会有神情,但是神明本身却不是真的。这种因果倒置,真是愚民的杰作。若是有朝一日香火熄灭,子民们终于醒悟,意识到所谓神明不过也就是一副画像而已,画上的白胡子老人还能继续笑吗?
子民们的愚昧给神明带来生命,神明的存在又进一步强化了子民的愚昧。这是一个恶性循环,互相依存,互相成就。要是有人敢于指出“神明”其实已经去世,不过是我们自己一厢情愿的想象,恐怕要被骂成异端邪说,受人唾骂。然而事实就是如此,人们只是不愿相信,不愿醒悟,这样神明也就一直神圣不可质疑。这便是人性中最可笑的地方......
有人说,人是需要信仰的。然而,所谓的神明、教条,实际上也都是人创造出来,用以束缚自己,限制自己的思想,这何尝不是一种更深层的愚昧?在现代社会,科学昌明文化发达的今天,人们却依然信奉着各种神明,延续着这样那样的怪谈与迷信,这实在是奇怪。
或许,人真的需要一种精神寄托。但是,寄托的对象却不一定非得是神明不可。当我们向着超自然的信仰彷徨时,却忽视了人性本身所具有的感动与温暖。人与人之间的情谊,人性之光照之下生长的善意,这些不正是支撑我们继续前行的精神寄托?
我们崇拜超自然,却忘记了尊重人性。我们在神明面前虔诚膜拜,却互相之间冷漠。这种现象实在令人感叹。神明不过是人创造的幻象,真正的精神寄托,依然应该是人性——我们内心最深处那个真诚的自己,以及我们所珍视的人与人之间的情谊。
或许有朝一日,随着文化的发展与进步,这些迷信会消失,但是人性的渴望是永久的。我想,到那个时候,人们会明白,真正可以依靠的,从来都不是神明,而是自己和身边人性的光辉......这也许,就是这个世界最终会达到的一个高度吧。但在那之前,神明的画像上,白胡子老人还要继续笑眯眯,看着子民如何在无明中徘徊,在迷信中沉溺……
大部分人最喜欢的两个词,一个是“天意”,一个是“命运”。每当遭遇挫折或不如意时,就赶紧推卸责任,归咎于“天意”与“命运”。殊不知,“天”并没有什么“意”可言,我们口中的“命运”,也都是自己亲手编织的。我们遭遇的种种失败与挫败,实则皆因自己的不思进取,消极怠惰,怎么就成了“天意”与“命运”的错了呢?
然而人性中最可笑的一点,便是不愿承认自己的错误与责任,总喜欢寻找各种借口与替罪羊。“天意”,“命运”,也就成了最方便的替罪羊。每每我们失败或受挫时,总喜欢抱怨“命运弄人”,却不敢深思自己是否真的已竭尽全力。这一点,实在使人又好笑又可叹。我们口口声声要敬天,却把自己的责任推卸给天,这实在是滑稽。
人生的失败,大部分时候仍因人事而起。我们总喜欢说“人定胜天”,然而遇到失败时,却又喜欢归罪于天。胜利属于自己,失败却是“天意”,这便是人性虚伪的写照。真正有胆识的人,总该明白,人生的起落由自己掌握,只有勇敢地承担责任,才能在失败后奋起直追,扭转乾坤,这才是真正“人定胜天”。
“天”与“命运”,让我们觉得人生不可控,人事无常,这也许正合乎某种程度上的事实。但是,就像我们相信神明一样,“天意”与“命运”也不过是我们自己心甘情愿索要的安慰剂与替罪羊。我们可以选择相信,但我们也同样可以选择不相信。
一切命运,都是自己选择。当我们认为“命运”在摆布我们时,也许正是我们不自知地在选择这条“命运”之路。真正有胆识与胸襟的人,应该明白命运由自己主宰。失败不过是暂时的阻滞,只要肯努力,总有超越命运之法。我们的一生,才刚刚开始。至于“天”,又有何 “意”可言呢?
这世上,每一个人都在不断寻找归属之处——一个可以依靠,可以撒手相许的对象。神明,也好;“天意”、“命运”,也好;当我们将责任推卸,选择相信某种超自然之物时,也正是在试图寻找精神归属。然而,真正可以依靠的,终究还是自己。
这世上没有神明也没有天意,唯有人性。当我们勇敢地面对失败,选择不再推卸;当我们明白生命的主宰权在自己手里时,也许人生的意义才刚刚开始敞开大门。超越神明, 遗忘天意,承担起自己该承担的责任——这一点,或许才是人生真正的归属与意义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