磊子在县城文化街南头开了一个文具店,店里的铁架上放着各种尺寸、样式不一的宣纸,玻璃橱柜按长形整齐排列在呈花纹的地板砖上,橱柜分段,里面放着大小不同的毛笔、墨块、瓶装墨汁、圆盒印泥、长盒颜料、毛毡、镇纸,还有刻章用的刀、石料等等。靠北墙放着敞口的大书橱,里面放着书、字帖;靠西墙放着一茶几,茶几两边放着单人沙发。店里东南角放着一个大圆桌,周围放着七八个高凳子,圆桌里边摞着高高的一层马扎子。
早饭后,磊子在店里拿着抹布擦橱子、柜子、桌子、凳子,圆桌上放着沏好的一壶绿茶,飘着清香气。磊子起身倒了一碗,刚要喝,只听外面响起了车铃声。
哈,是画友勇子、小昊、大哨子到了。三人进店,坐在凳子上,磊子拿起紫砂壶往茶碗里倒茶,三人边喝茶边说话。
大哨子喝了三五碗茶,就觉着身上热,急忙解开上衣扣子。小昊眼尖,一看大哨子的上衣内兜里鼓鼓的,伸手就拽出来,打开一看,是两幅画,一幅山水,一幅花鸟。磊子走过来一瞧,哦,山水画得真好。他从心里佩服大哨子的眼力厉害真厉害。
勇子边喝茶边看画,笑眯着,讲了一个故事。
朋友石头家住在文城,这里的人崇尚字画,居室内或多或少地挂着书画。石头的儿子在大城市做生意,给他买回来一幅青绿山水画,说是名家画的,挺值钱。石头特珍爱,每逢过年时,才把画挂在正房的墙上,若来了串门的人,他就憋不住地笑嘻嘻地炫耀一番,过了春节后,他就卷起画装进箱子里。因在箱子里放得久了,画被虫子蛀了,心疼的他几个晚上没睡好。他拿着画让装裱店给修,正巧店里来了一位鉴赏家,专家一看瞪着眼笑了,是赝品。
石头不信,又拿着画到省城让专家看,专家说是仿品。石头气的两眼冒红。回家后,一个劲地说儿子眼力差,让人坑了……
听吧,磊子叹息。他回想起与大哨子的交往来。
小时候,大哨子与磊子、勇子、亮子到河滩旁和泥,大哨子用黄泥捏小狗、小猫、小兔、小猪、小羊、小猴,尤其捏的泥猴非常好看,捏的泥哨吹起来声音尖细。大哨子捏泥是跟着父亲学的,父亲捏的像拳头大的彩色的泥猴,栩栩如生、惟妙惟肖,人见人爱。离河滩东岸的不远处,有大片凸起的光滑青石头。村里的大娘大婶们常在这里搭架起竹竿,晾衣服。
大哨子把捏好的小动物、泥哨,放在河滩的高处晾晒。之后,大哨子叫他们到被阳光晒热的青石头上,熥脚、熥腚、熥肚脐眼。他说他娘说的熥了不拉肚子。
当街巷里响起“咕咕”“啁啁”“叽叽”的响声时,大人们知道这伙孩童肚子饿了,跑回家吃饭去了。
大哨子得家传,潜心学习,拜过名师,画一手好兰花,其作品参加省展获大奖。每到年节,来家里让他画兰的人挺多。他只是笑笑,说我画兰不行不行,画得不好。我知道自己的本事,功夫不深,等画的自己满意了,就给你们画。人们听了,走了,不生大哨子的气,觉得大哨子说的话实在真诚。
大哨子是最早到县城做生意的,挣了大钱,盖起新房,买了车。他家的院子里摆放着盆景、奇石、花卉,屋里大博古架上放着样式各异的紫砂壶,正墙中间挂了一长幅山水画,画的两边配有长条篆书。屋里的花架上摆着兰花。
磊子常到大哨子家里喝茶,很喜欢博古架上的一把呈绛色的小壶。磊子从架子上拿下小壶放在自己的手心里,左看看右瞧瞧,越看越好看,越看越喜欢。心里愈珍爱,愈难张口想要。大哨子见他喜欢,说磊子磊子你看着拿吧看着拿吧,拿回家去玩吧。他知道这把小壶的来历,是大哨子用一幅古画和三盆山水盆景,从朋友那里换来的。磊子下不了决心拿走这把壶,说大哨子大哨子,我的哥我的亲哥哥,物随其人,物归其主,得看缘分。我与哥哥喜欢书画,书画牵线,这就是缘。壶我放到架子上了,想它时,我就来看就来看。
“嘀、嘀嘀、嘀”车声响起。磊子抬头向外一望,是亮子请画家来了。
亮子喜欢花鸟画,爱画梅花。方圆百里都知道他梅画得香,画得野。这些年,他走南闯北,交往认识了许多书画朋友。
亮子与大哨子、磊子是同岁,属猴的。他们特喜爱猴,这次来的画家就是画猴的。
喝了几杯茶,大伙儿与画家约定,今晚亮子请客,在“独一香”饭馆266房间。饭馆是亮子夫人经营的,在当地挺有名气。
中午,磊子与画家在文具店里吃了饭,画家就到楼上休息了。下午3点钟,画家下楼,在店里画了三幅猴。
下午6点,大伙儿、画家来到饭馆。磊子拿来茶叶,大哨子带来白酒,小昊忙着倒茶。一会儿,亮子、磊子、大哨子的夫人也到了。
菜端上桌,有鸡有鱼有河蟹,有炒青菜拌凉菜。几杯佳酿下肚,画家的脸上泛红。亮子的夫人边给画家倒酒,边说笑话。
她说上个月来了个画画的,留着长头发,穿着花花格子上衣,大肥黑裤子。他递给俺一张名片,上面写着……艺术家、美术家、大师一大串字。看后,感觉他厉害。他放开嗓门对俺和朋友说,天上飞的,地上跑的都会画。亮子的夫人见大伙目不转睛地听,就问,你们猜猜他画的如何。大伙儿默默无言,瞪着眼望着她。她喝了口茶水,坐下说,他连个麻雀也没画好,画得像一团棉花。说后,大伙捧腹大笑。
正笑着,磊子问,勇子忙啥去了,怎么没来。“说谁谁就到。”勇子接着话,并肩与一个高个头、胖乎乎的汉子走过来。勇子急忙给大伙儿介绍,他是画虎的画家。
大伙儿一听都站起来与胖画家握手。亮子说,俺们已喝了六盅酒,请老弟补上。胖画家推让说,我不敢用酒,若用酒,脸就发红。亮子微笑着说,脸红的散发酒快,说明酒量大。胖画家笑着说,我不敢用酒,若用酒就兴奋。亮子说,没啥没啥,在座的没外人,都是画友。
胖画家不再推让,坐下就一连干了六盅酒。勇子也喝了六盅,大伙一阵鼓掌。
喝着喝着,胖画家开口说道,上盘青辣椒。辣椒上桌,他捏了一个放到嘴里一咬,“呱唧呱唧”嚼起来。大哨子的夫人也捏了一个吃起来,边吃边说,真辣真辣,辣的舌尖疼。胖画家听后,嘿嘿一笑,猛地一起,朝着众人,端起盘子,吃起辣椒来。一会儿,他吃了半盘,脸上的汗珠流下。
亮子坐主陪,说先轮流喝两盅酒,再自找朋友喝。大伙儿点头同意。
到了找朋友环节,胖画家又猛地站起来说,在家靠父母,在外靠朋友,朋友多了路子广。我给在座的朋友每人喝两盅。“叽叽、叽叽”“呱呱、呱呱”,他一连喝了十多盅。喝完了酒,他挽起袖子,走到东墙角“呼哧呼哧呼哧”舞起拳来,舞了一阵,就跑来说,我提议下一个环节掰手腕,谁输了谁喝酒。大伙儿看着他说行、行行。
勇子担心,怕胖画家喝多了,就走过来拽他的衣角。他对勇子说,哥哥,我的亲哥,我没事,再喝也没事。大伙儿一听都放声笑了。
胖画家先与画猴的画家掰。画猴的画家说,你画虎俺画猴,猴上树了,俺不给你掰。他眼一瞪说,不行不行。咱俩试试。画猴的画家说,如何掰,啥规则。他嘿嘿一笑说,一锤定音。画猴的画家坐着伸出右胳膊放在桌子上,他也用同样的姿势。大伙儿瞪着眼瞧。他大声吼道,开始。他咬着牙使劲掰画猴的画家的手,脖子上露出青筋。画猴的画家沉静自若,稳中有力。他用尽力气,仍不见画猴的画家的手倒下。画猴的画家猛地用力,他的手迅速倒下。大伙儿见后鼓掌大笑。画猴的画家说,快喝酒快喝酒,他喝了两大杯。
勇子立即站起来,给大伙使眼色,意思是别与他较劲,让他一步。大家心有灵犀,点了点头。他与亮子、大哨子、磊子、小昊、勇子掰了个平手。于是,他自傲起来。“咣、咣咣、咣”,他拍着手掌大声道,看看,看看,怎么样,我没输吧。接着,他与三位女士掰手腕。磊子的夫人、亮子的夫人与他掰了个平手。他更高兴了,说看看,瞧瞧,我厉害吧厉害吧。大哨子的夫人说,别掰手腕了,咱俩喝酒就行。他绷着脸,显出很生气的样子,高声说,不行可不行。大哨子的夫人就与他掰。一声“开始”,就掰起来。只听“咣当”一声响,他一下子趴在桌上。他不服输,大声喊,再掰,三局两胜。连续掰了三次,他都输了。大伙一阵大笑……
第二天一大早,亮子、勇子把画家送走了。
夏天的气温高,磊子热得满头大汗,他开了空调,切了块西瓜,咬着吃,正吃着,桌子上的手机响了。
磊子擦了擦手,拿起手机一看,是画友水旺打来的。水旺邀他和朋友到山上写生。提起水旺,他就想起一段事来。
磊子记得,十多年前的一个夏天,他骑车到山上写生,正在口渴难忍之际,忽见山路上有一人推着一小车西瓜走来。他大声喊着打招呼,推车人急忙停下。他跑过去,看着筐里的碧绿的圆圆的大西瓜,就掏钱要买。推车人问他在做啥,他介绍来历。推车人说,想吃西瓜,拿个吃吧。他不肯。推车人就抱起一个西瓜,用叶子擦瓜皮,擦罢,就在一个光滑的石头上,“叭”的一声摔开。哈哈、哈,红沙瓤的。推车人拿起一块半圆形的西瓜,递给他说,吃吧吃吧。他拿起西瓜,嘴一咬,顿感爽口甘甜。推车人也拿起西瓜吃。吃完瓜,两人就坐在树荫下交谈起来。
磊子得知推车人名水旺,曾在县城一家企业干美工,儿子上初中,因妻子患病无人照料,就辞去工作回家伺候妻子。磊子心想,多善良的人呀,这朋友我交定了。他说,有缘千里来相会,咱俩有缘。两人记下各自的电话号码,就分头走了。
磊子回家后,没忘记与水旺相识的事。晚饭后,他给水旺打电话,问准了水旺家的住址。
他也把这件事与亮子、大哨子说了。大哨子说抽时间咱们去一趟。半个月后,他们 把买的面、大米、花生油、鸡蛋、牛奶装上车,由大哨子开车,奔上了通往水旺家的路。一个小时后,就到了水旺的家。水旺一看,感动地流下热泪。
十多年过去了,水旺家里发生了新变化。妻子的病痊愈了,儿子水生研究生毕业考取了博士,读完博士以后,水生在大学里教美术,从事理论研究。每到夏天,水旺就邀磊子、亮子、大哨子来山村写生。他们一起到山上画树画流水画峭壁,一幅幅画见证着他们的友谊。
磊子、亮子、大哨子天天忙忙碌碌,照理生意,三年多没到水旺那里去了。磊子从手机短信里得知水生放了暑假,回到家里,每天到山上写生。
磊子约着亮子、大哨子驱车来到水旺家,水生急忙倒茶,喝茶后,他们带着蔬果到山上写生。水旺和妻子在家做菜。磊子写山水,亮子画树,大哨子写竹,水生给他们递甜瓜、西红柿吃。他们边吃边画,边画边仰着头眺望,边凝眸用笔。他们把山的神奇、树的古老、竹的挺拔、水的清澈、叶的青绿都写进画里,写进心里……
午饭后,水旺把与水生合画的《山高水长》《荷香图》《美丽的山村》分别送给磊子、亮子、大哨子,并一起拍照留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