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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觉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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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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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网驻站内刊征文参赛作品《去马头山吃茶》

去马头山吃茶

吴善英

马头山,因山成名,远道者来,都为着它怀里的瑰宝,原始森林。

车过饶桥,再向前,绕过几个弯,在一个叫山岭的小村前,路分成个“丫”字,一条沿陡坡而上,一条顺着溪流平缓地伸向山坳。这里的山已初显原生态模样,树木葱郁,空气清冽。

哪里才最“原始”呢?大多数人会选择平路前行,这路最初是由伐木工人建的,为把山里的木头运向山外,它在山壁间凿出一条通道,一边是峭立的山崖,一边是泛着翠色的潭水,近年来,路在不断优化、拓宽,足以让车辆放心疾驰。 路的上方,长在崖壁上的古树,伸出巨臂,从绿叶间滴下岚露,山壁间不时有山涧奔流而下,形成大小不一的瀑布。目光转向另一边,山无脚,水为底。府身下探,翠绿的潭水如一块璞玉,水虽泛着绿,却清亮透明,水面上,或有岩石兀出,或有树木撑起,像是巧匠在玉面上雕下的图案,山势陡峭,水却安静得感觉不到它的流动,也许是“静水流深,不急而速”。

穿山洞,绕悬崖,来到几棵古树下,路没了。只能在树下读它的树牌说明,红豆杉!千年树龄!它在这里矗立千年,没想一站成名,成了别人眼里的风景。

游兴正起,却只能望山兴叹,问路人,前方可有村庄?路人说,有啊,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现在早没人了,路也荒了。再问:“原始森林怎么走?”这问题肯定十分幼稚,那个人笑了:“你要进深山啊?你这样子怕是不行。带上爬山的行头,早上进去,晚上要从另一个方向出,多约几个人,还要有向导。”听着让人更感神秘,也深感自己自不量力。

这个村庄叫昌坪。路人顺口说了个笑话,上海知青下放这里时,让他们选村落户,在山岭村和昌坪村间,他们都选昌坪。我们回过神来,哈哈大笑。

马头山里的景是一奇,马头山的里的人也是一绝。没有进原始森林探险,有幸拜访了一趟“马头山”人家。都说马头山人十分好客,它的风俗还是沿习了贵溪那边的传统习惯,与资溪有所不同。

出于对红豆杉的好奇,听老家儿时的伙伴说,马头山里有些人家有红豆杉家俱,有空去看下。谷雨时节,趁着雨幕停歇的空档,坐在儿时玩伴的摩托车后座上,朝马头山进发。从山岭村的左边拐进去,一条不宽的水泥路斜插在密林里,时而急转,时而迂回,前方总在高处,摩托车的油门一直加到最大,一路在嘶吼。如果要步行,按这上行的坡度,腰得一直前倾,难怪这一带山民个子不高,走起路来低头含胸,大步流星,。

坐在摩托车后,不知“突突”了多久,终于来到了一个平缓处,原来是到山顶了。同伴指着一处七十年代的砖木建筑说:“这就是原来的马头山乡政府。”他又指指另一幢同一风格的房子,“这是原来的马头山商店。”

昔日的“乡政府”早已人去楼空,荒草萋萋。乡政府不愧是乡政府,居高临下,放眼望去,远处的大山和近处的风物都被我收进眼底,大有一览众山小的气势。天边,山峦叠嶂,白云飞舞,近处,连绵的春雨把各山头擦得油亮,春后的新绿在深翠色的山颜上加添着生机,紫色和红色的杜鹃相纣着春的亮彩。有人家三三两两,依山而建,鸡鸣和狗吠此起彼伏。路边,七叶一枝花吐着花蕾,沿山沟一路延伸,一纵纵的木通藤挂在篱笆上正开得花团锦簇。

我们要去的人家在一个山坡下,那房子好险啊,紧贴着山崖,距大门,十来步就是深涧。

门槛上,坐着一个六十来岁的女人,手握烟杆,悠然自得。见有人来,慌忙起身,嘴里说着:“坐下,坐下,吃下茶。”

她进里屋一阵忙碌,端出两杯茶来。我接过来,见杯底沉着一层厚厚的白糖,这是马头山特有的习俗,往茶里加糖,越多越好。她又折进房间,一手端着好几个碟子,摆在桌上,招呼我们上坐。这里把喝茶叫吃茶,因为,茶是拿来吃的,就着各种下茶的小点心,有茄子干,芥菜梗,杨梅干,各色咸菜等,全是女主人的手艺。

女主人还觉得下茶的点心不够丰富,跟我们解释说,年纪大了,好多东西不做了,现在买东西方便,省事。

只要你来到马头山,不管你跟人家认识与否,这礼遇是起码的。这让我想起草原上的游牧民,他们一年难得见人,外人只要来到他们的帐蓬,都是客人。看来,只有在原始的地方才有这原始的礼仪啊。

在女主人的热情招待下,把酸、辣、咸各味就着甜蜜蜜的糖水灌了个肚子溜圆,听说了我们的来意,她主动带路,领我们去另一家看红豆杉家俱。

那户人家在另一个山坳,院门半掩,说是人在田里干活,报话去的是个十来岁的少年,风一样跑去,再风一样出现在我们面前,淌着一脸热汗,瞪大双眼朝我们看。

少年的爷爷从田里来了,裤腿上都是泥,来不及洗手,问我们喝茶不,我们连忙谢绝,听说了我们要看他家的家俱后,连忙领我们去屋后的一栋旧屋,那房子空陈好多年了,一把旧锁锈得开了半天,里面是些落了厚灰的旧家俱,其中,就有好几样红豆杉家俱,一看就是乡里木匠的手艺,做工粗糙,造型笨拙,和它高贵的材质很不相符。少年的爷爷说,红豆杉在以前不是稀罕物,满山都是,山里人都当柴烧,拿来做家俱都嫌它重,当时图省事,就地取材,红豆杉就在屋后,砍来方便,做了几样家俱。现在听说国家立法保护了,显得名贵。他说,他儿子在上海做生意,知道红豆杉已经身价百倍了,有城里人来问过行情,他儿子打过电话交待他不准卖,不缺那钱,也不想惹麻烦。

我也只是了却好奇心而已,完全不具备收藏家的资格。看了问了,任务完成。

再进马头山纯粹是怀念那里的茶。

跟着一伙作协朋友,漫无目的,从马头山再向里。那是我完全陌生的路径,马头山本就已经够偏,出乎预料地,从乡政府后面居然新开了条柏油路。路是新的,还散着沥青的味道,我们由着路向前,一路,有几个小村庄,五六户、七八户人家,一色杉木古居,顺着山坡错落有致,在清一色的社会主义新农村面前,这些村庄没有跟着时代脚步发展,还都保留着旧时模样,反而别俱风格。奇怪的是,在空心村遍地的时代,这里都有人居住,他们是真正的马头山人。这些山里的特有建筑,在建筑史上没有留下笔墨,近年,却被诩为“百越文化”的遗产,其中渊源不得而知。

其中有个代表,也是这条路的重要站点,一个叫姚家岭的村庄。

我是见过它的面目的,几年前在本县的一个宣传画册上,景象与云贵高原上的村庄十分相似,在云遮雾绕的山间,层层梯田泛着波光,一排排黑色的木房架在山顶上,牛在耕田,人在撒秧,太阳斜挂在云天上。

通路前,我们中有个人是来过的,他从手机里翻出旧照片,扎着小马尾,盘坐在一家人的晒台上,那时还是个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文艺青年,他还翻出一些美食照,他说,他在那户人家住了一晚,和独居的大爷聊了半宿的天,吃了人家的糖煮蛋和山菌子,他自己就是一高厨,能让他挂怀的一定不止是留在味蕾上的记忆。

路,还是把村庄的原貌破坏了,门前的梯田被推去了一半,剩下部分长了灌木和茅草。取而代之的柏油路贴着村庄横穿而过,路边新挖劈的山体裸露出黄泥本色,与四周静宓的原绿显得很不协调。

“唉,唉!变了!已经没有原来的味道了!”那个以前来过的人边走边叹惜。沿这路进来时,这变化就在我预料之中了,有时开发本身就是种破坏。

我们走进村庄,朋友要去认他的故友,他凭着记忆找到那个院子,可惜,“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大爷已不在,院子里草长及膝,荒芜已久。

一户人家的屋顶上有几个人在干活,我们走过去看新鲜。见我们一帮人走来,正翻瓦的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忙从楼梯上下来,也不问我们是谁,连忙从屋里端出凳子,招呼我们坐。

他手忙脚乱的又是倒茶,又是去房间里翻点心,因堂屋正在翻盖,他搬出一张小方桌,放在大门口,摆上几样点心,一再招呼我们坐着吃茶。

我们无意造访,给人添了这么多麻烦。那个人还在忙着在房间里找点心时,我们当中的几个人先走了,与美食相比,别处的风光更吸引人。这个村庄有几十户人家,房子风格基本一致,我手握热茶,细细地打量了一下眼前正修葺的房子,大概建于上个世纪中期,不算是文物,大门口钉了块门牌,上写“某家古宅”,估计与这条路一致,都是当地政府的用心。我急于追上同伴,没有细问,匆忙向主人道别。

我们在村里掠奇,村里人也好奇地看着我们,不时有真诚的笑脸在院门口向我们致意,我们也微笑着回礼,不敢靠近,怕麻烦人家又去倒茶。

大家沿着村巷间的小路漫走,顺着一条淌着溪水的斜坡,几步台阶上,一处小院留住了大家的脚步。

院墙是用大小不一的麻石砌的,只半腰高,院门锁着,木屋的门也锁着,阳光满满地洒在院子里,地扫得干干净净,劈柴整齐地码在墙角,大门上鲜艳的春联还洋溢着新春的气息,屋檐下的小板凳,似乎还在等着小主人回来,空荡的晒台,只有藓苔记录着这里曾晒着夏绿秋黄。几盆山上挖来的兰草,长得油亮,一棵还没来得及开花的月季,新抽的枝条在春风里摇曳。四周静得只有门口的流水声,我们呆呆地看着,思绪万千。这画面曾温暖了多少游子的梦乡啊,在这远离城市的山角,它躲进了时光隧道,一如我们的记忆,永远长存。

从姚家岭过去,下山坡,拐个弯就是资溪第一个党支部诞生地下张了,难怪资溪党史上常把这两地联起来说,在那个交通靠步行的年代,在地域上,它们相毗邻。

下张还有个去处,村口的小庙。四面环山,溪水潺潺,一弯拱桥如月,两棵古枫参天。庙不在大,有大师则名。

早就耳闻大师来自远方的城市,学者出身,博学精深。

“暂诣高僧话,来寻野寺孤。”这一行最后的精神大餐我们期盼已久。

大师从禅修中被我们惊醒,缓步下楼。见我们人不算少,大师建议,太阳很好,不如就坐院子里。

一张小茶几,几匹小木凳,六七人围拢而坐。茶是大师用陶钵在炉上用碳火煮的,用的是门前的山泉,久藏的普洱,琥珀色中透着清亮,悠悠茶香在鼻间飘荡。

“好茶啊!”同行者赞叹。大家望着手里各不相同的茶盏,猜想,大师平时并不常待客。

大师很谦逊,不摆架子,不弄虚玄,顺着我们的话题,聊起了怎么徒步西藏,那些年里追过的文学梦想,也曾在青春的炫彩里迷茫……..而今,他是穿过雨夜的兄长,在彼岸把盏指航。

风在头顶的树叶间穿梭哗响,手里的茶续了一杯又一杯。只有置身世外,才能把人世看得如此透彻,生命是场孤旅,太短,太虚,太忙。于世界,我们都是匆匆过客,一介旅人而已。

我是个俗人,想的也是些小事,顺便问大师,为什么这里的百姓都这么热情?大师言此及它,我笨拙,一时没悟出来,后来总结,大概是,人之初,性本善。人性最美好的一面乃藏在我们心灵最深处,因着时间,因着境遇,一些东西被磨灭了,丢弃了。可是,我们还是喜欢原来的样子,犹如我们向往光明的本能一样。大山之中,这里的人用他们最本真的一面朝向你,无论你来自何方,与你素不相识,“坐下,吃茶!”

这句马头山乡音,让我久久回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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