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山的夜与昼
彭文斌
一
在黄昏里遇见大觉山,有一种误入仙境的感觉。
这是七月的黄昏。蝉们依然眷恋着一座山,每叫唤一声,霞光便闪耀一下。整个天穹绚丽华美,整座山仿佛披着霓裳羽衣。无论走到哪儿,我戴着云朵赠予的冠冕,举手间,似乎朝着山巅甩出无边云彩。
随着满山虫子的奏鸣曲响起,大觉山进入禅修时段。大觉溪缠绕着山麓,用方言深情歌唱。这歌声,从我的脚下升起。
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大觉山打的就是“生态牌”。这座山集高山、湖泊、峡谷、溪流和两千多种高等植物于一体,空气中负离子含量每立方厘米高达三十万个以上。行走在夜色中,感觉舌尖上滑动着一种甜润。
有山,有水,便有梦境。南源村正是一座有梦境的村庄。它枕着大觉溪的歌声,与安宁、恬静为伴,在灯火的点缀下,像一幅水墨图。资溪县作协主席黄吉勇告诉我,南源村原来很落后,又破又旧,这几年当地借助资溪县发展全域旅游的契机,建设了星空、花园、国风等主题民宿,既盘活了资源,又让老百姓获得了实惠。我闻到了草木的清香,听到了虫鸣和水声,也隐约瞥见了南源秀丽的面庞。
石径通幽,山影绰约。远离了城市,置身山水,一个人忽然间变得通透、达观起来。此时的南源,像一个美丽的单词,在我的心灵里奔腾。我即兴用手机在微信朋友圈写下一首小诗,题为《路过南源》:
“枧溪(大觉溪)说着方言,夏虫作翻译 / 一只蚂蚁在鹅卵石上长征 / 无视我此时的路过 / 风在大觉山怀里不肯远离 / 灯火如此深情 / 客居的日子不再有荒芜 / 我愿意以山民的身份 / 去见一位故人 / 南源湾是天上的月牙 / 化为新乡村的一把玲珑钥匙 / 捧出三十六万个负氧离子 / 为我开门”
沿着溪流,追着那些星星点点的灯火向南源深处走去,似乎,我们是一群漂泊归来的游子。
隐身于夜幕里的大觉山一定也在凝视着我们。不知何时,它会朝我们敞开那扇神秘的山门。
二
山间的朝阳起得早。才五点多钟的光景,一缕又一缕阳光频繁敲着窗户。我不能不打开房间,将晓色和鸟鸣一起迎进来。
我发现,大觉山的清晨妩媚极了。满眼是青绿,满眼是白云,满眼是金色。惬意的色彩似乎都可以在这儿找到归宿。
站在那座逍遥峰下,我看到,一件件绿衣裳在风中飘起,甚至将我飘成涟漪的微小部分,我也看到,自己化身花儿,别在一座青峰的胸襟。而那些喜欢跳舞的蝴蝶,被风一吹便不见了,好像前去追逐云朵下的鸟啼。
心生欢喜,心中如有一朵莲花绽放。这是我在大觉山山脚下的真实感受。
其实,大觉山的美,必须像鲲鹏那样展翅去领略。我本凡夫俗子,自然没有这等本事,不过,索道给了我相似的底气。在缆车上滑行数千米,凌空于绝顶,一览众峰小,我仿佛金庸笔下的武林高手,豪气干云,指点江山。索道下的大觉山,风正在放牧着身穿绿色盔甲的群峰,溪流如同自天穹唿哨而至的神鞭,抽断那些桀骜不驯的峰峦。
风景在索道外仿佛孔雀开屏,展现着绚丽与艳美。不知怎的,我在半空想起那个叫李觏的隐士。
李觏是从资溪山区走出去的苦孩子。他有多苦?十四岁时失去父爱,母亲“垦阅农事,夜治女功”。为了去京城汴梁,李觏竟然步行千里。屡试不第之后,李觏绝了功名之心,创办“盱江书院”,成为一代宗师,其门生中,最有名的便是“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曾巩。范仲淹十分推崇李觏,称之为“讲论六经,辨博明达,释然见圣人之旨;著书立言,有孟轲、扬雄之风”。
苍苍莽莽的大觉山,何处是李觏的故乡?我情不自禁吟起那首《乡思》:“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已恨碧山相阻隔,碧山还被暮云遮。”眼前的山水依然是宋朝模样,索道上的人依然有着李觏的深情。这芸芸众生,何尝不是一群被风一吹便被大觉山掩藏的蝴蝶?
白昼所见,转身,便是长夜所思。
三
暮色落满山头。有人敲门,是黄吉勇。他带来了县里办的文学内刊《大觉山》。我细细一翻,感觉装帧设计、诗文短章都极为雅致,像南源村的夜景。
黄吉勇是个有想法的小伙子。他大学毕业后,回到家乡资溪县法水上傅村创业,办农庄、做民宿,业余坚持写作,短短几年,成长为江西省最年轻的县作协主席。我忽然想,这一本本《大觉山》,分明就是黄吉勇的梦想蝴蝶。
大觉溪畔,虫鸣山野。黄吉勇和他的得力助手张琪琪、林洁等青年作家张罗着一个文学沙龙。吹着山风,聆听着水的琴音,漫谈着诗歌、散文和小说的话题,无论名家大腕,还是初出茅庐者,相互之间没有隔阂、没有壁垒、没有名利,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我觉得自己就是一只萤火虫,在大觉山的怀抱里寻觅到了伙伴。
活着,既是一道庄重的命题,又是一件富有情趣的事儿。还是那个李觏,一边殚精竭虑提出富国强兵、安民济世之策,一边写着“昔年乘醉举归帆,隐隐山前日半衔”的诗句,他是活着的现实版和浪漫版的结合体。也许,我们聊的话题迅忽如山风,吹便吹过了,但每个人的心中,此后有一盏灯永远亮着。
溪流潺湲作响,要日夜赶迢迢的路。我们在聚散之间,见识了夜与昼交替的风景。
千里尚睦邻,山水有知音。
怀揣着美好,我们在大觉山中集合;怀揣着大觉山,我们继续出发。